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延成跟石国良是过命之交,好兄弟。
石国良非得要跟梁进仓拜干兄弟,奈何他年龄比梁母都大,到时候见了“干娘”,磕头也尴尬。
但不磕头结拜,并不妨碍石国良跟梁进仓兄弟相称。
现在孙延成知道梁进仓居然跟宋肥田有仇,并且还能把宋肥田气得住了院,他高兴极了,决定从此也跟梁进仓兄弟相称。
孙业委壮了壮胆子,小心地问:“师父,您怎么会跟宋肥田有仇呢?您也没说过跟宋其烈有仇啊?”
孙延成把眼一蹬,怒道:
“非得我说有仇吗?你长俩眼尿尿的,看不出姓宋的没个好东西?
你还帮他们干这样的坏事,还想拆散小梁的婚事,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缺德啊你……”
越说越气,直接脱下鞋,鞋底劈头盖脸抽徒弟。
孙业委也不敢躲,老老实实挨着。
只不过心里的疑问却是打之不去的,师父跟宋肥田八竿子拨拉不着的,怎么会有仇呢?
尤其是宋其烈,跟师父从来就井水不犯河水,这些年自己跟宋其烈走得很近,根本没看出师父跟他有仇啊?
其实孙延成跟宋其烈的仇恨,说起来很抽象,宋其烈本人并没有直接得罪过孙延成。
只是因为当年为了进供销社开车的事,宋其烈顶掉了马上就要办好手续的石国良,把石国良差点气死。
当时孙延成跟石国良还不认识。
等到不打不成交,成了好朋友,孙延成虽然很为石国良不平,恨宋其烈,但那是石国良的私人恩怨。
而且你老石不是整天牛逼哄哄了不起嘛,你让宋其烈欺负了,有本事自己解决,让别人替你出头算什么本事!
所以孙延成虽然恨宋其烈,但从来不说。
另外还有一层,那就是宋其烈之所以能顶掉石国良,是宋肥田给办的。
这就让孙延成更恨宋其烈,因为他是宋肥田的人嘛。
归根结底最恨的,还是宋肥田。
孙延成有个姨,嫁给了梁家河姓田的。
姨夫家从老一辈就是勤俭持家的传统,头脑也算灵活,所以到了姨夫那一辈,家里已经置下了几亩地。
几亩地而已,自家人也能干得过来,从没雇过长工短工的,自给自足温饱型,日子过得挺好。
但是划成分的时候,村长宋肥田为了完成政治任务,拿孙延成的姨夫凑数,划成地主。
姨夫肯定不服啊。
这就惹恼了宋肥田,更是给老田扣上大地主的帽子。
还叫人罗织了很多剥削压榨贫雇农,欺男霸女的罪名。
老田从此很忙,除了在本村挨批斗之外,还整天被其他村子借去批斗,每天都被打得遍体鳞伤。
老田是个烈性的人,虽然被打得还剩半条命了,但依然没服,不承认自己是大地主。壹趣妏敩
有一次还趁着民兵看管不严,逃了。
又被抓了回来。
抓回来审问,问他想往哪跑?
老田也没瞒着,明说他想去找宋家老大宋有田,就想找宋老大评评理。
想当年宋有田的爹娘是支前模范,积极分子,跟老田他们家关系一直不错。
后来这一对模范夫妻遇害,老田家还冒着巨大风险掩护过宋有田。
说到底老田家对宋有田他们家还有恩。
没想到现在宋肥田这么整他,他无法接受,死也不服。
并且明确表示,只要给他机会,他还会跑,无论如何要找到宋有田,问问当年那事你忘了没有?
不求你老宋家报恩,但求你们不要恩将仇报行不行?
然后,过了些日子,据说老田又跑了。
而且一跑到现在,从此杳无音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到现在老田的档案上还是在逃分子。
但是孙延成一直怀疑姨夫是被宋肥田给害了。
虽然没什么证据,只是个怀疑而已,但这个念头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自从老田失踪,他家也遭了殃。
没过几年老婆子也去世了。
撇下的三个儿子,因为成分不好,而且老爹又是在逃分子,所以在村里极臭。
这样的人家谁家的闺女敢跟啊。
一个个前赴后继成了光棍。
虽然后来也勉强成了家,但是活得都人不人鬼不鬼的。
老大娶了个盲女。
老二娶了个疯女子。
老三坐山招夫,去了别的村,那寡妇家一窝六个孩子,老三打光棍苦,去了更苦。
就是因为宋肥田要完成政治任务,争当先进,把姨夫一家害惨了。
不管姨夫的失踪是不是宋肥田搞鬼,孙延成都必须要恨他,视为至仇。
而且这些年来,不但没有随着姨夫失踪日久,渐渐仇恨变淡,反而对他越来越恨,还加上了憎恶。
这就源于他的堂兄,夏山村的村长孙延祥了。
夏山村作为公社驻地,一直以来就有一种得天独厚的优越感。
这就像一个县城的城关镇一样,肯定比下边其他乡镇有太多的优越感。
公社驻地的村长,也会是当之无愧的村长中的老大,所有的荣誉啊,先进啊,他都应该是首选。
在各种政策倾斜方面,夏山村的多吃多占那也是必须的。
几乎任何一个公社的驻地都是这种模式。
但是到了夏山公社就不好使了。
梁家河的村长宋肥田一直比孙延祥更先进,获得更多荣誉。
梁家河吃的占的比夏山村都多。
每当公社里开个表彰大会什么的,孙延祥回去就拍桌子摔凳子的发脾气。
好多天都一副窝火的模样。
孙延祥也曾经跟着公社干部去过梁家河,到过宋肥田家。
回来以后直接都有点不想活了的感觉。
因为宋村长家里太豪华了。
一拉溜六间砖瓦房,家里还有皮革沙发和茶几子,堂屋都做成专门的客厅了。
这种陈设,别说在农村,就是到了县城,都得是很有钱的人家才能做到。
就凭他堂堂公社驻地的村长,家里也不过就是普普通通三间房,来了公社干部也是进里屋,上炕。
六几年的时候,孙延祥去县上开会,曾经看到礼堂的工作人员驱赶一个要饭的。
那个要饭的却是怎么也不走,还非得要进去。
末后才知道,那是下边某个村的村长。
就是太穷,穿得破烂了些,让工作人员误以为是要饭的了。
对比宋肥田的豪华,怎么不令人憎恶。
孙延成也是受堂兄影响,不但恨宋肥田,还十分憎恶。
尤其每当听到宋肥田在公社里又手眼通天办成什么事,他们兄弟心里就像吞了苍蝇,十分不舒服。
宋其烈不但顶了石国良,还是宋肥田给办的,爱屋及乌,孙延成岂能不恨他!
现在一听徒弟居然给宋其烈办事,而幕后指使者居然又是宋肥田,这让他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
宋肥田还真是手眼通天啊,仇人在公社当工人,他都能躺病床上指使人把他挤走,而且还指使到自己徒弟头上来了。
孙延成简直气坏了。
那么徒弟不挨打,谁挨打!
孙业委腮帮子都被鞋底扇肿了。
正打着呢,孙业富头上缠着纱布,就像刚从战场上逃下来的溃兵一样,哭丧着脸上门来了。
他去厂里找这一对师徒,没找到,听说回家了,跟着又跑过来。
进来一看延成叔怒气冲天的在用鞋底扇徒弟,吓得一缩脖子。
还以为延成叔这是被梁进仓的猖狂给气极了,嫌徒弟办事不力,拿徒弟撒气呢!
于是带着哭腔,向延成叔哭诉梁进仓打人如何地肆无忌惮。
这是直接没把夏山街的人放在眼里啊!
光顾着哭诉,居然没注意到孙业委偷着朝他使眼色。
“哦,这个姓梁的挺嚣张啊!”孙延成把鞋穿上了。
“他怎么打的你?”孙延成一指孙业委,“正好我也打累了,你就拿他当成你,你就是姓梁的,现在表演给我看看。”
呃?
孙业富怎么敢打自己最崇拜的业委哥呢!
嗫嚅着不敢动手。
孙延成阴沉地一笑,看着徒弟:“看来他不怕我,就是怕你。”
孙业委哪里受得了师父这样一句话啊,立即对孙业富怒道:
“让你打你就打,他用了多大劲,你就用多大劲,来啊!”
孙业富属于想拜延成叔为师没录取的落榜生,对于师父跟徒弟的绝对权威关系,他清清楚楚。
知道业委哥是希望自己真打。
梁进仓怎么打的自己,用了多大力气,自己就得原封不动地表现出来。
于是他就原封不动的在业委哥身上表演了一遍。
撞头时用墙代替木头。
连自己挨打时的台词都被他学了个七七八八。
孙延成终于憋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
不管是街面上的夏山人,还是下边村里的人,思想意识是统一的,那就是夏山街的人对下边村里的人是至高无上的权威存在。
自古以来只有街上的人欺负下边村里的,何曾有过下边村里敢打街上的人?壹趣妏敩
但是今天就发生了。
而且这小子还真大胆,丝毫就没留后路,完全放开手脚打了个痛快。
孙延成觉得也很痛快。
好小子,有种。
怪不得连宋肥田都不怕,反而让姓宋的对他恨之入骨又无可奈何呢!
老孙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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