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后，班主连连关紧房门，确认了四下无人之后，才露出了沮丧低落的表情。
这突然切换自如的表情，让姜烟染分不清刚才在外面的逞强是装的，还是此刻的难过是演的。
“实不相瞒，红菱当时的确已经怀了恭王世子的孩子。”班主认真的说着，“红菱隐瞒得非常好，整个戏班都没有人知道，我知道的时候，红菱已经有四个月身孕了。”
红菱隐瞒的那么好，戏班上下都不知道，孩子他爹也不知道，戏班的班主居然知道？姜烟染很好奇，红菱和上级领导的关系这么好吗。
而栩枫更好奇红菱怀孕的时间，“你还记得，你发现那会儿是什么时候吗？”
“五月初，我记得那时候天已经转暖了，我们戏班从隔壁县演出刚回来，那时候我才知道的。”班主回忆着，像是回想着一段不愿意回望的故事。
“那时的红菱还跟着戏班子在各地跑演出吗？”姜烟染想起如果没记错的话，红菱跳崖正是在下一个月去隔壁县演出的路上。
“是啊，我也劝红菱先告病休养半年，但她不依。”班主摇着头，娓娓道来。
“一开始月数小些的时候，红菱只是请假的次数变多了，经常身体不适。我以为她是累着了，加上感情的创伤，红菱的确需要时日来调节自己的情绪，我也就准了她的假。但是后来……”
“后来怎么样？”
“后来大家都传红菱耍大牌，敷衍表演，剧目还经常换，我是后来才想明白，那时候红菱是月数大了，戏服穿着都稍显臃肿了，有些打斗的戏码也都无法演出。”
“是班主发现的？”
“是红菱告诉我的，她无法再这样持续下去，迟早有一天会瞒不住的。于是她找到了我。让我替她保守秘密，减少排戏。我吃惊之余，更多的是怜惜，我帮着红菱去药铺抓药，帮她做一些她不方便去做的事情。红菱是梅园的头牌，是技压京城的‘京城第一名角’，照顾好她，无论作为班主还是作为朋友都是应该的。”
姜烟染听得有些入神了，那真是一段艰难的往事啊。
“为什么不告诉孩子的父亲呢？”栩枫冷冰冰的问，姜烟染也应声问道：“是啊，这么不容易，这些事情如果告诉恭王世子，或许就会不一样了。”
班主迟钝了一阵，徐徐开口：“红菱的自尊不允许我去说这些，更何况，私通生下的孩子，若是得不到孩子父亲的认可，那他一辈子都会抬不起头来，红菱不愿意也不敢冒这个险。”
姜烟染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而栩枫捉摸不透的面无表情着。
“所以红菱是想独自生下这个孩子，抚养长大？”栩枫问道。
班主点点头，“没错。”
“但是，她又为何会在一个月后跳崖自尽呢？”栩枫的两个问题是连着的。保胎和自尽，这是完全南辕北辙的两个端点。
“是啊是啊，为什么啊？”姜烟染像复读机似的也追问着。m.sxynkj.ċöm
班主悔恨懊恼的将手掩住了自己脑门。带着后悔的语气说道：“早知道如此，我就不会带着红菱出去演出了。那时候她的身体很差，她的情绪也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而越来越糟糕。几个月过去，都没有见恭王世子来找过她一回，她精神有些恍惚了，有时很安静，有时又很焦虑。”
这是孕期的激素分泌影响啊，姜烟染是听说孕妇在怀孕的时候脾气都会阴晴不定，更有甚者，会有产前抑郁，产后抑郁。
想来，红菱应该多少有些抑郁和焦虑，这时候她最需要关心和爱护了。
“然后呢？”姜烟染忙着追问，虽然她已经用现代人的思维理解了红菱跳崖自杀的原因。
“那是我们去隔壁县每月一次演出的时候，车队走着走着，就听到有人说红菱不见了。我心里一惊，整个戏班都停下来找她，可在去路上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都没有找到。直到……”班主说着，脸上的悲伤忍不住跑了出来，化成眼泪充盈着他的眼眶。“直到官府叫人去认尸，我们才知道，红菱往小路去了山崖，自尽了。”
太惨了，真的是太惨了。
姜烟染心里不由得想到了抑郁症自杀的案例，对于患有抑郁症的他们来说，比起抑郁时的孤独无援，头痛欲裂，死亡是一种救赎。生活，不能再好起来了，未来，雾茫茫看不到头，只有死去，或许可以解脱，可以让人生重来一遍。
“如果有人能够多给她一些关心，给她一些希望，事情可能就不会这么悲惨。”姜烟染情难自已，深陷在这个故事里了。
“是啊，怪我，当时没有照顾好她。所以，在她死后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买通了当时验尸的仵作，让他永远隐瞒这件事。让骄傲卓绝的红菱永远停以最闪光的样子停在所有人的心里。”班主抹掉了眼泪，眼神无比坚定。看得出，他对红菱不仅仅是领导与员工的上下级关系，更像是朋友。
“不怪你，你已经做得够好了，要怪就怪恭王吧，棒打鸳鸯。”姜烟染同仇敌忾着，心里惋惜着。
洛庭被关在府中无法见红菱，而红菱就以为是洛庭抛弃了自己。
这一误会，就是一生，就是永别。
这个误会的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班主听着姜烟染的安慰，深呼吸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说道：“所以当时恭王世子死在戏台上，大家说是红菱的鬼魂索命之时，我比谁都深信。”
“原来如此。”冷眼旁观的栩枫终于开口了，分辨不出栩枫想表达什么情绪，他冷漠的语气继续说道：“所以凶手，也是知道这些的。”
他盯着班主，观察着班主的表情变化。
“也许吧，也许还有人知道了这些，想替红菱抱不平吧。”班主接着栩枫的话，说出自己的想法，但他皱眉苦想，说道，“可是这件事，没有人知道了啊……”
从偏房离开很久，姜烟染还沉浸在这个故事之中，她感触颇深。
“栩大侠，如果我有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你一定要说出来，不要丢下一句不明不白的‘就此别过’信，就消失。你可知道，收到信息的人，心里会怎么想？会有多难过吗？很有可能误会还来不及解释，就……就没机会了！”
栩枫对着姜烟染这一灵活的“举一反三”感到又是气又是笑，这个女人，这是在咒谁呢？
他们之间，没有误会。只是还没有到告诉她“栩枫的秘密”的时机。
栩枫没有接姜烟染的话，兀自发问：“班主说的，你信几分？”
栩枫比姜烟染冷静许多，他不光是在听班主的语言，也在观察他的肢体语言，不是接纳式倾听，他有着自己清醒的判断。
“班主？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啊！生前照料有加，死后维护名声。已经做得很好了，挺不容易的。”姜烟染心里知道像这种不压榨员工的好老板已经不多了。
“笨死了。”栩枫对着姜烟染无奈的说，吊足了姜烟染的胃口。
“什么呀什么呀？你是不是有什么新发现？快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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