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完全大亮,云层灰蒙蒙的,笼着一层阴翳。
屋子里没开灯,只靠窗外几星路灯的灯光勉强照明。m.sxynkj.ċöm
隐隐有警笛声随风传来。
桌上没喝完的面汤已经凉了,表面浮着一层白色油脂。
面倒是吃的干干净净。
顾宁安没什么正形的靠着椅背,单手把玩着一把温润玉梳,半张脸藏在阴影中,只能瞥见上翘的嘴角。
“走了也好。”
他喟叹一声,收好梳子,站起身。
走了没两步,想起什么,他一摸口袋。
有什么东西刺的手疼。
拿出来一看,满手的叶屑。
枯叶易碎。
所以不管怎么小心保管妥帖收藏。
留不住的还是留不住。
顾宁安勾着的嘴角慢慢放下。
良久,他收拢掌心,握拳走到半开的窗边。
远处,长龙似的警车风驰电掣而来。
本只是隐约的警笛在此刻疯响。
顾宁安倚着窗,眺望着远处被路灯灯光染了色的一树白雪。
不像雪,倒像花。
本该绽放在春日里的花。
他微微一笑,紧握的拳头打开,向外一扬。
无数细小的枯叶碎屑随风飘走。
“从此以后,放你自由。”
*
临近春节,华国发生了一件大事,举国震惊。
先是十三月这个组织出现在大众视野,再是无数陈年旧案浮出水面。
一桩桩,一件件,皆是血与泪。
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和某位正部级领导有关。
新年的第一天,十三月包括整个顾家,轰然倒塌。
这件案子影响甚广,与顾家有关的人通通需要接受调查,与顾家有关的所有资产同样都被冻结。
白雪消融殆尽时,顾宁远独自走出检察院。
天刚微微亮,路上半个人影都没有。
不对——
有一个。
湿漉漉的街道,她背对着汽车远光灯灯光站着,看不清表情与模样。
可他知道那是谁。
顾宁远仿佛梦游似上前。
或许是觉得冷,他缓缓蹲在地上,用力抱紧了胳膊。sxynkj.ċöm
“我是在做梦吗?”他小声问她。
沈熹垂眼看他。
一段时间不见,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胡子拉碴,眼下还挂着失眠带来的浓重乌青。
瘦了很多。
与从前那个意气风发的京城顾家小少爷,判若两人。
她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弯腰一圈圈绕在他颈间,问道:
“还冷么?”
顾宁远抓住了她的衣袖,指尖抖得厉害,嗓子也发着颤:
“沈熹,你告诉我,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沈熹沉默了一会儿,道:
“顾宁远,忘了过去吧。”
他哽咽一声:
“沈熹,原来我最亲的家人,这么坏啊……”
沈熹没说话,只是摸摸他的头,重复道:
“都忘了吧。”
“幸好,幸好我还有你。”顾宁远似乎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她的袖口。
“幸好,我还有你这个朋友。”
沈熹的手一顿,悬在半空。
过了一会儿,她道:
“有个问题,我想问问你。”
他抬头,“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问:
“假如我做了一件事,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你,你有原谅我的可能吗?”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
他望着她因逆光模糊不清的脸,缓慢却坚定的摇头。
——京城顾家的小少爷从来不会原谅对不起他的人。
哪怕那个人是沈熹。
“……果然是这样吗。”她叹气。
“到底什么事?”
他心里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撑着膝盖站起来:
“告诉我。”
沈熹的嘴张了又闭,最后只说出三个字:
“对不起。”
顾宁远咬牙道:
“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就说清楚。”
沈熹:“……”
于是,晦暗天光里,她一字一顿道:
“是我毁了顾家。”
像是误触了某种老旧的消音器,顾宁远脑海里嗡的一声响,耳朵里半点声音都没了。
回过神后,他用力握住她肩头,控制不住的拔高了声音:
“到底怎么回事?!”
寒气深重,沈熹咳嗽了几声,眉间涌上疲惫:
“你知道我哥李寒星是怎么成为植物人的吗?”
顾宁远:“他不是出了意外,被车……”
“不是意外。”
她看着他,语速很慢。
“是顾宁安。”
晴天霹雳。
刹那间,顾宁远定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
他想要说些什么,至少辩解一句。
刚张开嘴,又听见沈熹继续说道:
“人民警察李寒星,追查一桩旧案时,查到了顾宁安和你爸头上。
然后在一个冬天,顾宁安让他变成了植物人。
我为了避祸带着他逃出国,这才遇见了你。
可我没想到,你会是顾宁安的弟弟。
因为你,我再次被顾宁安找到。
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我之所以答应留在他身边,只是想找到证据,为我哥报仇。”
她每说一个字,顾宁远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惨白如纸。
他还是不肯相信,矢口否认:
“不可能!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他那么爱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沈熹反问道:
“你知道你爸为什么从不让你插手顾家的生意吗?”
顾宁远猜到什么,瞳孔倏地一缩,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颤抖。
沈熹语气残忍:
“某种意义上来说,你顾宁远是整个顾家,最干净的人,所以,你才能走出检察院的大门。”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他恍惚问道。
沈熹声音低下去:
“我不想你为难,就算我提前告诉你,你也做不了什么,只会夹在中间,两面受煎熬。”
“不想我为难?”
顾宁远轻声念了一遍,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兀自笑了起来。
“果然是朋友,处处为我着想。”
说着,他眼里泛起细密的血丝,又被泪水晕出一片朦胧的红色。
“我哥害了你哥,害了你,所以你这么做无可厚非。”
“我也知道他们罪有应得。”
“可是,”顾宁远满脸绝望,“就算他们是世人口中的恶人,他们依然是我最亲的家人,是我的父亲和大哥。”
“有这样大的深仇大恨在,我们这个朋友,又该怎么继续做下去?”
沈熹缄默不言。
顾宁远解下脖子上的围巾,手一松,任由围巾掉到地上。
“沈熹,我们再也做不成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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