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满满脚下一顿，瞳孔瞬间放大。
何玉京？
她的目光锐利地看向霍展意，但很快想起武功高强的人，对于他人的注视都很敏锐，又默默地转移了视线。
她想起来，之前在徽州的客栈里，也有一个中年男人将霍展意错认成了何玉京。
所以，实际上那个男人并没有认错，是吗？
都尉夫人走进屋子，啪得将门关上。
她转过身来，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皱痕，就好似她平日里经常皱着眉毛一样。
她用挑剔刻薄的目光，上下扫视着霍展意，良久才挑起一个嘲讽的微笑：“看来，当初锦衣玉食、风流潇洒的何公子，离开了祖辈深厚的根基，日子也不是太好过嘛。”
霍展意冷笑一声，粗暴地开口：“你应该庆幸，我不打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
他目露恨意，眼神在钟楚和钟夫人身上来回地移动，咬牙切齿地说：“你是钟楚的夫人，自然是帮着他说话。你们，都是害死幺娘的罪魁祸首！”
“哈哈哈哈哈哈……”他话音刚落，都尉夫人就像是听到了前所未有的笑话一样，发出了一连串尖利的笑声。
她笑得弯下了腰，连眼泪都挂在了雪白的腮间。m.sxynkj.ċöm
“夫人……”钟楚带着不忍的表情，走到了自己夫人的身边，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
钟夫人反手握住了钟楚的手，像是要从中汲取到足够的力量。
她终于止住了自己的笑声，慢条斯理地擦拭着笑出的泪水，叹息般地说出口：“何玉京啊何玉京，这天底下谁都指责钟楚，但是唯独你——”
“不、够、资、格。”
轰隆隆，在一声巨大的雷震声中，密布的黑云间，雨点终于毫不留情地砸了下来。
在漆黑的夜色下，屋子里的烛火显得有些不够明亮。
屋子里对峙的三个人，就宛若三座大理石雕像。
墨色的长发。
暗沉的眼眸。
苍白的脸色。
他们每一个人，全身上下都是冰冷的黑白色调。
陆满满看了看天色，这雨一时半会看来是停不了了，幸好都尉府的屋檐做得又宽又大，让她避免了被淋湿的风险。
她寻了一处更加靠近窗口的位置，太过响亮的雨声，让他们几个人的声音都有些模糊了。
“你什么意思？”霍展意问，带着极其隐蔽的局促和小心，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何公子，你仔细看看我，你认不出我了吗？”钟夫人似乎从钟楚身上得到了足以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她向前一步，将自己的脸暴露在了摇曳的烛光下。
“你……”霍展意仔细地逡巡着这张清冷高傲的脸，在脑海中绞尽脑汁地思索着什么。
忽然，一个有些熟悉的名字，突然从他的舌尖冒了出来：“你是幺娘的友人，叫……李……李若……”
“没错，妾身叫李若梦，和顾瑶也就是幺娘，是同年进的褚梦楼。”钟夫人打断了他，惨淡地笑了声：“我从来没有奢望过，你能记得我的名字。”
这短短两句话中，透露出的信息实在太多。
哪里不是当事人，陆满满都能够清晰地听到自己砰砰直跳的心跳声。
钟夫人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成功地把所有情绪，都从声音中剥离出来，“何公子这样的人物，不记得我的名字很正常……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最后一句话，她说得很轻，几乎是卡在喉咙里的自语。
陆满满不清楚钟楚的武功如何，但她自己和霍展意本人，肯定能听得清清楚楚。
霍展意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和烦躁，此时此景，他一点都不想关注除了幺娘以外的任何人。
他冷硬地开口：“你刚刚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像是被戳到了痛处，钟夫人的声音重新变得尖刻起来：“何公子别着急，让我想想，这么长的故事，应该从哪里说起呢？哦，不如从何家获罪开始吧？”
霍展意闭了闭眼，复又冷漠地看向钟楚和钟夫人，默不作声地听着。
“当年何家盛极一时，威势、名望、财富，这种种堆砌出来的高傲气势，让你从骨子里就带着不可一世和高人一等。
而幺娘，不过是褚梦楼小有名气的名伶。
少年风流，不过是一场露水姻缘。我早早地就劝过幺娘，不要轻易地陷进去。可是她虽然温柔，却实属天下最最倔强之人。”
钟夫人叹息了一声，声音中夹杂着柔软、惋惜。
“天子一怒，浮尸千里，何公子想必对此的感触更深。何家获罪之后，幺娘将所有这些年攒下的钱银都收拾好了，只等你带她走。不论是前程如何，哪怕跟着你逃命，她都甘之如饴。可是你呢，你在哪里，嗯？”
霍展意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他那时毕竟才十五六岁，还是年少轻狂的年纪。
家族猛遭巨变之后，他整个人都像是天塌了一样。
他当然也有想过，要带走幺娘。但是……他只是一个逃犯，没有未来可言的逃犯，幺娘如果跟了他，只能过上朝不保夕、颠沛流离的生活。
甚至是他们的孩子，天生就比人家低了一等，这让一向高傲的他怎么接受得了？
更何况，半年她忍得了，一年她忍得了，那么五年呢？
十年呢？
二十年呢？
只要还有人记得何玉京，便随时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他要如何开口，让幺娘和他走呢？
霍展意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厉声说：“别说这些废话。”
钟夫人乐不可支地笑了两声，说：“何公子，别急。反正十五年你都忍过来了，又何必在意这区区两句话的功夫。你这般惺惺作态的模样，可真是让人作呕。你……”
“夫人。”钟楚阻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
钟夫人粗粗地喘了两口气，继续说：“你一直没来，幺娘忧思成疾。但好在，这时候相公出现了，他对幺娘很好，也丝毫不介意她的身份和她过去。我那时想，幺娘终于可以得到她自己的幸福了。
我甚至和她约好了，等她嫁入钟家，等我攒够了钱，我就要在钟家旁租个小院，下半辈子我们也要做好姐妹！
不久后，幺娘嫁给了相公，我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了……”
“你！就因为你！不知道是你的哪一个仇人，在你落难之后找不到你，就趁人不备，将幺娘掳了去。哈哈哈哈哈，那时候的幺娘已经有身孕了，可是不过是一夜的功夫，它就没了！”钟夫人凄厉地喊道，被钟楚用力地抓住肩膀，她挣扎了好久，才慢慢地靠在了钟楚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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