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得同事及时关上了窗子,安霁桌面上那棵多肉并没有死。
“小安,昨天你没关窗户,桌子上文件飞得到处都是,亏的李静看见帮你关上了,要不然今天你还得收拾。”见安霁拎着包进门,同事指了指一旁带着些许水痕的文件好言提醒。
“好,谢谢。”安霁点点头应下,并没有说什么别的,坐在电脑面前,整理好桌面上的东西,再次开启自己平淡的一天。
昨日的阴云早被清风裹挟远行,晴空碧日到底是能给人几分好心情,哪怕是昨日刚同母亲冷战无果的安霁,依旧被这铺了满桌的光提起嘴角。
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对于安霁本身就是信手拈来,起初还会因为对已经更新迭代的各大平台后台不甚熟悉而被限制了手脚。
经过这不到一周的功夫熟悉起来之后,何晏清给女儿安排的这份工作就更没了任何挑战性,安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就已经将工作做完,更多时候只剩下靠在椅子上无所事事。
【宁许一帆作孤舟:听伯父说,你昨天和伯母又闹矛盾了?】
【宁许一帆作孤舟:[难以置信.JPEG]】
【宁许一帆作孤舟:都和你说了,你和伯母的性子本身就是谁也不让谁,你若是听不下去也先应下来,有什么你静下来再和伯母去谈。】
看着宁云帆发来的消息,安霁叹了口气:自己也不是不想静一静,实在是自己亲妈说什么都根本不给自己解释的机会……
【宁许一帆作孤舟:其实,我觉得伯母也不是听不进去你说什么】
【宁许一帆作孤舟:伯母其实一直都很尊重你的选择】
【安得云开月初霁:所以?】
【宁许一帆作孤舟:所以,会不会有什么是伯母不想说的,比如伯母会不会和杭罗有过什么故事?】
愣愣的看着屏幕,安霁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回应宁云帆。
正如宁云帆所说,母亲一直很尊重自己的选择,甚至会在所有人都不支持的时候站在自己身后,做自己最坚强的后盾。
可在杭罗这件事上,母亲就如同着了魔一样——虽说这些日子安霁已经隐隐察觉出其中原因恐怕与父亲有关,但一切都还只是猜测。
联系起父亲放在阳台上的东西,再加上如今宁云帆这么一说,倒也不由得让安霁产生怀疑,母亲肯定在瞒着自己什么,或许是不想揭开父亲的黑历史,又或许是有什么更难以启齿的原因……
【宁许一帆作孤舟:我随口一说,你可不要直接去问伯母】
见安霁许久没有回应,宁云帆也有些担心,生怕前者这么一会的功夫就会因为自己这胡乱的猜测,直接同何晏清打破沙锅问到底,直接忽略伯母隐瞒此事的目的。
别看安霁有自己的柔和退让,不像盛夏那样直来直往,但主意不是一般的正。只要安霁有了打算和疑问,立刻就会去践行,绝对不会有半分拖拉。
【安得云开月初霁:……】
【安得云开月初霁:我还没傻到直接去问我妈】
【安得云开月初霁:她既然想要瞒着我,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我现在就算是去问,她也不可能和我说的】
【宁许一帆作孤舟:[叹气][叹气][叹气]】
就算是经过男友点拨想通了母亲一直拦着自己的原因,安霁一则依旧无法释怀,二则也是实在想不到合适的办法解决。
放下手机之后,就只剩下往后一仰,椅子一转,靠在办公室的椅子上对着窗外远眺——无所事事,无可奈何。
吃过午饭,将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安霁看手机看得犯困,撑着下巴愣了一会儿,眼皮依旧打架,干脆就趴在面前的桌子上,枕着胳膊睡着。
以光为被,和着同事聊天的声音入眠,安霁只觉得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响亮,直到最后变成机械的轰鸣,发间也隐隐冒出汗来。
“今天怎么才来?”是张阿姨的声音,可说出来的话确实奇怪的很,没有平日里的温柔大方,反倒是带着几分尖酸。
“既然来了还不赶快,天热些就要偷懒……”
还没等到安霁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拉倒织机面前,还未从震耳欲聋的“轰隆”声中缓过神来,安霁只觉得整个人热得发闷,就好像要喘息不过来似的。
“本来就迟到了,怎么还愣着不知道做事?”这声音明显是王阿姨的,可明明平日里王阿姨最是关心自己身体,怎么今天……
安霁还没有想明白这一切,就发现自己的双手已经抚上织机,自己整个人就好像是那提线木偶一般,不知疲倦的忙活着。
手酸了,安霁想要停下来,但胳膊却和触电了没有什么两样,略微一动就麻痛得不行。
“这就做不了了,还放什么狂言要带着我们杭罗如何如何,要我说现在的孩子,真的是要坚持没有坚持,只会说空话!”
不对,安霁知道:这些话绝对不会是阿姨伯伯们说出来的话,自己是走错路了么?只是哪里?这是梦么?梦为何会感觉到手臂的麻木?
安霁只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忍着自己胳膊上的麻痛,想要站起身来看看外面,耳边却响起一阵同念经一般的唠叨。
竖起耳朵来,安霁想要听清楚那絮絮叨叨到底说得是些什么,刚才模模糊糊听到了什么‘电脑’、‘文件’,就再次被‘嗡嗡隆隆’的机械声所替代。
忽然传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摇晃,安霁便发现面前熟悉却又违和的景象正在满满崩塌,取而代之的是耳畔传来清晰的声音。m.sxynkj.ċöm
“你那么睡可不行,本来就在太阳底下,你还窝着趴在胳膊上,时间长了就要憋到了。”
原来是同事见安霁趴在桌子上呼吸都有些急促,这才将人摇醒,带着三分无奈与关心的话语念叨了良久,这才将自己手里的文件递给了缓上来些许的安霁。壹趣妏敩
“安霁,文件我给你放这里了,你缓缓弄一下。”
“你可别那么睡了,就算憋不到对颈椎也不好。”见安霁彻底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同事一边回到自己工位,一边叹道,“胳膊压麻了,血液不畅通,对身体也不好。
“谢谢。”醒来之后便发现适才的轰鸣声依旧在耳畔响着,再加上刚刚趴桌睡得有些憋到,安霁只觉得心跳加快,直到寻到声音的来源,这才回过神来,对同事的话有了反应。
使劲拍了拍一旁依旧响个不停的电脑主机,安霁面对着电脑,双臂交叉的按摩着,试图缓解麻痛。
等到双臂有所缓解,安霁这才微闭上双眼深呼吸了三两次,拿起一旁放着的文件,开始对照着电脑里已经做好的文档修改起来。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秋日正好……”
文案打好了,安霁却是愣住了。刚才那个颠三倒四的梦,不正是属于自己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么?
这会儿的安霁已经彻底从那个恍惚迷幻对的梦中走了出来,正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的张阿姨和王阿姨之所以会和现实生活中那般迥异,其实并不难解释。
安霁知道,是自己心中压抑的情绪化成了梦魇,才会在大白天做那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但是静下来,安霁便不免想起那些岁月……
“这些年虽说是好些了,还是很少有年轻人来买。”每每提起来,王阿姨都是好一阵叹息,“基本上都是老杭州人知道了买回去做衣服。”
“想当年可不一样,那会能织杭罗的厂子可多,会织杭罗的机工也可多。”
“那不能请回来么?”那个时候还是盛夏和宁云帆都在厂子里一起做设计的时候,盛夏想都没想就问出声来。
“哎……”
这下不只是王阿姨叹气了,旁边听着几人聊天的伯伯阿姨们都面露无奈:“这都多少年了,哪里去找这些人?”
“再说,就算是找得到,年龄都很大了,就算是麻烦他们来带徒弟,也不是想象中那么容易。”
这下盛夏也明白了,王阿姨说的恐怕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也就是自己外公外婆那一辈人……如今外公外婆那一辈人的年龄确实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工厂里工作,又或者是带徒弟了。
听着王阿姨的话,张阿姨也是不由得轻叹一口气,开始同三位年轻人讲起了历史上的兴旺:“提当年可没有什么用啊,要是再往前数几十年、上百年,那又是不一样。”
“但是光提当年可没有用,倒是如今让更多人知道杭罗才是重点。”
杭罗在国际上有影响,很多老字号也会专门买去做衣裳来卖,但是在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杭罗绝对不能故步自封,只停留在老一辈人的记忆与怀念中,成为别人口中‘落后于时代’、‘不满足时代需求’的过期产品。
这是厂里的阿姨伯伯们为之坚持的目的,同样也是感动了安霁三人的原因……
“你们现在学英语都知道,在外国人眼里,瓷器和中国是划等号的,可也不乏有些说法将漆器叫成和日本一样的单词。”
“想想几百上千年前,这可都是从咱们中国,顺着丝绸之路卖到海外去的东西。”
“申遗之后,我们也去了解其他传承人们在怎么做,像瓷器这种我们每家每户都在用,不用宣传也有很多人愿意去了解。”
“像现在网上也说的这个漆器,其实真的有很多人在做,也同样是咱们老百姓能接受的价格……只是和丝绸一样,被很多人当成是高不可攀的东西。”
张阿姨说的这些,在安霁学历史的时候就已经深深地刻进心中,不然也不会促使后者放弃和导师继续研究历史,转而选择了利用服装设计传播中华文化这条艰辛之路。
曾经的安霁还只是看着那些文字上的东西,就已经足够让人震撼,也足够令人唏嘘。
那么这些文化与手艺的兴衰没落、起伏跌宕,在张阿姨眼中恐怕就更为具体,是如同野生动物一种种灭绝下去对的唇亡齿寒。
也是对于这些几千年埋在血脉里,虽然看得见、摸得着,却在不经意间便随着时间流逝的悲戚……
瓷器的命名也好、漆器的命名也罢,都是外国人对于文化或正确或错误的理解,但真正可怕的却是一代又一代的文化交融、碰撞之后,谁也不知道百年后的孩子们会如何理解这些属于中华的文化。
是将樱花、抹茶、仙鹤这些元素当做日本的代表;是一边骂着他国抢注世界非遗,却不知道去了解祖国和人民在保护之路上走了多远,做了多少?
又或者,干脆如同岩彩那样,还要从千年前先贤们的学生那里,高价请回属于自己的文化?
“怎么了小安,别盯太久屏幕,眼睛会酸。”
“你还真不错,到现在也没近视……”安霁呆愣愣的盯着面前,眼圈可见的红了起来,在电脑屏幕的映衬之下,显得颇为晶莹,同事可不知道前者在想什么,拿出自己准备的蒸汽眼罩就递了过去。
“好好保护眼睛,你平时是不是没看这么久电脑?要我说,这电脑比手机屏幕伤眼睛。”见安霁没反应,同事又将手里的袋子递了递,后来干脆直接放在了安霁办公桌上。
“喏,戴上休息一会,不然视疲劳时间久了,就该近视了。”
从思绪中回到现实,看着同事举了好半天的蒸汽眼罩都已经给自己放到桌子上,安霁笑也不好意思拒绝,想着一会点杯奶茶来还上这份情谊:“谢谢,没事,我其实也不是因为看电脑。”
“那也没事,对眼睛好。”相处了这么一周多,同事也看出来安霁经常有自己的心事,融不进大家并不是因为性格不好,反倒是因为后者似乎本身就不是为了这种环境准备的人。
安霁笑着应了,撕开袋子将眼罩戴好,一仰脖子靠在椅子上,又一次沉浸到了自己的思绪当中……
杭州不是宋朝的临安城,想要等来一场雪,绝对不是容易事。以至于哪怕是已经临近中秋,风也算不上几分寒冷。
到了下班的时候,安霁走在路上看着越拖越长的影子,才反应过来秋分越来越近了,西湖里的荷花也到了开败的时候。
不过等到来年,荷花还会再开,更会随着秋冬的繁衍,在来年的春天生出满塘碧叶……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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