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断思桥下,我们第一次倾诉着对方的爱意。
...
“你看他!跟个妖怪一样,哈哈哈哈哈哈——!”
几声稚嫩又带着嘲笑的声音响彻在这片如金海的稻田中。
年幼的李乐声闷着自己女相的面孔,滚烫的透明圆珠子啪嗒啪嗒的往下掉,灼烧着他一身黛蓝色的麻衣。
尖锐嘈杂的声音不断缠绕在李乐声身边,带有讽刺意味的笑声像根根被烤成亮红的铁针一样扎入他还在跳动着的心脏。
“妖怪!妖怪!妖......”
“啊啊啊——”
那些孩子忽然又尖叫起来,几块石子碰撞的声音响起,不久,其中一个人喊道:
“何声念——!你个腌臜泼才!你个男人婆!”
“看你那个样子,也是个怪胎!妖怪!小心一辈子嫁不出去!”
“我呸!就你那熊样还配说我?”
“就算是王嬢嬢家的母猪嫁给你,那也是下嫁——!低嫁了!”
稚嫩如才冒出青绿嫩芽的柳枝的声音传进李乐声的耳朵里,他心下一紧,带着好奇的神情将闷在双膝中的头给抬了起来。
在黄昏的橙色光芒下,何声念挺直了背脊,火红的边勾勒出她的身形。
像山一般的高大。
“姑娘?你怎样了?”
何声念来到李乐声身边,伸出白嫩的小手掌,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我...我是男的啊......”
李乐声鼻子一酸,眼眶里又闪出些泪光来,言语中还染了些哽咽。
“这...你别哭了,我...我自小有眼疾,所以看不清...是我的错!”
何声念有些着急,她蹲在李乐声面前,微微抬起了自己的脑袋,盯着李乐声那张哭颜看了又看。
“别盯着看了......”
李乐声面染桃红,他伸开两只细如竹竿的胳膊,艰难的往后移了几步。
“好好好...我不看。”
何声念嘴上说着不看,但余光还是忍不住瞥向李乐声的方向,嘴中还小声嘟囔着。
“我只是...从未见过长得如此标致的人......”
听到这一句话,李乐声身子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附上一层玻璃的眼珠子带着艳红的眼眶看着她。
“我标致吗?”
“不标致吗?”
“可他们都说我是怪胎......”
“才不是嘞!他们那是嫉妒你!”
“真的?”
“嗯!我绝不骗你!”
何声念伸出手心,眼里充满了坚定的神情。
“你叫什么?”
李乐声犹豫了片刻,眼睛渐渐的添上了星光,他也抬起手,盖住了何声念充满了温度的手心。
“李乐声。”
“我叫何声念,咱俩的名字很配呢!”
...
“声念!”
在闪烁着星光的黑夜下,在河畔上的月牙桥下,将上千墨发梳起来的李乐声提着轻薄的料子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了何声念身边。
“你信上告诉我,今日大祭司来找你爹你娘了,怎么样了?”
背过去的何声念听到这句熟悉的声音,心中好似被揪紧了一样,眼眶边又染了几分红,她颤了颤微微弓着背的身子,强迫自己将眼珠子里想要涌出的热泪给忍下去。
她扭过身子,头上插着的木头流苏簪子也在这一瞬间甩在了她的脸上。
何声念抬头看着这个面若桃花的人,不争气的珠子还是注满在她眼睛里,她颤颤巍巍唤了一声:
“乐声。”
李乐声心中感到隐隐不安,他皱起灰黑的眉间,这时,一阵带着热浪的微风拂来,吹乱了他鬓边的一缕碎发,那些青丝一半都贴在了他的脸上飘荡。
夏季的黑夜里,也有这么冷的时候。
“他们要我去献祭。”
何声念颤抖着的声音道完这些话后,心中的悲情再也无法压下,它们横冲直撞,痛得何声念站不住身子,呼吸也呼吸不成。
“怎么办...这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李乐声默了片刻后,柔和的声音又在何声念耳边响起:
“那你爹娘呢?他们怎么说?”
“就算爹娘极力阻止,但...但也不成啊......”
“而且...我还听说,大姐姐为我说破了嘴皮,可那些人就是不肯,说要我准备着吧......”
何声念呜咽着声音,吞吞吐吐的回道。
“肯定会有办法的...肯定会有的......”
李乐声心中焦急的火焰愈来愈狂,他急得在这片草地上来回踱步想着可行的法子。
“这样吧,你先回去准备着,我明日托人备艘船来,先暂时避一避。”
“这...可行吗?”
何声念的身子一顿,她抬头,看着李乐声被月光笼罩着的脸。
“嗯,等到深夜了,你就悄悄地出去,来到符汝山边的码头上,我会备着艘船带你离开。”
李乐声弯了弯好看的眉眼,语气再度的柔和下来。
“放心,都有我呢。”
“嗯。”
...
这晚,在一片寂静的黑暗中,何家的木门正缓缓被人推开。
随着“吱呀吱呀”的几声稀碎,何声念挎着个粗布包好的小包袱轻点着脚尖如流水一样从这儿溜了出去。
她穿过几个巷子,夏日的热风迎面向她扑来,似乎是要阻挡她的去路。
何声念飘荡着身下的裙摆,待来到码头时,黄白的额头上已经布上了密密麻麻的汗水,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与黑夜相似的眼睛在这片地方摸不着道。
“声念...声念?”
一记清脆的男音轻声呼唤着何声念的名字。
何声念朝着声音源头看过去,李乐声正提着一盏油纸包裹着的暗光提灯站在码头边。
他一身墨色,犹如刚从这片漆黑的夜里走出来一样。
“乐声。”
何声念轻踩着脚下的地,不做声的来到李乐声身旁。
“你那边安排得怎么样了?”
李乐声扶稳了何声念虚弱的身子,轻声询问着。
“差不多,就说我半夜自己偷溜出来的,我母亲在这儿也是有些势力的,他们不敢怎么样。”
何声念抬眸,李乐声的样子便映在她的眼睛里。
在暗色烛火的晃动下,李乐声那张面容标致的脸忽亮忽暗的,但眼中对她的浓厚情意却分毫都没动过。
“我们快些上船吧。”
“你们这是要逃到哪儿啊?”
一记刺骨的声音使得二人身体一顿,他们缓缓移过头,见到来人,瞳孔一缩。
“子抒?”
李乐声眼见不妙,迅速把身旁的何声念挡在自己的身后,他抬起昏暗的油纸灯,约莫五六个人站成一排,将二人给围得死死的。
他们的正中间,是位添了细纹,增了些雪白头发的老人。他拄着木头拐杖,弓着僵硬的背脊,灰蒙蒙的眼睛里翻滚着想要把他们给吞了的惊涛骇浪。
“......冯村长。”
冯潇麟眯着浑浊的眼睛,上下眼皮的细纹也随着晃动。
冯潇麟像看蝼蚁一样,浑浊的眸子里,除了审判之外便是一片鄙夷,过了片刻,他张开被岁月染了色的薄唇,淡淡的吐出一句话来。
“把他们拆开,分别关着。”
...
何声念被人五花大绑的捆起来,像件不要的物品一样被人丢在这座炎热如蒸笼的屋子里。
这儿本就是放草堆杂物的地方,前几天下了场大雨,潮湿的地方是虫子的最爱,因此,在一片热浪与发黑的角落里,随处可见蠕动的肉粉色虫子与嗡嗡叫嚷的蚊子。
何声念的碎发全都散在额前与鬓边,死死支撑着千斤重的眼皮,苍白又起皮的嘴唇不停地颤抖着,此时,何声念的双膝上,全都染上了鲜红的一片,原本白净的黛蓝衣裳,早已破烂得不成样子,腥红的血肉与肮脏的灰土柔和在一起,摧残着何声念的精神。
“沙沙沙——”
是身后的窗户发出的声音。
“声念。”
这声音如泛起浅浅波浪的春水一般,瞬间消去了何声念心中的恐惧。
她艰难的转过身子,见到来人,热泪一时间充满了她发红的眼眶。
“乐声。”
她是哽咽着说出这句话的。
“我在...不怕了,不怕,我在......”
李乐声将哭成泪人的何声念拥入怀中,她那些泪水像是烧开了,一滴一滴浇在李乐声的心上。
他柔着嗓子说话,又伸出手抚摸着何声念凌乱的发丝。
接着,他把脸正对着何声念的眼睛,眼神坚定的说道:
“我带你离开这儿。”
“死也要离开。”
...
急促的脚步声贯穿在这条荒凉的小路上。
李乐声牵着何声念的手,奔跑在这片硬土地上。
“嗖——!”
是划破空气的声音。一支箭正好射在了李乐声的大腿处。
“呃——!”
李乐声脚下一歪,硬撑着身子重新站了起来。扎眼的鲜红色从箭头与伤口的缝隙里涌出来,下身的衣裳颜色又加深了一个度。
李乐声心中一紧,疼痛感霎时间侵占了他的身体,麻痹着他的大脑,恍惚中,他推了一把何声念,随后倒在地上,血液一点一点滴落在遍布是尘土的地上,他用最后的力气朝逐渐停住脚步的何声念喊道:
“快跑——!”
随后,一阵困意席卷而来,他眼前的景色越来越模糊,直至什么都看不清楚了。壹趣妏敩
...
待李乐声醒来后,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火光。
周边的亮光不断冒出阵阵浓烟,钻入李乐声的鼻中。
他跑不了,不单是因为门锁了,还有的,是他真的爬不起来了。
腿上的肉好像腐烂了,散发出淡淡的臭味,原本鲜亮的赤红凝固起来,变得暗红。
但李乐声并不想放弃,他伸出爬满淤青的胳膊,抓在肮脏的土地上,指甲的缝隙里填满污垢与深红。
渐渐的,亮色的黄与红占满了他的眼睛,他的身子没了力气,沉重的脑袋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垂下了。
但他充满血丝的眼睛却仍旧盯着窗外的弯月。
这场火格外的刺眼,熊熊烈火吞噬着一切,灼烧着这一片黑夜。
“乐声...乐声......”
迷糊中,何声念喃喃细语着,嘴里尽是李乐声的名字。
何声念一遍又一遍的念着,但她不知,她的如意郎君早就牺牲在屋外的大火中了。
一滴滚烫的泪珠从她凉如冰的脸颊上划过,最后,她所处屋子的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好像被人打开了。
一阵入骨的疼痛传来,何声念什么都看不见了。
...
以下为何声念第一人称:
自从我被那些人像垃圾一样丢进水里,见到传说中的水神后,我便没了意识许久。
那之后,我不知在黑暗中带着怨念与悔恨过了多少个日月,只记得意识清醒时,一股夏日的凉风涌入了我的身体。
我没了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她告诉我,我身上的怨念实在是太多了,一时间并不能送去地府,但我很开心,因为,这样我就有机会去亲自手刃那水神了。
实话讲,我恨水神,恨意如同滚滚海浪一样,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人们还是会敬仰他,甚至每一百年都要牺牲一位女孩献祭给他。
我不知道乐声在那儿,我想他应该还活着,但我不敢打保证村长他们不会对他做什么。
我唯一希望的,是他能忘记我,然后重新喜欢上其他姑娘,万家的鲵茵就很不错,而且她对乐声倾慕许久了。
我将我的一切想法全都告诉了她,可是她骂我是个蠢货,而我再去询问她时,她又什么都不说了。
她人很好,整日都在想方设法的把我送去地府,我也整日都在乞求她帮我增强法力,除掉水里的脏东西。
后来的后来,她说她要走,她没法再陪我了,我的心如刀割一般疼,因为除她以外,我再无别的伙伴了,我成为了一只鬼,不会有人想靠近我。
她往我身体里注入了一股很强的法力,她说这样我可以一直保持清醒,更好的是在白天也能活动活动。
作为回报,我将头上的一支花钗赠与了她,临走时,她才告诉我她的名字。
栋羽,其实还有其他的名字,但我只记住了她的字。
从她走后,我便开始每日借着她给予我的法力进行历练,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水神压根就不是我的对手。
但显然,我这种想法就是个废物想法,就算我再努力也都是无用功。
我思索了许久,最后才想出一个胜算大些的法子。壹趣妏敩
同归于尽。
...
那日,是我化作鬼之后最最开心的一日!我见到了乐声,他虽然同我一样,也成为了鬼魂,但他好好的,而且还能重新投胎做人,我是十分满足的。
我将身体里的全部力量用尽时,受到了一股不一般的疼痛。
不是撕心裂肺的,不是痛不欲生的。
是一点一点的痒,准确来说是又痛又痒,随着体内法力的消失,痛与痒也随之侵占着我的全身。
后来,又像是自己身上的皮肉,被人一点一点的撕裂,抽离出来,然后摆在我的眼前,叫我欣赏。
一抹鲜红从嘴中吐出来后,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乐声在我面前哭得狠了,我就伸出手,像昔日那样安慰他,不过这次貌似不起什么用。
在魂魄完全被毁的最后一刻,我承认我是有后悔情绪的,但只是后悔为什么要认识乐声,早知道如此,我就该砸完子抒他们跑的。
我真的魂飞魄散了,像先前想的一样。
但我仍记得,我的如意郎君,一直都是李乐声一人。
我爱李乐声,生生世世都爱。
我爱他,但他还是不要爱我了。
不值得的......
双生篇: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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