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所不能的行动科科长史无前例地达到了失联时长。正逢某盛大会议开展在即,陆吾每天连轴转地开会。行动科里只剩下走两步都喘的玄武和不能见光的女鬼白茵,司南只好带着宋小明去探探情况。
司南作为行动科的前吉祥物和移动空气净化器,头一次遇上这么重的重担,差点把他身高压下去十厘米。
“按照裴科的报备记录,她先到了苏州,然后转火车和客车到了这个地方。”宋小明指着某德地图上的一个小点,“叫殷庄。然后从殷庄深入了山上的殷家村,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了。”
司南嗯嗯啊啊了两句,不可抑制地焦虑起来,“你说,老大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宋小明的世界观才打碎重塑没多久,哪能有这等第六感,闻言茫然无措地摇了摇头。
特调局并没有指望司南来收拾这个裴雪听都料理不了的烂摊子,司南此行的任务就是探清裴雪听的踪迹,然后上报。至于之后谁来处理,怎么处理,裴雪听是死是活,都不在他的职权范围内。
司南叹了口气,绝望地和宋小明对视。
“按道理说,这种情况应该通知家属吧。”司南嘟嘟囔囔的,犹豫不决地转着手里的手机,“这个电话打出去,陆吾不会削死我吧?”
“特调局不是有保密协议,不能向普通人泄露工作内容吗?”宋小明不解道,“你告诉裴科的家属又有什么用?”
司南又叹了一口气,转过去缩在高铁座位上,幽怨地说:“你觉得老大那个没人性的样子,能有什么普通家属啊?就是不知道这个电话打出去,是陆吾先弄死我还是她的家属先弄死我。”
这个电话最终还是没有打出去,两个人一路畅行无阻地到了殷庄。
按正常的程序,司南应该先去找当地的负责人,用特调局明面上的身份获取情况。但他一到殷庄,就被深林上笼罩的阴气吸引了。
“这太明显了。”司南怔怔道,“老大是在里面吗?”
他收回离殷庄村支书家只剩几步路的脚,掉头奔向了山林下的路。路口被几个青壮年用树干拦了起来,三轮车、没牌照的摩托车和家养的土狗一应俱全,一群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们。
“干什么的?”身形佝偻的老者目光灼灼,转过来看着他们。
“警察,来调查案子的。”司南脸长得嫩,亮出了证件也没有丝毫威慑力。
他竭力绷紧了面部肌肉,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哦,山上有野兽跑下来了,我们怕野兽伤人,所以把路围了起来。”老者的脸色略微和缓,“我是村支书,有什么事跟我说吧。”
司南悄悄被左手背到身后,对宋小明亮出了一个号码,面上笑嘻嘻地说:“那就麻烦您了。”
——
“领导,我打断一下您的问话。”方东青没骨头似的倚着围墙,指了指庙里,“里面那个发烧了。”
裴雪听回到山神庙里,只见檀真靠着那张不知道吸了多少血的祭台,瘦瘦高高的一个人,蜷缩成一团睡着,肩上搭着裴雪听的外套。他睡着的样子格外静谧安恬,颊上带着薄薄的绯红,像是擦了胭脂的瓷娃娃。
裴雪听蹲下去,抬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滚烫。
此刻东方既明,而雾气仍未散去。
“应该是伤口发炎了。”裴雪听拧起眉心,“我和司南约定的时间是四十八小时,他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方东青表示认可,“小麒麟为数不多的优点,听话。”
“我们至今仍未明确殷家村变成这样的原因。”裴雪听把外套往檀真身上提了一点,转过来用树枝在地上画下一个点,“你把你知道的信息告诉我,就从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开始。”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这里。”方东青沉吟片刻,道,“你知道的,我对风水堪舆并不太敏感,看山上阴气重,也只是以为有古时的乱葬岗。但是那个村支书提了一嘴,这上面有个奇怪的村子。”
裴雪听捏着树枝的手紧了紧,“那个老头子?”
“对。”方东青懊恼地说,“现在看来,应该是被他算计了。”
“继续。”
“我上山以后,一直顺着路往里走,但是雾气一直不散,路也像没有尽头一样。我像是重复走在同一个地方,才意识到,可能是鬼打墙了。”
方东青破解的方法很简单粗暴,他点了一团辟邪火,找到了进村的路。除了没有裴雪听找路的直接,后面的经历都差不多。
他没有开阴阳眼看山神庙,所以没有收到林仪的提醒,再醒来就看见自己像块煎饼似的被铺平了,放血给山神。
“我们后来找路比你容易,为什么?”裴雪听在第二个圆圈旁边画了个问号。
“因为你的天眼?”方东青猜测道。
“也许,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你闯破了某种阵法。”裴雪听画下第二个问号,“神龛是低级神祗力量依托所在,为什么神像碎成渣了,雾还是没有散?”
方东青摇头。
“以及,那个村支书为什么要让我们上山?”
方东青猛摇头。
裴雪听写下一个“林”字。
姑苏林家,是仍存于世的天师世家之一,向来低调避世,但绝不是什么软柿子。林仪在家中备受宠爱,突然失踪,他哥绝对不会放过有重大嫌疑的殷贽。但时至今日,林家人仍未涉足殷家村,为什么?
找到殷家村如果只是破解鬼打墙这么容易,林仪不会在这里做几十年的孤魂野鬼。
“我们都是一家人。”
这句话仿佛惊天雷霆,把裴雪听劈得灵台清明。
“你上山的时候,身上带着什么?”裴雪听看向方东青。
方东青拎起自己的领口,平静地扫视了一下自己的肉体,“我自己,还有我的外置器官——手机。不过在我试图逃出去的时候,手机不知道摔到哪里去了。”
“在殷梅家里,我放在背包里的。”裴雪听站起身来,“我们下去。”
方东青女扮男装上瘾,在办公室连矿泉水都不上,但迫于领导淫威,只能忍气吞声地把檀真背起来。
出了山神庙,林仪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欲言又止。
裴雪听突然回过头看着他,“等雾气散去,也许你的魂魄也就要散了。你有什么话需要我带给你的家人吗?”
林仪踌躇了很久,轻声说:“如果我哥哥还在的话,能帮我跟他说一声对不起么?”
裴雪听点点头,转身离去。
方东青挤眉弄眼的,“领导对这种有哥哥的,就是比较能共情哈?”
裴雪听哼了一声,斜觑他一眼,“你是羡慕我有哥,还是羡慕我有我哥的卡?”
——
司南跟着村支书进了小办公室,墙上“扶贫先进”的牌子闪闪发光。宋小明在心里反复默念着那一串数字,偷偷避开了人群。他个子瘦小,看上去又唯唯诺诺的,没什么人注意他,很快就猫在了一处矮墙下。
他根本不知道那个号码是属于谁的,但他无条件信任司南。
就算不信也没办法了,那些村民盯着他们的眼神,像是盯着冰箱里最后一块肉。
如果裴雪听真的死在了山里的话……
宋小明不敢细想,拨通了电话。
“喂,哪位?”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像是大提琴弦上的一声叹息。
宋小明的社恐又发作了,揉捻着衣角,有些不知所措,“我、我是……”要怎么说呢?对方知道特调局的底细吗?这个境地又是什么情况?
男声停顿了片刻,问:“是听听出事了吗?”
他认识裴雪听!
宋小明睁大了眼睛,“对、对,裴科现在在苏州附近一个叫殷庄的地方。她失踪了,我是她的下属,是来找她的……”他语速飞快,生怕被人打断,或者对方挂断他的电话。
“说重点,你们遇上什么麻烦了?”m.sxynkj.ċöm
“裴科很有可能在山里,我和司南要进山,但山路被村里人封住了。”宋小明的嘴唇哆嗦着,“我们只有两个人。”
“我明白了,等我联系你。”男声停顿了一会儿,说,“我叫裴雨颂。”
——
青石板路的尽头,倒伏了一片村民。
裴雪听几人初入殷家村的时候,这些人都还是青壮年,但随着山神像的破碎,他们的头发开始花白、皮肤逐渐松弛,像是在一息之间完成了几十年的衰老进程。村民们昏昏沉沉地抬起眼皮看着经过的几人,眼神浑浊。
活死人的诅咒消失,时间的作用开始在他们身上显现。
“你去找手机,”裴雪听打开枪的保险栓,“我去找那个村长。我有话要问他。”
方东青没有疑议,背着檀真快步走了。
裴雪听提着枪走进村长的家,里面空无一人。她掀翻了装满村志和族谱的柜子,掀起一地烟尘,战术靴在上面留下清晰的印子。她随意地踢了一脚那些脆弱的纸堆,扬声道,“老爷子,我很好奇,你是怎么逃过活死人的诅咒的?”
在这种宗亲制的村落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有着绝对的话语权,大部分时候他们的地位甚至凌驾于惯用法之上。
“打生桩修桥让村里的人能够走出去,用村里的孩子给殷贽的生意铺路,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来的?午夜梦回的时候,你看见过那些孩子站在你的床头么?”
裴雪听的眼角扫过屋子的每个角落,然后慢慢地走了出去。
“殷贽走在这种血淋淋的路上,不得好死也是正常的,对吧?”
风里传来一丝细微的响动。
裴雪听像头豹子一样扑了出去,飞身越过矮墙,一把拎住了往坟头后面躲的人。这老头已经没了披着五彩麻袋装神弄鬼的淡定,他哆哆嗦嗦地被裴雪听拎在手里,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黄鼠狼。
“你们不是一家人吗?”裴雪听嗤笑一声,“怎么你对殷贽格外宽容。我以为一家人是要一碗水端平,而不是让一个孩子踩在另一个孩子的坟头上作威作福。您这过分偏心眼了吧?”
“你懂什么?你一个外乡人!”村长的眼球上迸出蛛网般的血丝,“殷贽要是发达了,那是我们整个殷家村的骄傲!是光宗耀祖!”
他几乎要把眼珠子瞪出来砸在裴雪听脸上。
在村长眼里,那些死去的孩子都是必要的牺牲。哪有不费功夫就能得到的好处呢?殷贽没钱没权没背景,再没点手段,就算走出殷家村也只是沦为乱世虎狼脚下的尸骨罢了。
他只是想殷家发扬光大。
他没有错。
“殷贽发达了,不是把你们锁在这里当狗吗?”裴雪听用枪托敲着他的后脖颈,“他恨不得你们全死了,这样就没人知道他是从这儿爬出去的泥腿子,好把他‘成功人士’的派头装得更圆满。”
她小小地扭曲了一个事实,把造成殷家村能进不能出的锅扣到了殷贽头上。
“你胡说八道!明明是殷梅那个贱人!明明是她……”村长猛地反应过来什么,偃旗息鼓,怨恨地看着裴雪听。
“殷梅还有这本事?”裴雪听想起山神庙里失去神智,向她扑过来的女人,轻轻挑了一下眉,枪口从他的后颈移到了下巴,“接着说啊,怎么不说了?你是等着下去了,说给殷贽听吗?”
“说给你听,又怎么样?”村长嘴硬道,“你跨不过那座桥。没有死在山神庙的,都死在了那座桥底下。你也不会例外!”
“我真是有些年没见过敢这么教我做事的了。”裴雪听轻蔑地说,“我出不出得去,轮不到你操心。”壹趣妏敩
她实在是想对这个道貌岸然的老东西刑讯逼供,但想到某领导的作风,还是作罢,索性一掌把他劈晕了,拖着去找方东青汇合。
方东青无师自通地在殷梅的院子里生了一堆火。他摆弄着报废的水果十三,檀真蜷缩在小毛毯上睡着,边上还坐了一个人。
殷平安。
殷平安也是吹灯拔蜡、垂垂老矣的模样,身上更透着一股死亡的气息,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似的。他看见裴雪听的同时也看见了她手里的村长,但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
“我手机数据线接口里有一滴干涸的血。”方东青把手机抛给她,“这是我进殷家村的关键么?以及,这一位看上去意识还算清醒的人说要找你。”
裴雪听抬手接过手机,对着火光一看,金属色的接口上果然有一抹铁锈色。
“促成殷家村悲剧的源头之一,就是他们的血缘束缚。相信被血缘绑架的人不少,对吧?”裴雪听的眼睛看着殷平安。
有着殷家村血脉的人才能找到进殷家村的路,但找到了路的人未必能过桥。所以殷庄的村支书引诱天师上山,是为了让人替他们淌这摊浑水。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林家不会放过殷贽,殷家落败之后唯一能爬起来的方法,就是他们第一次站起来的方法。
他们想再进一次殷家村,再打一次生桩。
“殷平安,你真的没有杀过人吗?还是说,你只是没有直接杀过人?”
殷平安的笑容悲切,“你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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