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九点多，殷峥峥到了殡仪馆，工作人员带着她去了骨灰存放室。她看着工作人员打开储存柜，然后从里面轻轻托出了一个黑檀木骨灰盒。
“殷小姐。”工作人员把骨灰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面带询问地看着她。
“麻烦你先出去可以吗？我想一个人呆一会儿。”殷峥峥带着哭腔问。www.sxynkj.ċöm
工作人员迟疑了一下，然后欠了欠身往外走去。
殷峥峥挨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骨灰盒静静地置放在那里，除了盒子上雕刻着的何小离三个字，她一丝一毫也感受不到小离阿姨的存在。
她静静地看着那个骨灰盒，就像小时候看着小离阿姨给她准备的饭盒，或者给她叠好的衣服。
只是一个盒子而已。
因为刻了何小离的名字，它竟成为了归宿。
殷峥峥侧头，存放室里还有许多个上了锁的柜子，都是因为苦主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不能及时将已故之人安葬。
人就这样死了。
人死了只需要一个小小的盒子就可以住下。
她又想起来，读研究生的时候，有一次和老板去应酬，那天晚上十点多才散场，她和老板走路去停车场。经过十字路口时，围了一群人，说是发生了严重车祸。她看到地上全是血，还有些不明的块状组织。
她那时候好奇多旺盛啊，老板怎么也劝不住她，她硬是挤进人群去看了现场。看了那碎了一地的已故之人。
对于死亡，她一直是懵懂的，无知的。
就像此时坐在这里。
她仍然觉得，那日小离阿姨在她臂弯里她闭了眼不过是她的幻象。等哪天她从幻象里出来，天依旧清明，人依旧安好。
人怎么可以死呢？
她用死威胁过阿甸，威胁过韦御年。
但她一丝一毫也未真的想过要死。
手机震动起来，韦御年打电话来了。
“喂。”她接起，很平静。
“你回家了吗？”他问。
“没有，我还在殡仪馆，我过来看小离阿姨了。”她说。
“我还有半小时左右到海城。”
“我想今天去把墓地定了，找个日子就把小离阿姨安葬了。”
电话那头默了默。
“我过来找你。”
“好。”
电话挂了。
殷峥峥将手机放到了桌子上，她伸手将骨灰盒挪过来。何小离三个字更加清晰，她才发现，骨灰盒上连张照片也没有。
她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空白的一片。
她呆呆的。
她没有小离阿姨的照片，那个疼了她十年，爱了她十年，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来参加她婚礼的人，她没有她的照片。
她仓皇地起身。
快走到门口，差点和站在那里门边的工作人员撞个满怀。
“殷小姐，你有什么需要吗？”工作人员客气地问。
“不用，没有，没有。”殷峥峥继续往外走，走到外面的追悼大厅时，她又猛地收住脚步。
她这是要去哪里？她要去哪里找小离阿姨的照片？她从来就没有拍过小离阿姨的照片。从前没有，后来没有，她死后也没有。
“殷小姐。”工作人员追出来，见她怔怔的样子，他担心起来，“您没事儿吧？”
“没事儿。”殷峥峥转头看他，“我现在才发现，我这个人真是活得没心没肺。”
工作人员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劝道：“殷小姐，请节哀。”
殷峥峥笑了笑，节哀，她没什么哀要节的。
“殷小姐，骨灰盒我帮您放起来吗？还是……”工作人员的看着她。
“放起来吧，这里有点儿冷，我先出去了，麻烦你了。”她说着逃也似的往外跑，一口气跑到了殡仪馆大门口，太阳直射下来照到她的身上。
她顺着台阶坐了下来。
她是什么时候活得这样拧巴的？
她记不得了。
韦御年到的时候，殷峥峥窝在自己的臂弯里昏昏欲睡。
“峥峥。”他走上台阶，站到她的面前。
她的太阳被一大块阴影遮住，她仰头看他。
“怎么坐在这里？”他伸手拉她，她的手凉得吓人。
她坐得太久，已经站不起来了：“坐在这里等你。”
“墓地的事情，我想着把小离阿姨安葬在你妈妈那个陵园，你觉得呢？”他问。
她点头，她还不如他周全。
“好。”她应。
他蹲到地上，将她的手捂进掌心里。
“很难过？”
她摇头：“我一直想，我到底有没有心？你知道吗？过去的二十六天里，我一直想像我见到小离阿姨的骨灰盒时，我要哭得怎样的撕心裂肺？从小到大，只有她那样不计回报地爱过我。”
“可我真的到了这里，看到她的骨灰盒，我一点儿也不伤心。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不伤心？我怎么可以不伤心呢？”
韦御年看着她，好半晌，他挨着坐到她的旁边。
“你知道吗？从小到大，我都觉得我没有心。不管是我爸骂我，霞姨奚落我，还是殷真真捉弄我。我虽然会生气，会难过，但我都不伤心。”
他不说话，只是沉默陪着她。
“我十六岁那年，小离阿姨被霞姨赶走。即使是那样，我也只是发了几天疯，过了那几天，我该干嘛还是干嘛。”她仰头眯眼看着太阳，“你说我是不是该去医院做个检查，检查一下我是不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你真的没有伤过心吗？”他问。
她仍然眯着眼睛看着太阳，他的声音飘飘忽忽的，她为他伤心过吗？似乎只是顷刻间，那么平常的一句话，一下子就变成了一把利刃，那把利刃极其精准地扎进了她左边的胸膛。
她感觉到她的身体被刺啦一下划开，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泊泊地开始流淌。
殷峥峥记起来了，她站在赵亦舟的公寓，她说，你来接我好吗？
她等啊等啊，他没来。
他没来。
她想起来，自十三岁遇见他，至二十六岁被迫嫁给他，她体内的感知是被他一点一点唤醒的。她的心，也一点一点因为他而开始慢慢苏醒。
他紧了紧她的手。
她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你真的没有伤过心吗？”他重复问了一遍，目光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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