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仔。”
陈德胜朝二楼亮着灯的房间呼喊一声，随意靠着轿车点燃香烟，西装革履一副精英人士打扮，跟空荡的老旧街道产生极大画面反差。
听到开门声音，陈德胜站直身体就要往驾驶位走。
“我媳妇蒸了包子，胜哥上来吃点吧。”
陈德胜迟疑了两秒钟，果断踩灭烟头跟着林安上楼。
刚出锅的包子冒着热气，狭小的厨房雾气蒸腾，属于面粉的醇厚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说不上垂涎欲滴，却也能勾起食欲。
林安搬来板凳示意陈德胜在饭桌旁坐下，亲手给陈德胜盛了一碗小米粥。
“你小子好福气啊，我都好几年没在家里吃过早点了。”
陈德胜唏嘘感慨着，羊城列入改革开放城市后，自己跟几个朋友一起做生意，八十年代做生意全凭勤快和胆量，起早贪黑再正常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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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生意一步步提升，现在不用那么拼命了，家里却也没了做早点的习惯，基本上都是花钱在外面吃。
之前并没有特别感觉，看林安媳妇在蒸腾雾气中忙碌，忽然有了异样感悟，好像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
林安欣然接受陈德胜的夸赞，单从勤快来讲，陈清确实无可挑剔。知道自己今天出门，昨天夜里就把面发上了，四点钟天还没亮就起来盘包子馅，忙碌了两个小时，才有了这一口热乎饭。
小米粥仅仅放置了一分钟，表面就凝结出一层薄薄的油膜，肉眼可见每一粒小米都熬开了花。沿着碗边吸溜一口，只需舌头轻轻发力，米粒彻底化渣，真真的入口即化唇齿留香。
……
“陈老板！”
距离大长江公司大门还有二十多米远，就看到站在路边的罗金生冲轿车快速挥舞手臂，呼喊声中更是透着异于往常的热情。
“罗金生好像有点亢奋啊！”林安若有所思地笑着。
大长江公司让业务经理在各自负责市场区域推广羊城促销活动的优秀经验，经过两个月的陆续实践验证，但凡搞促销活动的市场，销量都有不同程度的提升，整个公司的销量随之出现一次小爆发。
事实摆在眼前，大长江公司对销售策略的重视度提高了好几个等级，在公司内部有奖征集好的销售想法，奈何征集到的销售方法都是照猫画虎，完全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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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如此，大长江销售部对自主搞促销活动的经销商陈德胜产生了浓厚兴趣，甚至有种寄希望与陈德胜的想法。
销售部的工作就是负责产品销售，从罗金生口中得知陈德胜有升级做省级代理商的想法后，几乎没怎么考虑就同意了，但也提出了相对的要求和条件。
本以为陈德胜会满心欢喜的接受，谁曾想他居然以考虑为由，没了音讯。
促销活动的热度渐渐淡去，马上又到年关，新一年的销售目标虽然没有制定出来，但销售任务是压在销售部头顶的一座大山。
得知陈德胜要在月底过来洽谈省级代理商的事情，罗金生第一时间上报给领导，大长江销售部对陈德胜此次到来极为重视，授权罗金生作为联络负责人。
并且给出许诺，只要陈德胜顺利升级为省级代理商，且在所属区域做出有目共睹的销量，就会给罗金生升职加薪。
有此动力，罗金生怎么可能不亢奋？
“陈老板，林老板。”
听到罗金生对自己的称呼，林安有些意外，之前他都是喊自己安仔的。
“陈老板，有心仪的市场区域吗？”罗金生似乎笃定陈德胜这次过来一定会有让人满意的结果，不问考虑好没有，直接询问目标市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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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胜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笑着试探：“心仪就一定能成功么？”壹趣妏敩
罗金生左右扫视，见周围没什么人，故意示好道：“不瞒陈老板说，公司高层领导对陈老板很感兴趣，主持今天洽谈的就是我们公司的副总经理。”
听他这么说，陈德胜受宠若惊道：“真的假的？省级代理商就能让公司副总经理亲自出面？”
“别人不好说，陈总肯定没问题。”罗金生不遗余力的捧高陈德胜，同时不忘照顾林安，“林老板，以后羊城的销量就拜托你了，希望咱们能合作愉快。”
简单聊过，罗金生带着两人前往销售部会议室，沏好茶水后去找领导汇报。
“安仔，你有没有感觉，今天的罗金生有点不一样？”陈德胜单手握着水杯，不确定地看着林安。
林安缓缓点头，跟罗金生接触不是一次两次了，从来没见过他如此会说话，把两个人捧的如此之高，挑不出一点毛病。
说变了一个人有点夸张，可若是说他更圆滑聪明，绝对不是虚夸。
“等会儿注意点，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仅仅几分钟，罗金生笑容灿烂推开房门，护着两人走进会议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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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最前面的男人大概四十来岁的样子，鼻梁上架着金丝眼镜，笑容很有亲和力，让人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位是我们大长江公司的叶胜凯副总经理，主管公司的销售业务。”罗金生加快脚步来到中间，主动介绍起来，“叶总，这是羊城经销商，陈德胜陈老板。”
陈德胜主动伸手，“叶总好。”
叶胜凯握住陈德胜的手掌，“早就听闻陈老板做生意有一套，今天特意过来跟陈老板认识一下，希望陈老板不吝赐教，对我们的销售工作多提宝贵意见。”
松开手，叶胜凯又跟林安握了握手，点头微笑。
“陈老板，这位是我们销售部部长，刘茂友刘部长。”罗金生再次介绍跟着叶胜凯后面进来的中年男人。
互相打过招呼，双方人员在同一边椅子坐下，叶胜凯和陈德胜居中，林安和刘茂友分别位于两人身旁。
双方似乎都在了解适应阶段，叶胜凯掌握着聊天主动权，从个人情况聊到家庭生活，又从家庭生活延伸到改革开放带来的变化，最终借助思想变革提起上次的促销活动，对陈德胜好一阵夸赞。
林安全程保持沉默，这不就是拉近距离，借机寻求共情那套话术么？后世但凡有点经验的业务员，都会这一套。
先聊题外话，了解客户基本情况以及过往经历，暗中寻找客户情绪起伏点。然后一步步向主题靠拢，试探客户对行业现状的认知和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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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客户对现状很满意，甚至是自信骄傲，那就顺势而上捧高客户，让他在虚荣心方面得到极致满足。继而趁热打铁，以客户好面子为根本，加以利益诱惑促成合作。
如果客户对行业现状不满，就寻找客户痛点，以痛点为切入点刺激客户，将自己的理念灌输给客户，以此达到共鸣，促成合作。
两者看似相同，实则存在差异。
前者被动迎合，想要合作就得割舍利益给客户。后者掌握主动，花费代价比前者小。
在林安看来，叶胜凯现在展露出来的道行还不够深，最起码不如自己重生前见过的牛逼业务员。
那种能借助痛点把人说哭，并且让客户深信不疑，主动寻求合作的业务员才叫厉害。
林安有幸见过一次，当时差点把业务员当做洗脑讲师，警惕性直接拉满！
“陈老板，促销活动毋庸置疑是好的销售办法，但在我看来，也有不理想的地方。比如说活动影响力持续不长，且有杀鸡取卵之嫌。”
叶胜凯先是对陈德胜搞促销给予高度认可，随即话锋一转说出促销活动的不好方面，“陈老板认可我说的情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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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暗笑，叶胜凯纯属故意制造痛点的做法。这是想要压制陈德胜，为接下来的洽谈打基础了。
“确实存在这种情况，促销过后，短时间内几乎没什么销量。”陈德胜如实点头，脸上笑容不复之前。
林安深知今天陪陈德胜一起过来是做什么的，眼瞅着叶胜凯嘴角展露弧度，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当机立断插话道：“不好意思，叶总，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刚才介绍的时候，罗金生并没有着重介绍林安，叶胜凯只以为林安是陈德胜的跟班，并没有特别在意。
察觉到叶胜凯的目光，罗金生赶紧说道：“这是陈老板的朋友林老板，在销售方面很有见地，之前教给经销商的对比销售法就是他教给我的。”
听罗金生这么说，叶胜凯这才换上笑容，淡淡道：“林老板请讲。”
陈德胜对林安是绝对信任的，当即身体往后靠，将空间让了出来，方便两人更好交流。
林安自信从容笑着，语速并不快：“叶总，我认为讨论促销活动利弊之前，必须要搞清楚促销活动的目的。”
叶胜凯饶有兴趣地打量林安。
“促销，顾名思义就是促进销售。是为了在短时间内让销量爆发增涨，把属于自己和不属于自己的顾客一同吸引过来，以优惠价格为基础，从而实现提升销量的目的。您认同这种解释吗？”林安用同样的手段把问题丢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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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胜凯欣然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您刚才说的没错，促销活动确实有杀鸡取卵之嫌，但也没放过同行竞争对手的客户啊！”林安故意坏笑出声，“此消彼长的道理大家都懂，短期之内市场就这么大，咱们多吃一口，竞争对手不就少吃一口嘛！”
此话一出，会议室内几人同时笑出声。
做生意就是为了赚钱，有谁不为自己吃肉，别人喝汤感到高兴呢？
叶胜凯眼睛愈发明亮，笑容也多了几分真诚，催促道：“林老板，请继续。”
林安重新整理表情，认真道：“反观不做促销，在同等周期内，依靠日常销量，能赶上做促销的销量吗？”
屋内几人不约而同地摇头，显然已经代入到林安的思维逻辑当中。
各自心中也是有了答案，促销还得继续搞下去！
“林老板，按照你的说法，促销活动过后的销量低谷该如何应对呢？”叶胜凯把早已准备好的问题抛了出来，玩味看着林安，想听他如何应对。
“低谷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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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呢喃重复，下一秒摇头纠正道：“与其说低谷，不如说是休养生息，休养生息根本不需要应对，顺其自然就行。”
“哦？”
叶胜凯被林安的不同说法勾起兴趣，微微前倾身体，“怎么讲？”
坐在他身边的刘茂友和罗金生更是眼含期待看着林安，促销过后的低谷是销售部最为头疼的事情，那种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销量低迷的情况，让人有心无力，甚至是自我怀疑。
“经济体制的变革让老百姓获取报酬的渠道不再单一，收入得以提升，只要市场经济体制不变，老百姓的收入会越来越高，买得起摩托车的人也会越来越多，这一点大家认同吗？”
眼看几人点头，林安接着说道：“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韭菜大家都知道吧？割完一茬，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新一茬长出来，只要不伤到根基，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新叶长出来。”
叶胜凯瞬间就听懂了林安的意思，连连点头微笑，“你是说国内人口众多，市场基础好，不会缺乏销量。”
“促销过后的销量低迷就得硬扛着吗？”刘茂友不甘心地问道。
林安看向刘茂友，轻笑道：“有人五月结婚，有人六月结婚，五月结婚赶上促销自然高兴，六月结婚的人难道就不想要促销优惠吗？”
“六月继续搞促销，效果肯定会有，但是否值得兴师动众搞促销？如果最终效果不理想，甚至是赔钱。从经销商的角度考虑，七月份你还愿意搞促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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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茂友不说话了。
会议室内忽然变得安静。
罗金生坐在旁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说不出来的忐忑，只能暗暗祈祷不要再有波折，顺顺利利把陈德胜搞成省级代理商就好了。
过了好大一会儿，叶胜凯轻咳一声，将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今天真的不虚此行，林老板这番话让我们受益良多啊！”
该说的已经说过了，林安可不想抢了陈德胜的风头，谦虚笑了笑不再接话。
叶胜凯转向陈德胜，“陈老板，考虑好选择哪个省份作为接下来咱们共同奋斗的市场了吗？有林老板陪伴左右，我相信一定会有美好前景等着你。”
陈德胜并不觉得林安抢了自己分头，反而有种隐隐自豪感觉，自己带过来的人，能让大长江的副总经理高看一眼，何尝不是自己有面子？
“豫省。”
听到这两个字，大长江三人齐齐一愣。
罗金生不敢相信地看着陈德胜和林安，他不止一次猜测过陈德胜要选的市场，无一不是沿海经济发展比较好的区域，没曾想对方竟然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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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之在心里狂喜，若是沿海省份或许要废一番口舌，可豫省……公司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刘茂友惊讶过后微微低头，似乎在掩饰表情。
叶胜凯比两人都强，很快便恢复常色，“豫省？”
陈德胜稳稳点头。
“我能冒昧问一句，陈老板为什么选择豫省吗？”叶胜凯很好奇。
“豫省人多……”
陈德胜脱口而出，侧头看了一眼林安，继续道：“林安的老家在豫省。”
听到这个解释，大长江三人会心而笑。
接合林安刚才说过的话，这个选择就变得合理了！
“那就恭喜陈老板了，希望在未来的日子里合作愉快！”叶胜凯主动起身，跟陈德胜和林安分别握手，又对刘茂友和罗金生叮嘱道：“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参与了，相信你们能够做到顺利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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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句话，林安就知道要进入分毫必争的利益谈判环节了，非常识趣地以去厕所为由离开会议室。
一个小时后，三人从会议室出来，笑容满满。
刘茂友亲自送陈德胜到公司门口，又是一阵寒暄客气，然后转身进入公司大门。
“陈……陈总，以后就得喊陈总了。”
领导离开之后，罗金生整个人都变得轻松起来，故作夸张地抬高陈德胜，“以后就要多多仰仗陈总了。”
陈德胜笑得合不拢嘴，“共同合作，共同进步。豫省销量能不能做好，离不开罗经理帮忙啊！”
转过头来，罗金生又是对林安笑道：“林老板，以后咱俩得多沟通交流，我相信羊城销量在你手上一定能再创新高。”
林安眼睛微眯，赶紧纠正罗金生的说法，“罗经理说笑了，我是帮胜哥照看店铺，重要的事情还得你们商量，我只负责执行。”
从大长江公司出来，志得意满的陈德胜主动跟林安说起计划，“回去之后我就找新门店，这次一定要开在人流量最大的位置，店铺要宽敞大气，争取在下个月之内办好……安仔，关于合作分成的事情，我有两个想法。”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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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本想等陈德胜过了这股子兴奋劲，冷静下来之后再询问分成的事情，毕竟亲兄弟明算账，总要有个正式说法，没想到陈德胜主动扯出这个话题，而且是两种想法，不由来了好奇。
“第一种想法，羊城的店铺你可以拿钱入股，按照股份分红。”
陈德胜放缓车速，将骑车停靠在路边，侧过身体郑重其事看着林安，“你出十万占20%，正常价格销售，分成肯定要比之前拿得多。”
之前帮陈德胜买摩托车，卖出去一台拿500，20%股份比500多，也就意味着一台摩托车的真实利润必然高于2500块钱。
林安有些心动，前一阵子花钱有点厉害，存款只剩下九万出头，努力凑一凑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又不敢直接答应，他还想听听陈德胜第二种想法。
见林安不接话，陈德胜继续笑道：“另外一种想法就是保持不变，新店铺我自己出钱，你帮我照看，每台摩托车依旧给你500块的分红。除此之外，维修方面转让给你，但你要搬到我的新店铺，怎么样？”
林安止不住地心跳加速，他很清楚陈德胜的真实想法！
第一种是想用股份把自己拴在他的船上，这样就不用担心自己一心搞维修，从而忽略了摩托车的销售。
第二种算是换汤不换药，没了股份拉拢，换做维修业务转让，依旧是想把自己拴在他的新店铺中，而且更加直接牢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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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否认的是，陈德胜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气！
无论选择哪一种，对自己来讲都是好处多多。
“安仔，你好好考虑一下，选好之后告诉我。”陈德胜说完，重新启动车子。
林安嘴角上扬，眼里闪烁着熊熊火光，“胜哥，不能两种都选么？”
小孩子才做选择，自己有能力做到两者兼顾，为什么要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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