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衡在回去的路上一语不发，他的内心充满痛苦。
自从得知了方柔荑所遭受的一切他便没有那么恨她，他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她所透露的定然只是冰山一角，更加惨绝的遭遇都在不言中。
他终于明白她的心绞痛是从何而来，从前她虽然不会武功，但也不是娇弱身子，若不是被这一桩又一桩的事情摧残，定然不会像今日这般体弱多病。
可是原谅她便等于背叛莲藕。
他不能。因为莲藕只有他了，而且方柔荑如今的遭遇完全是拜自己所赐。
当年，他为了了却姐姐方柔荑的心愿，用了五年的时间在通灵谷为玉南倾研制所谓的长生不老丹。但五年过去，他也没有成功，只弄出一个不伦不类的东西，服下之后，虽然能暂且保持青春容颜，但是副作用极大，除非定时服药，才能短暂维持，否则会疲惫不堪满头须白甚至会晕厥长眠。
考虑到一旦服用便终生难以摆脱和毒瘾无异，杜衡决定不再研制这并不存在的长生不老丹。可是他的师父通灵谷药王商陆却燃起了欲望，要快皇帝一步长生不老，因而将杜衡一直暗恋的女儿莲藕许配给他，以此来蛊惑他继续留在通灵谷研制长生不老丹。莲藕得知了父亲的不轨企图，立刻将此事偷偷告知杜衡。二人商定连夜逃离，却不小心露出马脚被追回并囚禁起来。
但商陆已经成为欲望的奴隶，爱徒和女儿对他而言都不足为惜，因而不断地毒打杜衡为他继续研制不老仙丹，杜衡誓死不从，他又用莲藕威胁，逼得杜衡只能就范。
莲藕得以逃脱，找到皇宫里的方柔荑前去相救，方柔荑看到手戴镣铐伤痕累累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弟弟当即下令大开杀戒，一夜之间屠了通灵谷满门。
莲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母兄弟成为刀下亡魂，悲愤之下，握着短刀奋不顾身冲向了方柔荑，却被方柔荑的护卫拿下。方柔荑不顾杜衡求情，赐剑让她当场自刎。因为在方柔荑看来，留着，后患无穷。
莲藕原本便生无可恋，自知无法报仇，但求一死，没有犹豫，决绝地将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sxynkj.ċöm
杜衡抱着奄奄一息的莲藕，只觉得脊背发凉，定定地看着方柔荑，但方柔荑却道：“他们咎由自取，跟本宫走，回家。”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不认识方柔荑了，从前的她仁慈宽厚，而如今，竟然成了一个滥杀无辜依然能从容自若的独裁者，眼中凛凛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方柔荑丝毫不顾及杜衡的悲伤，再次催促他放下莲藕，跟随自己离开。
二人争持不休，方柔荑竟然想要动武，杜衡无奈，只好当场砍碎衣袍，同方柔荑断绝姐弟关系。
方柔荑心下一凉，带着大部队离开，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同杜衡往来，但杜衡知道，方府附近的暗卫都是她所置。
而他之所以固守京城，正是放心不下她的心绞病痛发作。
可是，他们终究是回不去了。
杜衡想到这里，内心也伤痛无比，头靠在车壁感受着路途的颠簸，企图暂且忘掉挥之不去的往事。
“师父，你，怎么了？”
阿吧关切地问，他从来没见过杜衡这种神态，有些担心。
“没什么，续断。”杜衡没办法对阿吧谈及内心的苦闷，这些苦大仇深的事情，阿吧理解不了，他又何必庸人自扰。
若是银两在，倒是可以秉烛夜聊。
阿吧不敢喋喋不休问杜衡究竟所为何事苦恼，乖巧地将酒囊递给杜衡，让他喝口水。
杜衡看着酒囊上的莲花纹，心中更是刺痛，因为小藕最近又发生了一次晕厥和发白症，他很担心，日后会更加频繁。
当年，莲藕自刎后并没有死去，一息尚存却迟迟无法醒来，杜衡无计可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将他此前研制的不老丹送服，不求她复活，只求暂且保住她的性命和容颜。万万没有想到，十五年后也就是两年前，在看起来平淡无奇的清晨，她竟然缓缓肃清，并将所发生的创伤变故一一遗忘，又变成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师妹。
她的容颜停留在十七岁，但是杜衡却已经垂垂老矣，因而只能谎称她是自己的徒弟，而不是妻子。
“师父，快到家了。”阿吧的话拉回了杜衡的思绪。
杜衡将头探出去，发现所过之地已经草木俱枯，京城不知不觉走入了深秋。
正如他的心情一样。因为他的心里，对莲藕背负着太多的东西，其中有一样叫做欺骗，还有一样叫做愧恨。
如果可以，他多希望自己能像椒椒和银两那样，在一个偏远的小镇，远离纷争，做一对逍遥快活的神仙眷侣。
杜衡想要逃避这萧索的一幕，因而收回了视线，闭上了眼睛。
阿吧以为杜衡是在闭目养神，因而也照葫芦画瓢，学他的样子。
“师父，师父！”
杜衡隐隐约约听到了莲藕的声音，拨开车帘一看，莲藕正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杜衡急匆匆跳下马车。“小藕，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在这儿等师父呢。”莲藕难过地低下头，抠着手指，“师父今日离开了好久好久，莲藕还以为过了好些天好些天。”
杜衡心疼地看着憔悴的莲藕，不知该说什么。
平日里他除了如厕和睡觉，不然绝不会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一刻，今日为方柔荑治病，一来一回加上中间耽搁，最起码过了两三个时辰。
而莲藕，便在这深秋的清寒中足足等待了两个多时辰。
“小藕，咱们回家。”杜衡充满柔情地抚摸着莲藕的头。
莲藕的手被朔风吹凉，兴奋地抓着杜衡的手为自己暖暖。看着她那无忧无虑的笑容，杜衡内心所有的阴霾瞬间一扫而光。
就在这温存的时刻，阿吧凑了过来，可怜巴巴地伸出手，“阿吧也要。”
“回车上老实呆着。”杜衡立刻拒绝。
这就是他和银两的不同，每每二人世界被捣乱，从来不惯着他。
阿吧委屈巴巴地喃喃自语：“哥哥，阿吧想哥哥。”
要是哥哥在，一定会带上阿吧一起的。阿吧想念起银两，眼泪汪汪。
“师弟不难过，师姐给你暖手。”莲藕立刻甩开杜衡，亲昵地抓起阿吧的手。
阿吧喜笑颜开，同莲藕并肩往一里外的方府走去。
杜衡气急败坏，但也无可奈何，只好返回马车和管家老方为伍。
“少爷，你手要是冷，老奴为你暖暖。”老方认真地说。
杜衡脸黑，“方叔，我今年三十有六。同龄人都被喊老爷了。”
老方哈哈大笑：“在老奴眼中，少爷一直还是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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