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山上乱葬地林里,走出一位神色憔悴的年轻人。黑色长衣垂在地上,巨大双袖随风轻轻摆动,年轻人脸色苍白,洁白双臂愈发消瘦。林葬天缓缓走下山,看了眼流淌而下的坊水河,朝晖打在上面,给这寒凉天气增加了些许暖意。
林葬天眯了眯眼睛,回头看了眼没了雪花覆盖的树林。林葬天叹了口气,其实他有办法让她以鬼物的身份继续活着,但是,在处理完那几个“人”之后,她已经没了继续留在世间的执念,恳求自己让她彻底消失,应该是她在见到了林葬天之后产生的强烈愿望。
活着和死亡,都不需要什么理由,选择罢了。
林葬天自嘲道:“昨晚相谈甚欢,实在难得……我本就是个无趣的人,没想到在这无趣的世上竟显得有趣了。”
看着渐渐没入阳光的坊水镇,林葬天叹道:“究竟死了多少人,才能诞生一个你啊?”
生命大海,一点一滴都珍贵。无论寒暑,总有生命会离开,也总有生命会出现。这不可思议的现象,难道不是苍生的道吗?
女子面容,依旧刻在脑海。这些年,碰见了许多有趣的生命。都不曾忘记。有些还在,老了。有些不在,离去了。这走过不知多少遍的山河,每一日都看似相同却有不同。也就是这,让林葬天这万年来的时光,过得不算太枯燥。
世界很大,头顶天空,在世界之下,不知又会是如何?自己那追逐多年的道,其实林葬天慢慢也知晓了。哪有什么道是可以完全明白的?这世界上的事太多,很难都想明白。其实,不明白才是常态,明白只是自以为。要做到“完全”二字,林葬天努力了万年之久,也没完全弄懂。所以也就不求全明了,只求最后这一世,不要太过太平就好!
就来个天翻地覆如何?
林葬天笑了下,看向出鞘离开的月壶剑,它顶了顶林葬天的胳膊,似乎是在说你再不修复下我身上的裂纹,我就跟你急!“知道了,等我伤好了再说。”
月壶很快归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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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太多,来不及细数,就已经走到了客栈门前。
林葬天望了眼客栈内,见大家都在,于是便笑道:“走吧,再去看看有没有什么有趣的地方。”
洛梅感觉手上的鸡腿瞬间不香了,张了张嘴,最后问道:“现在?”
林葬天想了想,说道:“不急,今天之内就行。”
洛梅低下头。
林葬天又看向莫云符他们,见大家都没意见,便暗暗点了点头。转身蹲在客栈的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人来人往。
洛梅放下筷子,“他怎么有点不太对劲啊?”
星花脸上全是担忧,看着林葬天的背影,总有一种遗世独立的恍惚之感。她和他,难得遇见,便觉得见如故人。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让他自己坐会也好。有的时候,也只有自己是自己的医生。
林葬天打量着欢声笑语的人群,也笑了笑。
希望下一个镇长,可以多得些民心,多做些实事。避免下一个她的出现。主动地退出这个世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突然,林葬天把手放了下来。那个之前遇见过的汉子远远地瞧见了坐在门槛上的林葬天,之前还以为是自己晃了眼,看错了人,但是仔细确认过之后发现,确实是之前的那位公子。想来昨晚的事情,就是这位公子和他的同伴的手笔了。汉子搓了搓手,一路小跑走来,朝着林葬天和坐在客栈内的洛梅他们打了个招呼,然后看了眼坐在门槛上的林葬天,便顺势坐在了林葬天身旁,和他寒暄了起来。
汉子本名为“图方上”,是坊水镇本地人,在小镇发生那件不堪的事情之后,就在默默盘算着自己这些年做些小本买卖攒下的钱,准备攒的差不多了就偷偷溜走,去远一点的地方,再继续自己的小本买卖,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希望自己家人身体健康,平安无忧就知足了。
林葬天点点头,“很好的愿望。”他笑着问身旁男人:“那现在钱应该也够了,接下来如何打算?”
汉子道了声谢,若不是昨日林葬天给他那几枚金币,他还真的要在这多留些日子了。不过现在一切具备,不需要再担心什么了。就是在这坊水镇从小到大,娶妻生子都在这里,突然离开的话,还是有些不舍。但若再留在这个地方,估计还会时不时的想起之前那段躲躲藏藏,睡不踏实的日子来,所以离开这里,其实是他们一家子最好的打算。
林葬天想了想,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小镇死去的女孩……都叫什么名字?”
男人沉默了片刻,眼眶泛红,那些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每当想起她们,男人就会想起自己当时那无力的模样,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即使用尽全力,也只会搭上全家的性命。男人视线模糊,喃喃道:“长得最俊的那个,叫柳花。平时瘦的就像个竹竿,但却坚强的不像话。那个时候,她是自己往石头上撞去,头破血流却没死成,又被那些畜生抓走,最后在那楼前……咬舌自尽了。”
“谢楠杉。家里是做木工的,所以对于木头格外钟情,女儿的名字都带木字,当初我就笑老谢。老谢却仗着自己娶妻早,生孩子也早,说我懂个屁!哈哈……”男人擦了擦眼角,“我确实是屁都不懂,现在又该和谁吵吵架,喝喝酒呢?”
男人咳嗽一声,继续说道:“年纪最小的大妞,被他们折磨疯了之后,直接淹死在坊水河里。年纪最大的小郑,死前让我们以后别给她烧纸。没了双亲,努力活着长大,却遇上了这样的混账事……”
男人陆陆续续说了许多人的名字,林葬天默默听着,也都记下了。
她的名字,应该也在其中吧?是柳花、谢楠杉、莫然?还是玖歌、南画、芳阁……
哪个名字好像都是你,哪个名字好像都像你。
最后男人终于停下话语,沉声道:“公子的所作所为,她们会知道的。”
林葬天点点头,“我还是欠她们一个公道。那些人的命,还远远比不上她们!”
男人摇摇头,“死亡,已经是无法挽回的事情了,就算死更多的人,她们也都回不来了。还望公子不要太过……沉浸在此事当中啊。”
林葬天平静道:“我所以为的死亡,是可以活着的。”
男人摆了摆手,“死了,就是死了。公子别太挂怀了。我虽然还没活到知天命的年纪,但总觉得可以依稀看到以后死亡的模样。死亡,是我们都在奔向的地方。道路尽头都是死亡,修道之人的路再长,终点和我们其实也都一样。死亡,是众生万物都在去向的地方,自然而然,理所应当。不死不灭,在我这个糙汉子眼里,才是最可悲的死亡……”男人看了眼身旁怔怔无言的林葬天,“公子,不好意思,我好像是多话了,你们修行之人的事情,我是不应该插嘴的……”
林葬天摇了摇头,笑道:“没有,你说的也对。只是……我可能比较极端些吧。”
林葬天也有一个执念,只有很少人知晓,但是这件事,他无论如何都一定会去做!
男人自知说错话了,便拿出了自己珍藏的酒,“公子爱喝酒吗?”
林葬天笑道:“只怕酒不够多啊。”
男人大笑道:“放心,酒水管够!”
两人拿了两只碗,斟满了酒。酒碗轻轻一碰,什么事都别瞎想,都放在酒里慢慢思量就是了。两人坐在客栈门前仰头喝酒的样子,引来了不少人围观,但两人丝毫不在意。
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林葬天和图方上相视一笑,难得的好日子,喝酒庆祝也挺好!
何以解忧?唯有碗中杜康。若是碗中装着坊水河,那应该是喝也喝不完了吧?想到这,两个心照不宣的酒友相视一笑,再次仰起头来,笑眯眯地喝起碗中酒。
欢笑热闹的人群中,一位抱着女孩的妇人温柔看向那个不拘小节的男人,她皱了皱眉,随即展颜一笑道:“胡子拉碴的,也不知道好好刮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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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烟稀少的山坡上,多了许多木牌,每个坟前都有一个。木牌上面写着那个年轻人听来的名字,坟上也被那人多填了些厚土。
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她的坟前,坟被他又填上了。尽管里面什么都没有了,但林葬天相信:她确实还在这里。
“今日就要我们就要走了,昨晚相谈甚欢,就是可惜聊得短暂了些。没想到你那么快要走。我本来还想着和你再看一眼初升的太阳……”林葬天顿了顿,然后笑了笑,“罢了,无论如何,你应该总会看到的。”壹趣妏敩
又在林中站了许久,喃喃自语了许久。
林葬天于是转身离去。
走在雪地上,咯吱作响,鸟雀的声音也多了。枝头上,鸟儿爪子划着树皮的声音也格外动听。
林葬天笑了笑。
她们应该都曾看到过,那种种不可言语的奇妙生命,都曾感受过,坊水河里倒映着的初升明日。这个世界对她们来说,曾经温暖过。
想到这些,好像就没有那么多的可惜了。
但,人间魔还多矣。
还得慢慢除!
林葬天缓缓抬头,眼神古怪。
西风站在山脚,侧身看向林葬天,问道:“你做个好事就这么怕人看见吗?”
林葬天歪了歪头,看了看四周,然后笑嘻嘻问道:“谁看见了?哪呢?”sxynkj.ċöm
西风嘴角抽搐,脸色突然变得不太好。他心中不断念着:这家伙伤了脑子,不和他一般计较,不和他一般计较……
林葬天倒是始终嘴角上扬,双袖一抖,大笑道:“走吧!”
两人身后,树林宁静。有过这般那般事情的山,也跟着坊水镇这个名字缓缓“下沉”。留给人们的,以后应该多会是能看到太阳初升、锦绣平铺的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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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部大洲的一处雪原上。
气急败坏的黑衣女子,打碎了好几片雪花,在空中胡乱挥舞着拳头,破口大骂着那个不按常理出牌的林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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