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泠原，裴都小区。
“哥！哥！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少年抱着羽毛球拍气喘吁吁地朝楼梯上跑，就在即将赶上前面的高中生时，对方却轻而易举地按住他的脑袋，将握着的录取通知书高高举起。
“别急别急，我都还没拆呢。”叶千重揉揉少年的头发，“先给你阿姨看，不然她会不高兴的。”
一听到阿姨，叶羌原本有些开心的娃娃小脸瞬间被恐惧代替。
叶千重见他有些发抖，半蹲下身，轻声哄他，“就一会儿，很快的，你等下就跟在我身后乖乖打招呼就好，剩下的我来解决。”
叶羌乖顺地点点头，却仍紧紧地抱着球拍。叶千重见状，心里叹气，面上却笑得很开朗，“那等出来后，咱们就去好好地庆祝一下，阿羌想去哪里吃饭，哪里玩，都可以去。”
“哥哥……”叶羌抬起一双清亮的眼睛，“你也会陪我一起去吗？”
“当然啊！”叶千重失笑，“我不陪你去，谁跟你付账？”
叶羌紧绷的身体总算松懈下来，于是叶千重牵着他一步步往上爬。
这里是裴都小区的老式居民楼，八层的楼高没有电梯，只能步行上去。考虑到妈妈的膝盖一直不太好，叶千重是有想过让母亲在小区内的新楼盘买间独居，但还是被中年女人拒绝了。
十年前叶羌找上叶家门那次，他的家庭就已经名存实亡。虽然知道叶羌是无辜的，但母亲一看见少年的脸就还是忍不住发狂，将周围一切东西砸个稀碎，只是因为少年的脸酷肖他的生母。
如今丈夫已经不落家，她也远离了那片伤心地，唯一能让她心里稍微平静点的，就是这间老式居民楼的旧房子，这是她出嫁前住的地方。
想到这些，叶千重握紧了叶羌的手。
“阿羌，你明年就要上高中了吧？”他道，“你要不要去哥哥大学那边的高中读书？这样咱们就可以经常见面了。”
“真的可以吗？”叶羌原本以为叶千重走后，自己将不得不和阿姨一同居住，听到这话，有些难以置信。
“当然可以啊，我答应你的什么时候没做到？”
“那……那我会不会给哥哥添麻烦？”想起自己时不时发作的病症，少年失落道，“万一我又像以前那样……”
“不会的，我没有选特别远的大学，都是在泠原境内，环境你也能适应，而且……”
叶千重信封盖住半边脸，神秘一笑。
“我选的专业就是和临床心理相关的，等我学业有成了，你的病我来给你治！”
“哥……”
叶羌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了，他眼泪在眶里打转，猛地扑过去，将脸埋进哥哥的肩膀。
“好了好了，别哭了，多大点事儿？”叶千重拍拍他的脑袋，无奈笑道。
“哥哥，”叶羌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道，“我感觉我一直都在……都在拖你后腿，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你……”www.sxynkj.ċöm
“都是兄弟，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他轻扯了几下少年的耳朵尖，没让他把鼻涕擦到自己T恤上。
“你要真想报答我，就好好维持现状，给那些个老家伙看看，你是可以做正常人的，你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可是……”
叶羌回想起脑海中时不时出现的另一种癫狂的意识，还有最深处，那个充满神性的声音，有些发抖。
“哥哥，我感觉他们越来越强大了。”他声音都有些发颤，“我怕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那就想想我。”叶千重按住他的双肩，几乎抵上少年的额头，“控制不住的时候就想想我，我还在家里等你。”
叶羌握紧拳头，用力“嗯！”了声。
叶千重心里舒了口气。
叶羌其实并不笨，相反还很聪明，甚至在他跟景姝偷偷研习禁术时能给出创造性的意见。但或许是主家提到的那股力量，即使到了十四岁，叶羌的心智相比同龄人而言也略显幼稚迟缓，需要极大的耐心去抚慰才行。
否则……
叶千重回忆起上次带叶羌回族居地例行检查时，叶羌突然发病时的场面。原本怯懦乖顺的少年突然间变得癫狂无比，无差别攻击周围的术士说要找哥哥，要不是自己及时赶到……
他摇摇头，将那些流血的画面甩走。
情况已经越来越好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阿羌已经连续十七个月没有发病征兆了，只要能一直保持稳定，战胜那股所谓的“反神”力量，并非不可能。
事在人为，没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叶千重看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给自己打气。阿羌的病终有一天会痊愈，母亲的伤口会弥合，也会慢慢地接受阿羌的存在。他相信即使没有父亲，这个家庭终究也会被他修复好，他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
他才十八岁，人生还长，未来有无限可能。
“妈！我回来了！”叶千重一敲开门就迫不及待把信封塞进中年女人手里，“瞧我给您带的什么？”
见是儿子，叶妈妈有些意外，当看见手中的通知书后，她的脸上总算露出一点笑容，不过笑容还没展开，就在瞥见儿子身后的少年后止住了。
“阿……阿姨好……”叶羌怯生生道。
中年女人的眉头越拧越紧，叶千重迅速将少年挡在身后，就在他以为母亲又要发怒时，一阵清脆的鸣笛声从楼下响起。
一声，两声，三声，伴随着特殊的节奏。
叶妈妈眉间一凛，疾声吩咐，“千重，带这小子躲好，别跟来！”
中年女人翻开门前的镜子，细长的金属链子一圈圈挂在背后，尾端悬着一柄尖镖，乌沉色泽透着寒意。
“妈……”叶千重还没说完，就看见女人抄起法器拉开窗户，顺着外管道一层层跳下去，没多久就落到地面。
叶千重往外一看，老式居民楼里已经陆续出来四五十几个人，或背包或提各式法器，纷纷朝小区后方中央的草地处聚集。
虽然一直都知道裴都小区居住的多半是叶家人，几乎算得上是个叶家在泠原的小分部，但这还是叶千重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执勤术士汇聚一起，光是俯视过去都足够震撼。
“怎么回事？”他自言自语，这个疑惑还没得到解答，他的手机就响起来。
拿起一看，是叶峡。
他赶忙接了，“峡哥？怎么了？”
“千重，你现在是不是在裴都小区？”那边声音分外焦急。
“是啊，怎么？”叶千重望着下面已经集结好的叶家术士们，正齐齐往新楼盘的方向赶去，“刚才有人吹信哨，连吹三声，我妈都着急忙慌地下去了，到底发生什么了？有敌情？”
信哨算是三家内很古早的传讯手段，到了现代随着科技的便利，三家内早就舍弃了不方便的信哨，转而开始通过电话短信联系。
但这个哨声出现在这里“信哨”，只能说明附近有严峻的敌情。
“可这里是居民居住地啊！怎么会有敌情？”叶千重大声问。
“有异神跑出来了。”叶峡压低声音，语速飞快，“从别处捕获的，刚过这边就丢失了，丢失原因还在核查，当务之急是重新抓捕回来。”
“那异神很危险吗？”
“嗜血好杀，能隐匿形体，流失在居民区就是最大的安全隐患。”
叶峡话音刚落，就听见那边传来窸窣的响声，连忙问，“你要干什么！”
“我妈刚才下去了！”叶千重道，“她身体不好，去了可怎么办？我要叫她回来！”
“我打电话就是叫你别去，听我的，你哪儿都不用去，注意……”男人声音意味深长，“看好你弟弟，别给他出去的机会。”
叶千重心头一惊，下意识看了眼身后，叶羌仍抱着那两副羽毛球拍，正小心翼翼问，“哥哥是不是要去忙了？”
“不是。”
叶千重挂断电话，没多久叶峡又发来条短信，提醒他非必要不下楼。
他想了想，干脆牵起叶羌坐沙发上。“就是叶家的任务出了点意外，我们先在这里等阿姨，等阿姨回来后，咱们再出去庆祝好不好？”
叶羌用力点头，乖顺异常。
叶千重勉力露出一个微笑，命令自己静下心等待时间过去。叶家的术士们并不差，他想，事态应该很快就能平息，到时候，他就可以和叶羌……
“轰”地一声巨响。
“什么声音！”他猛然起身朝术士们不久前离去的方向望去，那里有滚滚浓烟腾空而起。
执勤术士的哨声不再响起。
是妈妈他们所在的位置。
叶千重没法再逼自己等待，他这次走得急没想着带法器，从母亲房间里拿了些符纸丹砂塞身上，正要离开，见沙发上少年眼巴巴望着自己，又折回来按住他的肩膀，郑重交代。
“哥要去帮帮阿姨，阿羌就在这里坐会儿好吗？”他压下心中焦急，声音耐心又温和，“等事情结束了，哥哥就带你出去吃饭游玩。”
叶羌抱着球拍，用力点头。
“在这儿等我，别到处乱跑！”叶千重嘱咐完，迅速起身离开，带上房门。
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叶羌确认人真的彻底走远后，他天真的笑脸收敛了。他放下球拍，起身走到叶千重刚刚站过的窗前，那里能看见战场的一举一动。
娃娃脸少年盯着浓浓的黑烟，这时，意识里久违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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