自从那天后,我和江晚吟就保持着一种奇怪的默契——
我们俩没有像以前闹别扭一样地彻底冷战,而是照常见面、说话——只是,除了莲花坞内的事务,我们没有别的说的。
江晚吟又像刚认识时那样,每时每刻都显得冷漠而又淡然,任什么事都激不起他的半分反应。我也不会像之前那样蹦蹦跳跳地跑去枕玥殿找他说事,而后还会磨着他留下来吃顿饭——每次见面和道别,我也会行礼。我甚至,都不再反驳他了。
我想,他或许是真的无所谓。但我却不是——
我的确是每次都好好保持了面上的端庄和淡然,可每每走出枕玥殿我都会停下来听一听,他有没有像之前那样摔杯子。
回了我的小苑,看着后山时不时飞起的风筝,我便会想起那只被我收进箱子里的风筝——是江晚吟自己做了赔给我的。
的确,我得承认,和他闹别扭,我自己一点都不开心。尤其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归期近在眼前的时候。江晚吟从前的好便一点一点地又出现在我心里,“逼迫”着我去相信,他并没有那一夜我见到的那么凶残而狠厉——他没有真的杀死那只猫妖。而我,也不想把这一次的事留到以后,更不想把我们之间冰冷又奇怪的关系继续下去。
在离别之前,这件事一定要解决。
我明白等他主动找我低头是没可能,但我又不知要如何去和他说。尤其是一想到那天晚上在莲花坞的大门前,他那个失望又愤怒的眼神,还有那句“从你嘴里说出来的话,果然没几句是真的”。
起初,我并没有明白他究竟寓意为何。思考良久之后,我大概猜到他的意思了。我没想到他还记得我曾说过的话——只要我们还是朋友,那我就会一直站在他那边,一直维护他。
想到这里,我十分懊恼地揉了揉头发。站在他那边又不意味着我盲目地顺从他,又不是见他执迷不悟还放纵他继续走进深渊!或许,真的得和他说一说了。至少得让他知道,我反对他对妖不加分辨的屠戮。但我一样不会放人别人对他有所恶意。
今日已是临行前的最后一日了,再不说,恐怕来不及了。
可我望着那渐淡的夕阳,和攀上天空的星河,心下仍有犹豫。
直到入夜后,夜风轻摇着虫鸣浮上浓绿的柳梢。我依旧坐在窗边,不知话该从何说起。
“二小姐,该就寝了。”
秋痕举着烛台走至我身边,她手中的蜡烛明明灭灭地晃着烛焰,一滴烛泪顺着烛身滑落下来,凝在了烛台上。
“秋姑姑......”
我抱着怀里的引枕,声音都显得委屈起来。我自然不高兴,秋痕应当也看得出来。
“我不知那日夜里小姐和江宗主究竟说了些什么,”她叹了口气,伸手将我从小榻上扶起来,“但婢子瞧得出来,这几日来,你们二人谁都不高兴。”
“江宗主是何等性子,小姐应当比婢子了解得更多些。要他自己来,恐怕是难上加难。”
“小姐既有心化解这次矛盾,那不如就一吐为快。”
“话说了、事做了,小姐便是问心无愧,往后想起来也不会后悔。至于江宗主如何,那便是他的事了。”
去枕玥殿的路上,我绕路去了趟厨房。出来的时候,怀里用鲜荷叶裹了几块香气四溢的米糕。
行至枕玥殿门口,只见两名带刀的家仆垂首立于门口。我心中一惊,想着江晚吟已经是防人防到了这种地步?可那二人见我走近,也没有要叫我离开的意思。他们就仿佛看不见我这个人似的,放任我走上台阶,推开了大门。
枕玥殿的正殿中仍燃着灯火,我探头看了看,却没看到人影。现下时辰还早,江晚吟应当不至于已经就寝了。想来,是又去后湖了。
我顺着廊道转了个弯,就瞧见江晚吟一人背着手,着一身广袖的宗主服,站在玉栏杆边。
屋檐下点着几盏灯,零星的灯光在浓郁的夜色里落在他脸上,反而叫人看不清他面上的神色。让站在拐角处的我,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去找他说话的时候。
微风拂过湖面,送来阵阵清浅的荷香。正在我想要说句话,热热场子的时候,江晚吟却是先一步转过身来。他朝我这边走了两步,又堪堪停住了。
“前几日见了我便吓得要跑,今日怎么自己找上门来了?”
他这句似神伤似挑衅的话激起了我的勇气——
在江晚吟略带惊诧的目光下,我“气势汹汹”地走到他面前,抓起一块米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怼进他嘴里。
他没有立刻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反倒是咂摸了两下嘴才问我,“你给我吃的是什么东西——竟这样难吃?我竟不知道你来了之后,莲花坞的厨房也开始做这样无趣的吃食了。”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我心中气恼极了,完全不知该怎样和他说那一日的事情。只得愤愤地抱住一旁的玉栏杆,憋屈地吃着米糕。
“你又不是什么豺狼虎豹,我凭什么不敢来找你?!”
“再说了,那一日我又不是被吓跑的——是那......”那句话在嘴边绕了几回,我才有勇气说出来,“是那猫妖要死了——若我再不赶紧把他从你面前带走,指不定就要出人命了!”
我知道我又一次狠踩他的善恶观念,在心里已经做好了接受他雷霆万钧的准备。果不其然,我靠着玉栏杆一转身,便对上江晚吟一双冰冷的眼眸。
“我没再和你计较那一日的事,还放你进枕玥殿已经是莫大的宽容——你到了现在竟然还敢和我提!当真是不知死活!”说着,手上的银戒紫光一闪化作一道长鞭。
我背后一凉,心中直道不好。我是想跑的,但凭直觉来说,我觉得若我现在跑了,那江晚吟恐怕会更加生气。而且,我们二人的关系怕是就此断裂,再难修复了。
如此一想,我只能顶着他刀子似的目光站在原地,故作轻松地跟他说:“江澄,你以后换个方法吓唬我。”www.sxynkj.ċöm
湖边的夜风微凉,可我的背后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
可江晚吟却被我说得一愣,那阴鸷的眼神都散了几分,换上了略显迷惑的神情。
“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敢揍你?”
话里话外的恨意,但他说出来却是不解更多些。
“你算算,从我在夷陵第一次见到你开始,紫电你用的次数可不少了——半数是因为我闯祸。那你再说说,哪次真的抽我了?”我一边在心里给自己鼓劲,一边继续绞尽脑汁地想说辞让他相信——他真的算是个好人。
“你之前还说要打断我的腿、要把我扔去喂狗,还说要把我在房梁底下挂三天,”我一边掰着手指和他“算账”,一边继续说道:“可是,你每次都没那么做啊!”
我见他的面色有几分缓和,嘴角甚至抽了抽。便又壮着胆子,往他那边蹭了两步。
“江宗主,你真的是个好人——你说是不是?”
“好人?”江晚吟的声音里全是不可置信,乃至震惊和几分不轻不重的嘲弄。“你是在夸我?”
“是啊!说你是好人都不算夸你吗?”
迎接我的不是别的,又是江晚吟一阵莫名其妙的大笑。
“聂思琰啊聂思琰,你说你怎么那么蠢呢?”
江晚吟手中的长鞭又化作了银戒,安安静静地戴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我被他笑得一头雾水,只能抱着怀里的米糕继续十分着急地解释道:“真的!你相信我,我真的认为你是个好人!”
“你看,你之前说不做甜粽子,但你还是让人去买了豆沙和蜜枣。你说你不去龙舟赛,但你最后还是去了,还送了我两条长命缕——我一定好好珍惜!还有你——”
“停!”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了我的嘴,冰凉的紫电覆在我的唇瓣上让人颤栗。“别说了,你可住嘴吧聂思琰!我相信还不行吗?”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看眼角带笑的江晚吟,那双杏眼弯弯的,像是天上的月牙似的,里面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像是浓夜里璀璨的烟花。我那颗原本有些心灰意冷的心,又开始砰砰地跳动起来。
“我第一次见,有人夸别人是说‘你真是个好人!’。”
江晚吟见我不再说话,方才松开手去。他用手指捏了捏眉心,万般无奈地说道:“你说说,能拿你怎么办?”
“办不了就别办了,不为难你。”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见他神色缓和,我就又硬着头皮继续刚才的话题。
“江澄,”我捻起一块米糕,放进嘴里嚼着,让清甜的味道缓解我心中的不安。“你究竟为什么那般恨妖呢?还有那些邪魔歪道——若只是不走修仙之道的话,那也不代表着他们就都是坏呀。”
江晚吟沉默着俯身,和我一样倚着那透着凉意的玉栏杆,叹了口气。
“你终究是没被这江湖的险恶浸染过,你自然不知道什么叫恨。”他顿了顿,“像你这样的蠢蛋,最好还是别懂。免得哪天真的明白了,又要回去哭去。”
“那你告诉我吧。”我继续嚼着嘴里的米糕,鼓着腮帮子尽量装得天真无害一点——若不叫他说出来从前的事,我怕是这辈子都难解他的心结。
“我现在明白,以后就不会再难过了。”我煞有介事地对他点点头,“之后再碰到妖,我也会注意的,一定不会被骗了去。”
“哼!我凭什么告诉你?”江晚吟睨了我一眼,似乎看穿了我那点小心思。“你以后被妖抓去吃了又如何?不在我云梦的地界上,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说着,虽然明白是推托之词,但不免还是让人有些心凉。
“那我真是除了求你也没别的办法了。”我嘟嘟囔囔地给自己又塞了一块米糕,“那,我求求你告诉我吧?”
话一出口,就引得江晚吟扭头看我。而后,他伸手捂住自己的眼睛,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聂思琰,你是怎么做到,总是猝不及防地语出惊人的?”
说罢,不等我回答便继续说道:“罢了,告诉你也不无妨。”
大约一刻钟的时间,我心惊胆战地听着江晚吟讲述他从江家覆灭到他重建莲花坞的简要过程。每每听到他命悬一线,我一个戏外人硬是能紧张得背后冒汗,连手里的米糕都忘了吃。
“我曾在路上遇见一老妇,拖着一条半残的腿和一个瘦弱的孙儿。”说到这儿,他的目光陡然沉了下去。我依稀感觉到,那次或许是他的善良被世间的恶所泯灭。“她求我帮帮她,我竟然同意了——我当时衣衫褴褛、身无分文、面黄肌瘦,和一个乞丐毫无区别。她究竟为什么觉得我能帮她呢?”
我的肩膀抖了抖,心里已经有了一个答案,可却不敢说出来。
“那只妖,看上的就是我一身修为和失而复得的金丹。若非我警觉,恐怕坟头草都有三尺高了。”
“那天夜里明月高挂,我一个人在树林里徒手捏碎了那畜牲的妖丹和心。之后,吓得魂飞魄散,跑出去十几里都不敢回头。”
江晚吟转过头来看着呆若木鸡的我,翘了翘嘴角,“现在知道妖是何等东西了?知不知道以后在街上遇见不认识的人,不能随意靠近?”
“你......”我艰难地哽咽了一下,“失而复得是什么意思?”
江晚吟的神色陡然一凛,显然是意识到自己莫名间竟口不择言——说出了哪一个外人都不知道,也不该知道的事。可他却没有辩解,只是神色阴沉地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
我知道江家覆灭后的一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江家的三姐弟甚至数月之内杳无音信。再听说,便已是江晚吟重建莲花坞,四大家族并举开始射日之征的时候了。
我感觉到胸口一阵酸楚的疼在上涌,烫得我胸口生疼、无法呼吸,连眼眶都跟着酸涩起来。我的双手在不住地发抖,无力的指尖一点点松开,手里仅剩的一块米糕落在地上,沾了灰尘。
“那几个月,究竟怎么了?”我的嗓音抖得不像话——一点都不像是在质问,更像是在求他告诉我真相。
我想知道,又怕知道。
江晚吟的面容开始一点点的模糊,连同他背后的灯影楼阁一起融化。温柔的风踏过湖面,在我与他之间流连着。我只觉得世间喧闹到了寂静的地步,唯独江晚吟像是彻底隐去了身影,不声不响,连呼吸的声音都消失了。
终究,是我先低下头去。两颗泪珠在我垂首的瞬间落在地上,留下落雨似的两滴。
“罢了。”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让自己平静下来。“你别说——”
“逃出去后,我又被......”他的声音一顿,我的肩膀也跟着绷起来,“被抓回莲花坞......”
我想,这必定是一段痛苦至极的日子。不然,这短短的一句话为何要费他这般力气。可,我却没想到他最后的话,近乎是给了我致命的一击。
“被抓回来......”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化丹。”
我猛地抬起头瞪着他,除了哭,什么回应等给不了。
江晚吟也并未来安慰我,只是站在我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泪如雨下。
从前,江澄是个骄矜的贵公子,身上的光堪比日月星辰。他似乎一直是那样,任凭旁人有多看不惯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他都不会给任何人好脸色——这样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竟也有一日被踩进了泥沼里,被作践得几乎神形俱灭。更叫我心痛的是,他是在家中、面对着父母和师兄弟的尸体,被化去了那颗金丹。
江晚吟日复一日地面对这熟悉的场景......
我突然间明白了他总是夜间不安的缘故——原来,莲花坞除过他少年时最为美好干净的回忆外,还封印着一段如此不堪的痛苦经历。就像梦魇一样,把他拖入无尽的深渊。
不知何时,我已经哭得蹲了下去,靠着栏杆,一个人在不住地发抖。
江晚吟仍然站在我面前,不言不语。我抬起头仰望着他——
他依旧站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即使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乃至于带着满身的伤痕和痛苦,都不足以压弯他的脊梁。
可他却在我的目光中低下头来,那挺直的脊背也一点点地弯下来。我惊恐地看着他,生怕他会出什么事。但他只是微微曲腿,用双手撑着膝盖半蹲下来,以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轻柔声音蛊惑着我。
“你不想知道,我这颗金丹是如何‘失而复得’的吗?”
这句话如一声惊雷在我耳边炸响,我一下子伸出手,却只有指尖堪堪够到他的唇畔。
“别说了。”我抽噎这说道:“我求你了,求求你,别说了。”
我想再等等,等到我以后足够强大,能够成为他安心的依靠的时候,再让他告诉我当年的故事。或许那时候,我除了哭,还能为他做些更有意义的事情。
我去看他的眼睛,以为在其中会看到无尽的苦楚。可那一片鸦色之中,却是无以复加的平静,就像一潭死水一样,毫无波澜。仿佛他讲的是别人的故事,与他自身,毫无关系。
突然间我就不知道他是在骗我,还是真的已经痛到麻木而无所反应了。可我还是下意识地选了后者——
“疼吗?”
“什么?!”
我以为这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可江晚吟却像是挨了烫似的退开两步,双眼中全是因为慌乱而起的惊涛骇浪。
“被化丹的时候......”
话我没有说完,既是戳到他的痛处,更是怕我自己又哭得没完没了。
他不回答我,却死抓着身旁的玉栏杆,直到指骨节发白。
突然之间,他的衣角似欲飞的蝴蝶从我身旁飘过。我噌一下站起来,拖着由于久蹲而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跟了两步,拉住他的袖口。
“对不起。”我讨好地晃晃他的胳膊,“我不问了。”
江晚吟沉吟了片刻,又转过身来看着我。眯起一双杏眼说道:“你今晚来找我,总该不是为了说这个的吧?”sxynkj.ċöm
他提醒我才想起来今夜的目的,赶紧用袖口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在一抽一抽的声音中,努力地正色道:
“我知道江湖上真的万般险恶,但也并非所有妖都是恶——就像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善类一样。就像......温若寒。”
说到最后,我的声音细弱蚊蝇,生怕掀他的旧伤疤。
“那些想伤你、害你的,不管是人是妖都该死。只是,那些未作恶的能不能留一下?”
“就比如那种你没有见到他作恶的,能不能放过他?”
“那我怎么知道,它从我眼前离开以后不会作恶呢?”
“你那么厉害,总该有办法的呀。”我着急地握紧了他的袖口,努力地思索着。
江晚吟却是一脸的不着急,也不催我快些说,像是很享受我这种着急又不知所措的样子。
“你......嗯,你那天不是给那只猫妖下了什么封印吗?”我回忆着他那天夜里说的话,“就是那种,做了坏事,会爆体而亡的?”
他却突然嗤笑了一声,微微低头和我对视,“你真的信了?”
陡然间我就傻了,懵懂地点了点头。“你说的,我就信了。”
江晚吟皱着眉摇了摇头,而后一戳我脑门,“你说你蠢成这样,每次算账的时候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才有那样的头脑?”
“我那自然是骗它!”他极无奈地用另一只手揉了揉眉心,“封印或禁止要分辨作恶或者行善,如何都要到‘元婴’之上才能做到——我不过是金丹上乘,还没有那样的实力。”
“那你——”
“不过是治了它的伤!蠢货!非要说明白了才能听懂,你说你的脑子是干什么用的?!”
“那你是救他喽?”我心里觉得有所转机,便又高兴地晃晃他的袖子。
“没有!”
“那你不治他会死吗?”
“八九不离十——流那么多血,你见过有谁不死的?”他皱着眉,神色有些鄙夷——觉得我实在是没见过世面,一点常识都没有。
“那你就是救他了!”我踮了踮脚,对他笑道:“我就知道你不会见死不救的!我说嘛,你真的是个好人!”
“你不要再提好人这个事了!”江晚吟又在我额头上弹了一下,可我看见他的耳尖微微泛红。我想,他对好人这个词,应当是不排斥的。
“你肯出手救他,肯定是觉得他没有造恶,又想着报恩,所以才没杀他吧?对不对?”
我趁着他还没有反驳,抓紧机会和他讨价还价。
“那不如这样,”我对他眨眨眼睛,“若是作恶的,你就屠尽。没有作恶的,你为了以防万一,就化去妖丹。如果是行善的,那求你行行好,放过他们吧。”
江晚吟冷哼了一声,“那你不如每日求神拜佛,让那些东西莫要遇着我。”
“哎呀,你听我说!”我一着急就扯他袖子,江晚吟估计也是和我说累了,都懒得理我,就任我扯他的袖子来回乱晃。“我这不是给你区分了一下吗?作恶的,杀掉。路过的,化丹。行善的,我说的是行善了,一只妖行善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总该放过他吧?你看,你真的是个心善的好人,就像之前那只妖,你明明可以杀了但你还是放过他了。你也不是全靠是否是人来区分善恶,你也是会心软的对不对?!所以,以后在动手之前,区别一下到底属于哪一种——不要错杀生灵啊!”
“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这句话没听说过吗?”
他仰着下巴,声音开始变得不耐烦。
“可曹操......”我急得只想打转,江晚吟这个人真是倔强的要死!“可曹操,他,他,他——”
“他什么?”
“他......”我只觉得我脑子里所有的历史都被搬空了也回答不出来这个问题,于是又“他他他”地说了好久,才把话接上。
“他建立的魏没多久就灭了。”
江晚吟被我这莫名其妙的答案说的一愣,竟然嘴角带笑地低下头来继续听。
“你看啊,那个,秦始皇——暴烈,滥杀无辜。虽然伟大,但是二世而亡。再说曹操,连最好的朋友都杀,他建立的王朝也很快就覆灭了。”
我一边说着,背后一边呼呼地冒着汗——生怕自己数到哪里就断了,说不下去了。
“你再看,齐桓公,还是公子小白的时候曾被管仲一箭射中——这可是大仇啊!但他成为国君之后,还是重用管仲。你看,齐国立刻就成了春秋霸主。还有,祁奚,内举不避亲,外举不避仇——那是世代称赞的大夫。”
“你说你是江氏的宗主,是不是也该有个明君的胸怀?”
“你应当知道,仁善这个东西,我向来没有。而且,我也从不在乎别人究竟如何说我。”
“人言虽轻,却也是民间风向啊。你若是‘明君’的名声在外了,才会有更多人才向你这里汇集啊,是不是?有了人才——不管是文才还是将才,那都是你的收获啊。人才多了,江氏才会愈发兴旺对不对?”
说到这儿我都不得不佩服自己这几个月在莲花坞练出来的“好口才”和厚脸皮,这样毫无关系的事情都能被我说到一起去。
但若是能够把他从曾经的泥沼里拖出来,如此也是在所不惜的。
江晚吟看着我,一脸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无奈神色。最后,只是轻哼了一声道:
“罢了,让你一回。”
我立刻高兴起来,顺势讨个好处。
“那,你不生我气了吧?明年,我还能来莲花坞放花灯吗?”
“那你以后还说话算话吗?”
突然被他这样一问,反倒是我一头雾水。我见江晚吟对我挑了挑眉毛,回想起前几天的事情,也就明白了过来。
“算话,算话。以前说的每一句都算!”我举起三根手指放在耳边发誓道:“只要咱们俩是朋友一天,我就一定站在那这边,永远都维护你!”
“那天也不知道是谁跟撞了鬼似的要跑。”他仰起头来假装回忆的样子,手指一下下转着紫电,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是谁家来的小骗子。”
我着急了,立刻抓紧他的袖子,又晃一晃。
“我当时,的确是怕那猫妖就那么死了——”
“又骗人!”
“好好好,我说,我说。”我怂巴巴地低下头,可仍然不敢松开他的袖口。生怕我一松手,江晚吟就会转身就走。“我当时看着你,的确是有些怕的,还很生气。但之后,就不怕了,但还是生气。可是,可是我不是回去了吗?!”
“那你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吗?”
“我是没有......”说到这儿确实是只能回莲花坞,但我仍不甘心。继续揪着他的袖子“可是”个没完。终于,还是江晚吟让步了。
“行了,我知道了,别可是了。没完没了的烦死人了!”
他抬了抬被我拽住的那只袖子,我以为他要走,立刻攥得更紧了。
“我拜托你,松松手!”江晚吟瞪我一眼,“你拽着我没法拿东西!”
我悻悻地“哦”了一声,才松了手。
他果然探手进另一只袖子里,从里面取出一只小锦盒来递给我。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没想到今夜来不仅没被一顿痛骂,还得了东西。
我将盒盖掀开来,里面赫然卧着一支龙纹簪子——簪子尾部尖锐,向头部处逐渐成龙身的形态,顶端出雕了一精细小巧的龙头,口中衔这一串珍珠。而那龙身上的鳞片,竟是用银丝一片片勾出来的,生动又不显厚重。
我惊讶地连道谢都忘了,只是傻乎乎地问他,“真好看!怎么想起来送这个?”
“你来了这么些日子,帮忙治理莲花坞——就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微微偏侧了一下脸,我依稀见他脖颈上暴起几根青筋——江晚吟又要说什么为难的话了?
“再说了,你也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朋友。”
那一刻,我耳边只剩下了他那一句话——所有的前嫌我统统不再和他计较,有他这一句话,我就会义无反顾地一直走在他身边。
“那可说好了,我明年真的还来——多的衣服首饰也不带走了,免得明年还带着麻烦!也免得你反悔!”
“我反悔?”他瞥了我一眼,“咱们俩中间,更能骗人的似乎是你吧?”
我正要反驳,却又被他打断了。
“明日什么时辰的船?”
“辰时过半就走。”
“我早上还有政务,恐怕没法送你。”
“没关系啊,反正还有清谈会和百凤山围猎,总还是能见到的。”我不自觉地对他笑起来,“还有啊,冬日的时候,清河有好多好吃的东西,你可一定要来!你来了,我都带你去!对了,中秋的时候,金麟台有花灯节——我每年中秋都在金麟台过。刚好你姐姐也在,不然你也去凑合一下?”
“其他的再说吧,中秋便算了。今日不早了,你赶快滚回去休息,不然明天误了船可没人送你回去!”
果然,第二日江晚吟没来送我。可我仍然不死心地站在码头等了又等,最终却是把江澈等来了。
我没管他和锦儿交换的那个依依不舍的眼神,待其他人退到了听不见我们说话的距离之外,我方问他有什么事。
“姑娘,宗主叫我带话说,叫姑娘一路上注意安全,不要顾着四处玩,要直接回家。还有,不要在路上停下来同生人说话,不然就算是有阿沐姑娘在也救不了姑娘的。”
这一番话,江澈必然也是美化了不少,这要是从江晚吟嘴里说出来,指不定多难听呢!
“就这些?”我疑惑极了,就这么几句话能让江澈单独跑一趟?“没别的了?”
“还有,宗主要我把这个转交给姑娘。”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圆盒递给我,“宗主说他名声向来不好,像姑娘这样贪玩的若是碰上了歹人,这东西拿出来还是有点作用的。”
“再者,这上面有可通过云梦和莲花坞结界的符咒——姑娘若想来,便可以来。”
我疑惑江晚吟为何不把东西在昨天晚上并我头上那支簪子一道给我,打开来却发现里面是一枚玉莲蓬——青翠欲滴的样子,十分好看。也衬他从前给我的那枚家徽。
忽然间想起,几个月前烈日炎炎的午后,江晚吟也是在这个码头上等我。可如今归去之时,只剩了我一个人。
岸边依旧柳浪莺啼,我走出船舱,坐到了艄公站着的船板上。暖风拂过,头顶一条柳梢忽然坠入我手中。
我抬头朝着莲花坞的方向望去,恍惚间见一袭紫衣的身影,银冠高束,芝兰玉树,长身玉立。
我握着手中的柳条,悄悄抬起手,很轻很轻地说道:
“阿晚,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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