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涔看他的眼神中,除开无尽的难过,自责,愧疚,更多的是无奈。
“阿蕴。”
他缓缓开口,地下室的烛光灯影摇摆,透出一丝的温暖,小孩觉得那一定是他的错觉,他不蠢,这个男人和曲荀蕴大人的外貌如此相似,大人开口闭口喊他都是哥哥。
哥哥。
掌门的长子年幼早夭,是五仙派众所周知的事情。
可看大人失态的样子,他却大概明白了,眼前池子里的这位就是那位“早夭”的长子吧。
曲荀蕴不知道为何突然调整好了心态,仿佛刚刚的撕心裂肺和崩溃都不是他所作所为,一瞬间换了个人般,又回到小孩从前熟悉的那副姿态,他不屑地说道:“别这样叫我,你现在就是我们五仙教最低劣的存在。”
那血泛着奇异的紫色,从各处伤口以减缓的速度流入池子中,罗涔的脸色越来越白。
“再给我一点时间。”声音微乎其微,只是短短一句话,已经开始喘息,他的每一个字都十分虚弱,曲荀蕴回头的时候步子一顿,似乎迈不开脚,小孩跟着他突然停住的脚步往前踉跄,又速速稳住身子站定。
曲荀蕴不说话,他背对着罗涔,不知下了什么决心,刚跨出半步。sxynkj.ċöm
“真的,哥哥这次。”
他吸了一口气,有些辛苦:“一定让你解脱了。”
好不容易说完,他的上身一垮,但并未引起多大的动静,那铁链狠狠地拴住他,只轻微晃动几下,伴随着池子中浅浅的涟漪。
曲荀蕴背对着他,毫不留情地离开了。
小孩跟着大人离开,鬼使神差地回望一眼,便是一眼,就再不敢看下去。
那是一双极近温情的眼睛,他见过大人的眼睛,是绝望的深渊。
可池子里面那个男人的眼睛里面,是有光的。
他竟然在笑,但不是嘲笑,也非苦笑。那是一种信心在握,对前路充满希望的微笑,那么温柔,小孩都愣住了,那不是属于自己的,赶紧回过头去跟着大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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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末远得了消息,赶紧出了城门,顺着他们可能经过的路往东而去,若那些年轻人步速有限,以他的功力,相比一日之内必能追到。
几人共租了一辆马车,轮流由男人在马前赶路,女孩子纷纷自告奋勇,也加入了轮流架马的行列。早上的针已经施展过,草昭静静躺在车内,随着一阵一阵颠簸的路程,天渐渐昏了。
姜早从车内拉开窗帘,对着架马的罗万万道:“时辰到了,先停车吃些东西休息吧,此地方圆十里看上去都没客栈和村落,我就在车内施针。”
涵山早上已经打过一次下手,此刻还是有些紧张的。
只见姜早十分沉稳地摊开银针包,一针一针缓慢地扎入草昭的穴内,她似乎心中自有计时,没过一段时间,就会将其中一根针递给涵山,她则会将这根已经使用的针放在已经准备好的灯芯上燃上五秒,且必须取蓝色的火焰处,再递给姜早。
如此往复一个时辰,涵山觉得有些疲惫之时,抬眼看姜早,却看她似乎没有一丝疲惫,神情认真至极,乃是一名真正的医者。
总共七根银针分别扎入不同的穴道,涵山也看不懂这个门道,看这个阶段有个休息时间,只好聊天来打发时间:“如此多密密麻麻的穴道,阿早你都记得呀。”
“我听江湖郎中说过,十二经脉和奇经八脉,又分别附属了十二经别,十二经筋,十二皮部。”
姜早笑笑,有一种超乎她此刻体型的成熟感:“对,还有十五络,浮络,孙络。”
涵山眼中冒着好奇:“那你都记得那么清楚呀,每个人身体都不一样,你都能那么快分得清,真的好厉害。”
“我小时候,也觉得好辛苦,可是见过师父救人,也无能为力过,就下了决心一定要认真学,能救则救。”
姜早叹了口气:“我不想再看到有人眼睁睁地在我面前断气,可能我太较真了吧,但那种事,我觉得是对我这种医者的侮辱。”
这话题有些沉闷,涵山不想令她想起伤心的往事,这才跳了个话题:“我见你早晨的施针次序和手法好像和傍晚的不太一样咧,有什么渊源吗?”
“这七日,每日早晚,我要用不同的十四种针法,来打通她已经近乎死亡的经脉。”
姜早低估道:“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这个女孩子好漂亮,如果真的离开了,会很可惜的。”
涵山也跟着笑笑:“她不仅漂亮,还是个特别坚强的女孩子咧。等她醒来,你们一定会成为好朋友的。”sxynkj.ċöm
“我总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她,可是这么漂亮的人,我怎么可能没有印象呢?”
姜早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涵山只当是她的喃喃细语,微笑着不答话。
就在几人休憩的同时,上官末远也刚好停下来和朱盛略作修整。
此处的确四周都不着店,上官末远一心急着找人,倒是有些冒冒失失的,也忘了朱盛没有他那么强的脚力和体力。
“你这老头,也不想想我不是当年了。”
朱盛没好气地盘地一坐,递给上官末远一块干粮。
“是我心急了,那些年轻人相必就在附近。就先歇息一阵吧,有水么?”
“罢了,你就这个性子...”朱盛将水递给他,却见上官末远顿住,面色有疑朝自己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救命...”
“救...”
朱盛打起精神,神色凝重。
“就在不远处,一同去看看。”
连行李都来不及收拾好,两人运气在这道上轻功快速移动,很快就赶到了声音的附近。
此时刚刚黄昏,四周虽没有路灯,可借着将沉的夕阳还是可以辨得清来人。
一女子骑马而来,上官末远眼力极好,看得清她背后背着两把弯刀,脸上似乎有伤,是个明教女子。
也不知为何,他竟失去了平常的警惕性,看到是明教年轻女子竟然直接就上前,连朱盛来不及拉住他。
那女子见有人飞驰而来,仿佛得了救星,操着一口西域口音哭喊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架马。
“救救我!”
那马被猛一勒住,往前一仰,女子失力往前一铺,似要坠马。
上官末远上前一捞,稳稳接着她落地。
叮铃---
不知女子身上带了什么,竟然在落地时响起一阵铃音。
上官末远目光未顿,似是不可置信,僵硬地看着身后赶来的朱盛,又缓缓将目光移去铃声响起的地方。
本该非礼勿视,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衣服被微微扯了上去一些,两人都看得到这个女孩子的脚踝细细的,皮肤却十分嫩白,似白玉般剔透,隐约还能看到青色的小血管。
而这脚踝之上,绕着一条银色脚链。
追得一路辛苦,此刻反倒是不敢确认了。堂堂一武林大侠,此刻竟然连抬眼看一看这女子的外貌都怯懦。
反倒是朱盛脸色一变,上官末远才敢鼓起勇气。
这女孩子原以为自己将要坠马,可预想中的疼痛没有抵达,反倒是落入一个踏实的怀抱中。
她缓缓睁开眼,带着一丝试探和逃跑途中的害怕,那眼欲说还休,有泪似落非落,一番楚楚可怜。
上官末远看着她张开的双眼,心中如万千焰火瞬间燃放,又怕手中只是幻想,怕是一场大梦。
这双眼,像极了阿洛...
那女孩子惊呼一声,从他手中跳下来,跪下身来道谢,语气软糯可爱,带着地方乡音,娇滴滴地,年纪并不大:“谢谢这位老爷爷相救,后面有人追杀,可否带我快些逃离此地!”
上官末远迅速带着她飞驰离去。
待离开刚刚很远距离时,天色也渐渐黑了下来,三人回头收拾干粮和行李,再迅速撤离了更远。
“小盛,你先和她留在此地。”上官末远打了个眼色,朱盛立刻便明白,他这是要去杀了那些追杀他小孙女的人了。
“老爷爷,你要去何处?”小女生怯生生地问,似乎怕保护自己的人不见了。
上官末远心顿时软了下来,他恐怕都未发觉到自己有多么温柔:“我去寻些吃的。”
没多久,朱盛昏昏欲睡之时,小女孩还乖乖地坐在一旁,巴巴地望着上官末远离去的方向,他原本警惕的心也略微松了下来,说不定真是自己太过谨慎了,这么一个小女生,看样子功夫并不如何,自己随便就能对付了,又何况上官末远。
上官末远回来的时候,一脸寒霜,他将朱盛叫过去,用小女孩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追杀她的,是明教的,功夫竟然还不错。”
朱盛吃惊:“为何?”
问完,他自己又醒悟过来,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我们之前猜的那样?我就知道罗亚斯不会把罗息的女儿放在眼皮子底下了,这些年都让她当个普通弟子藏起来了!”
“到底是知道我出关了,明教那些别有所图的人说不定早就打听到我有个孙女了,眼下急着拿她做筹码让我听命呢!”
上官末远冷哼一声。
心中已然将那女孩子,默认为自己的孙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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