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见到绘梨衣,路明非难以抑制住自己的冲动。
他在那个台阶上走了有多久?一个月?两個月?还是说真的有路鸣泽所说的262天。
在那样一个景色一成不变的世界,他只有两件事可以做,一件事是不断地朝上走,另一件事,就是不间断地思考。
如果人被关在一个纯白色的房间里,供应一日三餐,那里什么都没有,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没有可供解乏的杂志,只能发呆,那他待上多久会觉得厌烦呢?
一天两天,就会感觉到非常难受了吧。
路明非绝不会想要再来一次那样的体验,第二次来,他恐怕难以支撑到尽头,即使他知道了那里有终点存在。
这并不是走完了之后的心理安慰,最初一半的路程,他经常会冒出许多疑问。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没有人回应他?
世界毁灭了么?
这条路走下去真的会有终点么?
假如他就这样,永远不会死,永远不会累地走下去,还能记得自己是谁,从哪里来吗?
...
他没有一分一秒停下过思考,因为他除了思考和前进,无事可做。
肉体和精神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感觉到疲惫,唯一变化的就是他的想法,
他经常会驻足,望向下方那些软绵绵的白色云朵,发出这样的疑问:跳下去,是不是就能轻松了?
在无数次看不到变化、看不到终点、看不到希望的时候,冒出什么都不想管的想法很正常吧。
责任也好,羁绊也罢,在那个时候大概没那么重要了。
如果他完全失去感情,失去人性,当然是不会被这种问题所困扰的,流水线的员工替换成机器人,那就不需要休息时间和员工食堂的存在了。
那样的他,一定能在那条无尽的阶梯上,永永远远地走下去吧,即使没有希望。
但是,他还残留了感情。
路鸣泽解释之后,他一下就懂了,为什么每走一步,“路明非”这个自我的棱角会变得模糊一分。
每一块石板,都是厚重的灵魂,在还没有变成石板的时候,那些灵魂在外面的世界,经历了出生、长大和死亡的过程。
灵魂沉淀出的石板在那个本来没有实体,不能站立的世界,搭建起向上的阶梯,每一个“自我”迎来死亡这一结局,都会让阶梯向上一步。
那些石板,曾经都是像“路明非”一样,是活生生的人。
所以,他向前走了一步,其实并不是“走了一步”那么简单,他承受的,是另一个自我从出生到死亡的厚重感。
虽然不是完整地经历另一个人生,但对于“路明非”的灵魂与精神来说,那是难以想象的冲击。
“路明非”之所以没有迷失,是因为“绘梨衣”像永远不会断的锁链捆住了他,让那些“差一点”的时刻,总是差一点。
解释这么多,是为了说明,能再一次和绘梨衣见面,他到底有多高兴,他的心情,就像是爆发的火山,炽热火热的岩浆就要从他的身体里喷涌出去。
他是靠着和自己定下的约定才能坚持自我,但是“我想舔你的脚”这种话,说出来一定会被当做变态吧,不,只有变态才会说这种话。
普通的女孩,绝对会报警,如果口袋里装着防狼喷雾,一定会毫不犹豫对着他的脸喷射。
但是绘梨衣不是普通的女孩,她对自己的信任度,大概已经超越了人类之间最高的信任度。
只要是路明非口中说出的话,不管有多离谱,她都会相信,只要是路明非对她的请求,不管有多奇怪,她都会答应。
如果路明非给她一把枪,表情严肃地告诉她,我希望你能用这把枪对准你的太阳穴开枪,她一定不会有任何迟疑地照做吧。
她就是这样信任路明非,路明非知道,只要他在这里说出了“我想舔你的脚”,那双纯洁的脚就会伸到他的面前。
但再怎么说,这种行径也已经超出了正常人类的范畴了,就连他也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危险,很变态。
果然环境是会改变人的,对于绘梨衣来说,只是睁眼闭眼,什么都没改变,对于路明非却像是从人类诞生使用石器的时代,一直煎熬到了21世纪。
心智坚韧如磐石一般的人,也会败下阵来吧。
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可磐石也会被原始人敲碎,研磨当做工具,或者干脆就被扔到茅坑里泡着,蒲苇也会被原始人钻木起火,烧成草灰。
是的,路明非感觉到了,自从他从灵魂和精神的世界,从那个间隙和虚无回来之后,心态就发生了改变。
那些“石板”,还在持续性地影响着他的精神和思维。
原本让“路明非”维持自我的执念,在感情恢复之后,在见到绘梨衣之后,忽然像是被放大了几十万倍。
烤红的铁钳从火堆里取出来,需要晾一段时间才能冷却,要想提前冷却,就得把烧红的铁钳泡到冷水里。
路明非有那种冲动,想要现在就把自己泡到冷水里。
此时此刻,就是这一分这一秒,他很想回头对绘梨衣说:“抱歉,我们能暂停一下吧,我想,我必须在这个地方舔完绘梨衣的脚才能继续走下去。”
他最开始说,要等到下次洗澡的时候再把这句话说出口,但现在他冒出了反悔的心思。
老实说,他竟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壹趣妏敩
他不敢回头看,要说原因的话,因为绘梨衣走在他的身后,他不敢背绘梨衣,甚至不敢牵绘梨衣的手。
再有任何肢体接触,他的理智说不定会清空。
两个人在平整的金属地板上前进,白色的灯光明亮,封闭的走廊里,没有任何遭受过枪击或者爆炸的痕迹。
他的思维已经开始朝奇怪的地方转变了,这是从那个地方回来之后的后遗症。
这样下去,他真的还是他么?
那里真的太奇怪了,人生第一次,跑到那么奇怪的地方去,脑子都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简直像是中了宇智波一族的究极幻术“别天神”一样。
他明明知道自己的想法的有问题,但主观上还是想要按这个有问题的想法做下去。
如果他能看到自己的角色面板,“SAN值”这一项,多半已经是负值了。
他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开,一手握着楔丸,但冰冷的触感却无法让他冷静下来。
真是失策了,最开始就不该说那种虚伪的话,直接道出真心就好了。
等等...又冒出这种想法了。
路明非嘶地吸了一口冷气,脚步停顿下来。
我...好可怕...
“怎么了?”绘梨衣歪头望着路明非的背影,总觉得他有点奇怪。
“不,没什么...我们继续走吧...”
路明非若无其事地往前走。
真奇怪,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既然没有人...那是不是可以...
停!
不要再想歪了!!
好好分析一下现在的状况!!!
他和绘梨衣已经走了有十分钟了,什么都没看到,挡路的安全门都被绘梨衣破坏掉了。
原本他和绘梨衣见到的是废墟一般的通道,路鸣泽也说了,这里曾经被“莱茵”轰炸过。
也就是说,所处的时间线是在“莱茵”释放之前么?
经历过好几次,路明非大致能搞得懂发生了什么。
路鸣泽这小子,是把他和绘梨衣送到了收容所被攻破之前的时间线吧。
不...这种说法不太准确。
这并不是时间穿越,经历“黑天鹅港”和“白帝城”的副本之后,就能很清楚地明白。
更精确地说,这就像是把曾经的某一个时间片段截取出来一样,在这个片段里发生的事情,并不会真的改变历史。
夏弥和芬里尔在(BJ的尼伯龙根,也有类似的情况,那个已经停运、在现实中不存在的地铁站,被那兄妹俩,以尼伯龙根的形式再现出来了。
高血统的龙族,似乎能对“时间”进行一些修改。
改变因果...听起来真是无敌的能力呢...
路明非握住了【开门】的刀柄。
这个时间片段,爸爸和妈妈...应该还活着吧...
想到这些,他终于躁动的心终于冷静了一些。
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来到这里的,为了...救下他的父母。
在这里救下那对夫妻的灵魂,才能用【开门】打开黄泉之门,实现【起死回生】。
如果芬格尔知道了他终于能让人类起死回生,一定会跪着舔他的皮鞋,求他帮忙吧。
Eva就是芬格尔的一切,为了能让Eva复活,他连“世界毁灭,我也会追随到底”这种话都说了出来,一点没有身为屠龙者的节气。
放在战争时期,他就是那种会被万人唾弃的奸细,只要抓住了他的女朋友,什么屈辱他都愿意承受,让他男扮女装,扭着大屁股去勾引楠通司令他也能做得出来。
那家伙的身上没有大义和骄傲,尊严这种东西,如果能拿来换钱,他一定会拿着麻袋装好,扔到秤砣上去,问值几个钱,全部卖了能不能给点优待。
可惜,即使他卖了他的尊严,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
更何况,他的人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路明非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又平静了一些。
他牵起了绘梨衣的手,柔软的小手触感滑腻。
心脏在狂跳,但是没关系,能忍耐的住。
他还可以维持住自我。
没错,“路明非”的世界里,并非只有绘梨衣。
连接他与这个世界的,还有很多人,绘梨衣是特别的,但不代表其他人就不重要
在台阶上踏出第一步,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他并非只靠着绘梨衣才坚持了下去。
他会想,叶胜和亚纪的宝宝出生了会叫什么名字,会不会奶声奶气地叫他干爸爸。
他会想,康斯坦丁戴着厨师帽,站在主厨位置上拿着锅铲的自信笑容。
他会想,如果将来他包养的龙王和秘党和解了,那他一定要和绘梨衣坐在芬里尔的背上,指挥那个爱吃薯片的大家伙,载着他们两个人,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翱翔,然后飞去夏威夷,享受沙滩边的日光浴。
在只能思考的世界里,他假设了许多的可能性。
假如他到现场参观大舅哥和樱小姐拍婚纱照...
假如他和绘梨衣去二舅哥的新房里做客...
假如楚子航被夏弥追到然后又甩掉变得非常丧气...
假如恺撒在胸肌挤爆气球的比赛上为诺诺赢得了奖杯...
...
想到这些,迈出步伐的时候,就会更有力量一些。
他期待着那些事情的发生,想要亲眼目睹未来。
所以...绝对不能输...因为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个最大最大的愿望没有完成。
他的眼神逐渐清澈了。
“绘梨衣...”
他忽然回过头,轻声呼喊女孩的名字。
“嗯。”女孩点点头。
“你喜欢小孩么?”他问道。
“喜欢。”女孩说。
她认识的小孩并不多,认真的数,其实只有两个:婴儿状态的老唐和康斯坦丁。
老唐天天打瞌睡,不会哭,纸尿布弟弟也会按时帮他换,所以不会有难闻的味道,康斯坦丁很听话安静,关键做饭还很好吃,所以要问她喜不喜欢小孩,她的回答肯定是喜欢。
“那...我们要两个孩子好不好?”路明非小心地问。
绘梨衣愣神,望着路明非的眼睛,这转弯对她来说有些突然了,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思考。
毕竟路明非不是用指示或者建议的语气说的,而是在询问她的看法,这种时候,她必须要让问题在脑回路里转一圈才能走出答案。
路明非挠挠头:“其实,我最近一直在想着绘梨衣的事情,即使每天都黏在一起,还是会忍不住想。”
“想着我们一起去过的电影院,一起去过的水族馆,一起去过的游乐园,有时候...算了,那些还是留到晚上再说吧...”
“这种时候,到了最后,我都会想一件事,如果...你牵着一个像我的小男孩,我牵着一个像你的小女孩,我们一起去我们曾经去过的电影院、水族馆和游乐园,和他们讲以前莪们在这里发生过的事情,我一定会很开心地笑出来吧...”www.sxynkj.ċöm
“所以...我想问一问你的想法...”
“好啊。”绘梨衣如此回应,左手抚摸路明非的脸蛋。
“真的好么?”路明非按住了绘梨衣的手。
“嗯。”绘梨衣认真地点头:“我认真的想过了,然后给出了回答。”
“但是...短时间内还不行哦,我只是问一问你的想法。”路明非的脸微微泛红。
“没关系。”绘梨衣踮起脚尖,在路明非的脸上轻啄:“我会等着的,那个时候,我们就会变成爸爸和妈妈吧。”
路明非注视着女孩的笑容,愣了愣说:“是啊...那个时候...我们就会变成爸爸和妈妈了呢。”
是的,他那个最大最大的愿望,就是和绘梨衣有两个孩子,两个人成为父亲和母亲。
这是他在那个纯白的房间,想了不知道多少天,一直想说出来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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