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壡穿过东安门后,一行人还没到东安里门,便已有内东厂的人堵住路,在那候着。
内东厂也称东缉事厂,是集监察,特务机关,秘密警察为一体的特权机构,有明一朝,权势滔天。
这内东厂的人,乌泱泱的,粗数之下不下数十人。
“殿下!”
领头的一人,戴着圆帽,身穿褐衫,脚踩皂靴,腰间悬着鎏金铜牌,“殿下,臣掌班子颗管事,拜见殿下。”
只见其率先跪下,随后,身后那几十个头戴尖帽,踩着白皮靴,穿褐色衣服,系小绦的档头和番子,也齐刷刷地跪在地上,口呼殿下。
“吁——”
朱载壡一拉缰绳,胯下良马轻抬前掌之后,便稳稳地停着了。
“都先起来吧。”
朱载壡轻皱着眉头,将身子前倾,半依靠在马背上,眼神中带着些许狐疑和审视。
当然,朱载壡不是怀疑他们的身份,以他的眼光自然能看出这些人都是内东厂的人。
他这是在怀疑他们的目的,“怎么着,这么大仗势,是麦公公想要见孤?”
朱载壡口中的麦公公,正是钦差总督东厂官校办事太监——麦福,提督着东厂。
“太子殿下您说笑了,并不是都督要见,而是陛下想要见殿下,陛下他正在西苑承光殿等着殿下您呢。”
“噢?”
朱载壡轻点了头,能调动东厂的自然也包括嘉靖帝。
并且嘉靖帝平日确实是不住在紫禁城的,他这十年来,都是住在西苑的。
西苑在皇城的西侧,范围极大,整个太液池和周边的区域都能算得上是西苑。
至于紫禁城对于他来说有太多阴影了,也不够安全。
他甚至有些排斥紫禁城,像是四年前大火烧毁的坤宁宫,他也没有理会,就让它沦为废墟。
“既然是父皇相召,那就不能让他久等,走。”
朱载壡盯着那些个东厂番子看了好一会,这才坐直身子,对着马肚子轻轻一夹,便想要带着身后几十个侍卫一并前往。壹趣妏敩
“殿下。”
“呃??”
“还望殿下见谅,你身后的这些人不能一同前往,可以由…”
那东厂的管事站起身来,拱了拱手,正好拦在身前,但是他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朱载壡的声音打断。
“放肆!”
骑在马背上的朱载壡直接一声怒喝,将马鞭重重挥向出言的东厂管事。
“啪——”
一声轻响之后,那管事的脸上瞬间出现一道血痕。
但是那管事却是一声不吭,就连脸色也没有变化,而是直接跪在地上,低头谢罪,“还请殿下恕罪,卑下愿请罪!!”
“这些人都是孤的忠诚护卫,岂会加害于皇家。”
朱载壡脸色阴沉地看向那管事以及身后几十个东厂番子,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又展颜一笑,随后翻身下马。
亲自将那管事扶起后,露出些许笑意,并从怀中一个暗囊中,取出剩下的十六颗白玉珠子,将其一股脑的塞在那管事手中。
那管事脸上露出惊愕之色,“殿下…殿下,这是??”
朱载壡望着那管事吃惊的脸色,高声道,“打你是因为你不识抬举,寒了孤属下的心,但是也要赏你,赏你胜在勇于值守。”
说完,直接翻身上马,对着身后喊了声,“走!”
“诺!殿下!”
随后一行人,一路骑着快马北上,快马加鞭,直接往北上门奔去。
而就在太子前往西苑的时候,嘉靖帝正立于寒风之中,饶有兴致地看向庭院内的场景。
此刻庭院内十余株梅树,竞相绽放。
而数名宫女,身披轻纱,就在这梅树之间,寒风之中,长袖起舞,舞姿曼妙。
“万岁爷——”
一旁站立的黄锦,声音有些颤抖,望着只穿了件大红直身丝袍的嘉靖,开口道,“天寒起风,陛下虽说是成仙之体,但…受了损伤总归不好,皇爷您要不再添件衣服啊。”
“天寒??”
嘉靖倒是浑然不觉寒冷,扭头看了眼身边的黄锦,思索片刻后,从香囊中取出一颗包着金箔的药丸,如黄豆般大小,“黄伴朕看啊,是你的身子骨问题,来,这是陶仙师炼制的仙丹,赏你颗吧。”
“谢万岁爷恩赏。”
黄锦自然是弯腰领恩,双手接过后,猛地一口将其抛入口中,而后趁着嘉靖帝不注意,又重新吐了出来,握于掌心中。
这丹药就没有不毒的,他自己可不敢尝试。
嘉靖并不知道黄锦的小动作,只是自顾自地,掏出一颗一模一样的药丸,像是嚼豆子一般吃起药丸来。
一颗“仙丹”下肚,不多时,嘉靖帝的额头上便有汗水渗出,脸上更是露出些许欢愉。
黄锦见状,眼中流露出些许担忧。
他内心深处很是担忧自家陛下吃这种丹药,下了决心,想要再次委婉劝诫一番。
他先是从一位小火者手中拿过条白色细棉巾,而后上前挪动了半步。
刚开了口,“万岁——”
结果一迎上嘉靖帝的目光,黄锦瞬间眼帘低垂,本到了嘴边的话,又换了个意思。
只见其低垂着头,上前几步,一边递送白巾,一边低声道,
“陛下,不可轻动严嵩啊,若一动严嵩,朝中动荡啊。”
“呃?”
听到黄锦的话,嘉靖帝有些诧异盯着黄锦,“黄伴啊,你可是很少讨论外廷的事。”
“是的,万岁爷。”
嘉靖听到这话,眉头微皱,顿了顿,想要说些什么,但还是住了口。
手在空中停顿了下后,才顺手接过白巾,在额间擦了起来。
此刻的嘉靖,因黄锦的话,陷入了沉思。
吃完仙丹的他,感觉自己的思绪十分清晰。
他自然是清楚黄锦所说的朝中动荡一事,严嵩一旦倒下,自己也就失去了外朝的话事人。
这可不是好事,因为自己还没物色好新的话事人,或者是工具人。
与此同时,嘉靖也正在思考,现在该如何处理自己与文官集团的关系。
自己堂哥正德帝的死,哪怕远隔多年,仍令嘉靖难以忘怀。
当年自己虽说取得了大礼议之争,成功将原本铁板一块的文官集团分割成两块,但是随着忠于皇帝的文官逐渐凋零,自己在朝廷上的话语权也越来越低。
而这就是自己为何放手让严嵩去揽权的原因,也是自己为何赐死前任首辅夏言的原因。
夏言在世人眼中,是好官,是能臣,这没错。
嘉靖帝自己也一清二楚,但是他错在不是一个忠臣,他忠于文官集团,而非皇帝本人。
嘉靖本人不在乎内阁如何处理国事,也不在乎国家如何,他在乎的是自己屁股下这座龙椅坐得稳不稳。
本来,刚刚赐死夏言的嘉靖帝,感觉自己的龙椅是稳的。
但是随着跟太子的一番长谈,他惊讶地发现原本应该互相制约的锦衣卫和严嵩一派,居然有联手的趋势,一块向自己隐瞒消息,这就让嘉靖帝不得不慌张起来了。
他必须要有所动作,除了分化锦衣卫之外,还要引入新的力量,也就是太子一派,来进行平衡。
嘉靖帝沉默半响之后,这才缓缓开口解释道,“黄伴,不用太过担心,朕只是查。”
“万岁爷,这锦衣卫难保没有眼线,被文官安插着。”
黄锦的话说得比较透了,就差指名道姓了,嘉靖自然也清楚他在说谁,他回道,“朕明白,所以朕没让陆炳去查。”
这陆炳,好不晓事!
此刻的嘉靖早已忘却了陆炳曾经两次救过他的命。
本来这陆炳,在嘉靖自己心中的想法,起到的是一种润滑剂的作用,夹在他与文官集团,缓和冲突,这也是嘉靖帝重用他的原因之一。
但是如今,这个陆炳跟文官走得太近了,跟严嵩也不明不白,甚至还欺瞒自己。
“哼——好好的棋子不去当,却要有自己想法!!”
一想到这些,嘉靖眼中的冷意浮现,手中的白巾也直接被他掷在地上。
黄锦眼帘低垂,却将这一切入了眼,他明白当今圣上心中对于陆炳已有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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