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满满感觉到自己在做梦。
她可以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但是她却没有办法清醒过来。
梦中的她一直在下坠，下坠，失重的感觉让她的心脏砰砰直跳，有些呼吸不畅。
大约在持续了一个世纪般漫长的下坠后，伴随着迸发的鲜血和痛苦的骨折，陆满满感觉到自己落地了。
她这是在梦中完成了一次自由落体吗？陆满满的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这样一个念头。
“滴答，滴答。”有水滴声在附近响起。
陆满满想扭过头看看究竟，但是她的脖子不听使唤。
“嘿，伙计。这是我的梦境，我可以让我的脖子旋转。”陆满满这样对自己说。
于是她终于看到了不远处水滴声的来处。
是莫莉·波利。
莫莉的四肢扭曲，头骨也被撞得不成模样，她睁着双眼直勾勾地瞪着陆满满。
她挽好的发髻发丝凌乱，鲜血将墨绿色的裹身裙染成了黑色。她身上玫瑰味道的香水味和甜腥的鲜血味道，被风齐齐刮到陆满满的鼻子尖，并且一溜烟地窜了进去。
“莫莉……”陆满满喃喃自语。
——“长官，她好像在做梦，要不要叫醒她？”
——“叫吧。”
“满满……”
——“陆满满。陆满满！陆满满！”壹趣妏敩
谁在叫她？陆满满皱紧了眉，是莫莉吗？
——“陆满满！！”
“啊！”陆满满猛地抬起头来，女警关切的脸近在咫尺，刚刚正是她把陆满满推醒了。
“咔嗒。”陆满满听到了一记关门声。
女警解释道：“波利女士的母亲和丈夫到了，我的长官去询问他们了。”
接着，她递给陆满满一张纸巾，示意她擦一下额头的汗水和眼角的泪水。
陆满满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还没有完全脱离梦境的影响。
她一边擦着脸，一边将周围的环境环顾了一圈。
哦，是了。
在莫莉出事后，陆满满仍然不愿意在脑海中提到“跳楼”这两个字眼，市警察局便对新世纪公司和莫莉波利的家人进行了询问。
陆满满既是莫莉的同事，也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更是出现在了事故现场，理所当然地得到了警方更多的关注。
“不好意思，我刚刚……”陆满满擦完脸，面容虚浮地解释道。
女警给了一个同情的笑容，理解地安慰道：“这是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惨事，没关系的。你要做的，就是将她记在心中，然后尽快地迎接新生活。”
陆满满的手指微微动弹了一下，低垂着头，并没有回应。
女警继续说道：“其实，附近的监控设备将整个过程都拍了下来。事情的经过和原委都很明了，我们怀疑波利女士患有一定的心理疾病和自杀倾向。
在那种情况下你能那么快就拉住她，已经是个奇迹了。哪怕后面没能救她上来……那也不是你的错，不要太过苛责自己了。”
垂落的发丝遮住了陆满满的面容，只能听到她清凌凌的声音低低地响起：“那真是……太感谢您的理解了。”
女警拍拍陆满满的肩膀，继续说：“其实说句不好听的，波利女士这么做真的很不负责任。
现在国家都在提倡每一对夫妇至少要生育一个孩子，她怀了身孕还轻生，不仅仅是毁了自己，还毁了孩子。
哎，可怜她的丈夫，没了妻子和未出世的孩子，不知道要多么伤心呢……”
“说够了吗？！说够了就请您闭上嘴。”陆满满冰冷的声音响起，她抬起眼，怒气在眼中弥漫开来，“不了解全部的事实前，请您不要妄加揣测！这才是您作为一个警务人员应该有的职业操守，和一个真正富有同情心的人的教养。
莫莉她绝对是一位负责任的母亲。正因为她的负责，才不愿意将孩子带入到这样一个畸形的社会中来！”
女警在陆满满勃发的愤怒下，瑟缩了一下。
陆满满闭上眼，平复着自己的呼吸，不理会女警的嘟嘟囔囔。
过了一会儿，一位男警打开了门，女警站起身向他问好：“长官，陆满满女士已经询问完毕。”
男警点点头，将大门口让出了一个位置，并且礼貌地说：“您的问询到此为止，如果有关于波利女士的信息，请您随时联系我们。”
陆满满冷酷地点点头，径直走了出去。
在她的身后，女警犹豫再三，还是把和陆满满刚刚的对话复述了一遍。
男警沉思了片刻，吩咐道：“她真的说了那两个字？”
得到了女警肯定的答复后，男警做了决定，“把这段对话转成文字，如实提交给传输中心。”
“那这样的话，中央智脑那里……”女警有些吃惊地问。
男警耸耸肩，不以为然地说：“陆满满的思想很危险，中央智脑会采取行动的。这件事我们就不要插手了。”
……
陆满满走出房间，看到了还有一个头发花白、神情古板的老妇人和一个各方面都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也从其他的房间中出来。
陆满满上前一步，向老妇人鞠了一躬，“我是莫莉的同事，也是我发现了她的……请您还有波利先生节哀。”
波利连忙回了一礼，尽管他的神情其实并不如何伤心。这倒也不奇怪，莫莉早就说过和丈夫之间没什么感情。
但是令陆满满诧异的是老妇人，也就是莫莉的母亲，她正用一种怪异的、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陆满满。
陆满满回以疑惑不解的目光，她几乎要以为自己忽然之间变成了一个怪物。
老妇人淡淡地向波利先生说：“你先回家吧，我和莫莉的朋友再聊聊。”
说完，老妇人便以令人心惊的巨大力气抓住了陆满满的手腕，将她快速地带离了警察局，陆满满只能匆忙地向波利先生表示再见。
老妇人将陆满满带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
“所以你和莫莉，是我想的那样吗？”老妇人露出了一个嫌恶的表情。壹趣妏敩
陆满满满头雾水，“什么意思？”
老妇人瞪了陆满满一眼，紧紧地抿着薄薄的嘴唇，“你完全是莫莉会喜欢的类型。”
陆满满瞪大了眼睛。
“等等，难道你不是……？”老太太面色难看，气恼地说：“我以为你知道的。莫莉她……她不喜欢男孩。”
仿佛是一道雷劈了下来，莫莉的一颦一笑，她说的“我母亲说我是政治错误。”，她在天台上没有说完的“我根本不喜欢……”
所有的一切在莫莉母亲的话语中，终于得到了答案。
陆满满实在太过吃惊，以至于她不知道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莫莉的母亲。
老太太这才发现自己搞了一个大乌龙，在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她抬高了下巴严肃地警告陆满满：“绝对不能将这件事情告诉第三个人，这是严重的政治错误！”
陆满满惨淡一笑。
这便是莫莉理应最亲近的家人，连她的死都抵不过“正确的政治”。
连莫莉的母亲都不明白，莫莉不是爱她陆满满，而是爱着陆满满身上展示出来的另一种可能性，另一种女性可以做到何种程度的可能性。
陆满满目光渐冷，慢慢地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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