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文竹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了。
康文竹的眼睛像是被黏在一起了，不管他费多大力都无法睁开。
“文竹。”
一道他每天都会听见上百次的声音在康文竹的耳畔响起。
可这回，他却十分珍惜这次陈尽山对他的呼喊。
“陈伯伯?”
康文竹强忍着心中的悲痛，试着朝空气中喊了一声。
可过了许久，也没有一点儿声音回应康文竹，他的恐惧被这一片安静给逐渐扩大，无数只手紧紧捏住了他的心脏，接着，来回揉捏，想要把这颗还在健康跳动的心给活生生的挖出来。
康文竹是一抽一抽的痛，仿佛又回到了昨夜，而这一次康文竹不论怎么追都无法靠近，他好像慢慢倒退一般，离他们越来越远。
康文竹眼角冒出眼泪，被阳光照射得添上一抹亮光。
“陈伯伯……”
附在康文竹眼上的鬼手终是被他给撕碎，康文竹努力的张开眼，被他视作希望的太阳光如针般在无形中刺进康文竹还挂着泪的眼睛中。
眼睛缓缓睁开，映入眼帘的第一幕便是橘白色的被褥，再抬头，平静的藏蓝色粗布在风的吹动动下一颤一颤的。
康文竹驼着背，盯着被包成粽子的手呆住了很久，帐篷外的一阵哭泣声把他从一片空白中拽了出来。
“娄阿婆？”
康文竹侧着身子，试探性朝外边喊了一声，但过了很久都没人回应他。
“阿姐……?”
康文竹的声音颤抖下来，心里头的酸痛感让他痛苦到呜咽了几声，脑袋也跟着往后偏偏。
“……”
“陈…陈伯伯？”
“……”依旧是一片同死亡般的寂静。
“哒哒哒哒……”
布鞋踩着棕黄的干土，一步一步挪到帐篷外。
康文竹没有问来人，慌张地抬起袖子擦去眼角的泪水，这又显得他一脸狼狈。
“阿竹?你……醒了吗？”
陆半夏扒着帐布，身子往前倾，她这回的胆子好像一只老鼠，在外面不断徘徊。
“我醒了……”
康文竹把眼睛揉得发疼，大力捏扯着自己的脸蛋，强装着无事叫陆半夏进来。
陆半夏那副惹人怜爱的面容露在康文竹眼里。昨日在饭桌上还欣喜的发笑的陆半夏，今天却已经哭成了泪人。
她哭了许久，哭红了眼，视线变得模糊一点，黏在脸上的泥垢为眼泪腾出了地方，如河两边的岸一样，看起来更让人心疼了。
“你......”康文竹正欲开口，但刚一出声那惹人烦的哭腔就跟了上来，康文竹不得已，又把头转向了另一边，指甲陷入肉里，掐出月牙状的红印。
陆半夏也背对着他了，几分钟时间二人都没吱声，但心里的痛却都是一样的。
“陈伯伯他，在哪？”
终是康文竹忍受不了，打破了这份散发着悲痛的寂静。
可他一开口就后悔无比，陈尽山的死康文竹是亲眼见了的，现在问，不是再让人伤心吗。
“他...他...呜......”
陆半夏想发声，但一开口，几股气从她胸口处窜进她喉咙里，一股一股的涌，陆半夏身体也一抽一抽的。
最简单的开口说话放到此时竟然变得如此困难。
康文竹也没有安慰，没有叫她不要再哭了，回忆昨夜，巨大的愧疚感顷刻间化作一条条毒蛇爬进康文竹身体里的每一个地方，撕咬他的心理防线。
...
良久，陆半夏才把这劲儿给缓下来，抓着衣摆，支撑着她整个身子。
“陈...陈伯伯他，死了。”
“今儿个早上，娄阿婆见你们都不在，就和我一起去找你们，然后…然后就在不远处的一个草丛上看到了你。”
“你当时怎么喊也喊不起，娄阿婆就直接把你背起来去看大夫了…她又回去找陈伯伯，可是……可是找到陈伯伯之后，发现陈伯伯没气了，身体都是冰的！”
陆半夏顶着大花脸跌跌撞撞来到康文竹旁边，她一把揪起康文竹身上盖的被褥，对他流露出哀痛的神情来。
“文竹…你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们……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陈伯伯怎么会死，啊？怎么会死啊——！？”
康文竹被她吓得呆住了，心如刀割般的痛，麻木感从指尖一直贯穿至他全身。
身影……
他只记得那个人的身影。
当时都快凌晨一点了，唯一的光亮只有月亮，他怎么可能在那么远的地方看清。
“半夏——！”
帐篷外，娄阿姚急促的叫喊声传进了两个年幼孩子的耳朵里。
只见她身着一件用麻布做的，白色的衣服走了进来。
“那是...丧服吗？”康文竹看着那一身散发着丧气的白衣，心中猜想到。
她先是揉了揉陆半夏的头，试图平息陆半夏的心情，然后走近康文竹身旁，柔声问道:
“阿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了？”
康文竹看着这面容憔悴，疲惫不堪的人，只觉得不可置信。她与往日的娄阿婆简直是判若两人，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我没事……”康文竹小声说道。
娄阿姚盯着他又观察了好一阵，确认没事后才放下心来，她拿起床边的小瓷瓶，说:
“这是大夫开的药，一会我去倒点水给你。”
“还有这个...”娄阿姚又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包裹着东西的纸袋子说:“这个要用煮的，每天喝三次，一次要煮四钱，可能会有点苦，但我买了几块冰糖。”www.sxynkj.ċöm
娄阿姚看了眼帐篷外，琢磨了下时间，又站起身来垂头看着康文竹:“最近阿婆没空闲，到时候让隔壁家的颜薇帮忙照顾你，好吗？”
“我知道了。”
娄阿姚还想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转身离开了，走时还不忘对陆半夏说上一句:
“半夏啊，你先在这里陪一下阿竹，不要闹啊。”sxynkj.ċöm
陆半夏只是默默点了点头，并没有吭声。
...
属于丧事的声音在这条不起眼的小路上贯穿始终，满天的白纸片如雪一般缓缓飘落。
送葬的人不多，大多都是邻里朋友，加起来连二十个人都不到。
最前面的就是娄阿姚了，她穿着泛黄的白色丧服，双目无神地走在路上。
突然，她好像听到有人在喊她，朝路旁一望，嚯，陆半夏就躲在前面那墙后边呢。
她的衣服上溅到了许多泥点子，脸脏兮兮的，估计在路上摔了。
她就站在那儿直直的望着自己，透出半个脑袋，跟个孤草一样，显得到挺可怜的。
娄阿姚朝陆半夏摆了摆手，想让她赶紧回去，谁知陆半夏竟然哭了，不过并没有哭出声。此时，颜薇从陆半夏身后跑来，轻轻拽着她的衣领，想让她回去。
陆半夏甩开颜薇的手，正想跑到娄阿姚身边时，只听见娄阿姚小声嚷了一句:
“回去！”
“嗯——？！”陆半夏被这一说给吓住了，眼泪哗啦啦地流下来，实在是没辙，又走回去拉着颜薇的手，走三步回一次头，万般不舍地离开了。
...
从陈伯伯死亡，到葬礼结束...陆半夏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转变。
很多年后...
“半夏——！娄阿婆让你过去！”颜薇抱着木桶，路过陆半夏家时不忘喊了一句。
“知道了！”
屋子里的女孩掀帘走了出来，她穿着一件由暗红色布料做成的便衣，扎着两个厚重的辫子急忙忙地跑出来了。
“哎——！慢点跑，就在思空桥那里呢！”
……
“阿婆！”
娄阿姚从远处望见了朝她招手的女孩，她如同一只兔子一般，飞快的向自己跑来。
“来了啊...”娄阿姚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已经长大了，长得越发好看了。微风不断拂过她嫩滑的脸颊，散开的两条青丝想要被风吹到天上去。
“阿婆？”陆半夏好奇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娄阿姚细看陆半夏的眼睛，如同春季的湖深处一样，杏眼的框子倒是衬得她娇小可爱呢。
“你如今真是越长越发漂亮了呢。”娄阿姚感叹一声，接着，慢慢抚上她的肩。
“是吗？还好啦……”陆半夏坐在娄阿姚的身边，和她一起仰望着天空，蔚蓝的天空中时不时飘来几朵形状各异的云朵，就这样过了片刻，娄阿姚才道出叫陆半夏来这里的原因。
“半夏，我今天叫你过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的。”娄阿姚转头看向陆半夏，那年，由于陈伯伯的突然离世让她变得抑郁朴素起来了，现在的她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给人忧郁慈祥的感觉，亲和力直线上升。
“什么事啊？”
“我吧...是想让你和文竹去仙界修炼修炼的......就是不知道你答应不答应。”
“仙界?为什么想要我去那个地方啊？”陆半夏不解，她心里也是纠结的，毕竟这儿可承载着她太多太多的回忆与快乐了，而且她也不喜欢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你难道愿意一辈子捆在这破地方?”娄阿姚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她说:
“如今妖界群龙无首，留在这儿，只怕是会有更多的危险，你值得更好的地方。”
“我去了那里能干什么呢，比我优秀的人有很多啊，我可能只会添麻烦吧...”陆半夏玩弄着自己的刘海，满脸都是不在乎是表情。
“我也不想离开您，我们走了您怎么办呢？如果发生了危险，我们便不在您身边了。”
“你看你说这，我倒像是个残废了。”
娄阿姚突然站起身来，凝视着陆半夏:
“你这样说自己，是一辈子都发不了光的。”
“你始终都要面对残酷现实的，这里只不过是暂时的温柔乡罢了，半夏，听我的，你真的很适合去那里。”
“唉，你到如今还是很强势啊...”陆半夏单手撑着自己的脸，落到眼前的刘海又被她给吹到一边去。
其实陆半夏是在这么多年里第一次看见娄阿姚这个样子，这件事，估计是定了的，就算陆半夏心中有万般的不愿也不可能不去。
“哼...”娄阿姚没再多说些什么，拾起地上的木桶就离开了。
不出陆半夏所料，前去仙界的训练果真开始了，她与康文竹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就没有一刻是放松的，一天下来，细数也有好几条伤痕，差点就把她最疼爱的脸蛋给划毁容了。
...
夜幕降临，月明星稀。
“咯哒。”颜薇将一盘点心端到陆半夏与康文竹面前。
“快吃吧，我娘亲手做的呢。”
“谢了。”康文竹也不顾手洗没洗，拿起一块就往嘴里塞。
“话说，你们明天就要出发了吧？”颜薇悠闲的抿了口茶，问道。
“是啊，听说这次去的人还不少。”陆半夏来到衣柜边收拾着东西，说:“我记得你之前一直说长大后要去修仙的，你这次不去吗？”
“嗨呀，小时候说的话怎能当真?如今我娘就想让我寻个好人家赶紧嫁了。”颜薇不自在地摸摸鼻子。
“再说了，我可能到那儿就不行了。”
“嫁人?这么早啊？”陆半夏停住手中的动作，转头看向颜薇。
“是啊...”颜薇无奈的望向窗外，叹了口气。
“这么早就得嫁了......”颜薇扭过头又跑向陆半夏跟前拥抱了一下。
“你们俩可别忘了我哦。”
“放心好了，就冲你这手艺，怎么可能忘得了。”康文竹呲着大牙在一旁调侃道。
“就你嘴贫！”
次日早上
“你们俩到了那里一定要互帮互助，吃好穿好啊。”
临走时，娄阿姚拉着陆半夏康文竹的手一遍又一遍叮嘱着。
“不能吵架，知道了吗？”
“好了阿婆，入冬了这天冷，您赶紧回屋休息吧。”陆半夏背过她擦了擦眼泪，朝后摆了摆手上了马车。
“哎，知道了...那你记着啊！”
马车渐行渐远，娄阿姚最后大喊一声。
...
“眼睛都红成这样子了，想哭就哭出来，都是自己人憋什么。”康文竹给陆半夏递了张手帕，打算让她擦擦眼泪。
“有这么明显吗？”陆半夏一听，慌忙地拿出一面小镜子照了起来。
“怎么没有？都成兔子了。”康文竹靠在窗边斜眼看着她，发出笑声。
“你自己看看吧～”
“真有点...”陆半夏放下镜子扒着窗外，喃喃自语说:
“这还是我第一次去妖界以外的地方呢...”
“以后就习惯了，你......”
正说着，陆半夏和康文竹的马车就遭到了一阵强烈的晃动感。
“啊——！”
...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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