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渡燃正好抬眼,看着他渐渐凝聚视线,像是透过郁月城在看向别处,然后一语惊人:“我没那么乖,我觉得他像你。”
郁月城目光怔住:“你认出来了?”
“没有。怎么可能。”方渡燃再比对一下他的脸道:“我刚才看着你,我感觉像。他出现的画面都很安静,跟你一样。而且白白净净的,一看就是个很好看很规矩的小孩儿。但是镜头拉近就不行了,脸上都是马赛克,脑子烧坏了看不清。”壹趣妏敩
郁月城走了上十步才问:“好奇吗?”
“开始很好奇。”
方渡燃坦然道:“后来就不好奇了。因为我发现我根本记不住事,每次都是很零碎的一些画面,偶尔重复我才能想起来,这小屁孩挺眼熟,没出现的时候我压根都想不起这人。”
郁月城没接话,两人一路走到食堂里。
方渡燃用胳膊碰碰他:“怎么了?说你像他不高兴啊?”
“没有。”郁月城说:“说不定他也是你很重要的人,不然怎么会记得。”
“你说得有道理,不过我只是留有印象,没完全留住。”
方渡燃拍拍他的肩宽慰:“就算是再铁的兄弟,那么小,也就是一起活泥巴,影响不了我和你的革命友谊。别连小屁孩的醋也吃啊。”
郁月城“嗯”了一声,低下头去看菜谱。
等饭的时候,方渡燃悠悠地叹了口气,道:“要是真的,也只能跟他说声抱歉了。哥把你给忘了。”
郁月城还没想好要怎么把这话题延续下去,或是换一个,方渡燃突然抬起头看他,问:“Sweetmeat是纪念你出生的,Flower是谁?鲜花……是阿姨跟你父亲吗?”
“不是。是我妈妈以前最好的朋友。”
郁月城看着他道:“就是和你的瞳色一样的那位伯母。她们认识很多年,我妈妈说,她从小就喜欢外形精美的小甜点,一直都想经营一家属于自己的甜品店,她们说好一起做老板,只不过一直没有机会。”
方渡燃呆滞两秒,他跟长辈们比起来不过才十七八岁,还没有见过这种跨越生死的情谊。
那个伯母,他知道是已经去世了。
心脏的位置在往下坠,沉甸甸的,他听到自己的直觉在问:“那是为了怀念?帮她完成……她是、她是鲜花类的信息素吗?还是她很喜欢花?”
方渡燃小心措辞,也避不开人已经不在的事实。
“嗯。”郁月城应道:“都有,伯母是很温柔的花香。”
“你闻过吗?”方渡燃好奇。
“闻过。小时候她经常在我家,哄小孩的时候就会用信息素来安慰,我们都闻到过,也照顾过我。”
郁月城忽然调转话头问他:“你想知道是什么味道吗?”
方渡燃不知道自己对陌生人的信息素有什么兴趣,大概是因为对方和他一样,都是深棕色的发丝和琥珀色的瞳孔。这不算常见,但也并没有稀少到濒危的程度。
那一家搬走消失的邻居,好像影响了郁月城家的两代人。大概是心里真对这家人有兴趣,因此也不觉得这话问得突兀。
“想。”方渡燃回答。
“风铃草。”郁月城顺势道:“等你回来,送给你一盆。”
方渡燃迟疑片刻:“算了。我怕我把它养没了,不好,不吉利。对那个伯母也不太尊重。”
郁月城道:“一盆花而已,跟伯母没关系。她就算真的看见你养没了,也不会怪你的。伯母是很通情达理,也非常温柔的人。”
“不过植物花卉,终究还是跟腺体产生的气味不一样。”他补充道。
“没事,我又不是为了闻别人的信息素。你好像、挺喜欢她的。”
方渡燃心里想着就往外倒:“那会儿也很喜欢她儿子吧。”
“……嗯。”郁月城没否认:“我们关系很好。”
方渡燃是不会跟已经离开的人较劲的,最多较劲的就是郁月城这个朋友眼瞎,不会珍惜他。
连带着自己也更想把大白猫抱紧,给他梳毛,跟他亲近。
“没关系的话,你还是送我一盆吧。听你说它那么温柔,我就有点好奇了。”方渡燃说。
郁月城点点头:“好。”
·
方渡燃在周五的晚上离校,随身只背了一个双肩包。
如果不是期中考试占用三天,他应该把钱留给郁月城当晚就请假出来,然而十二中纪律严明,规章制度决定了只要他在校时外出超过三个小时,就一定会通知家长。
他是万万不能让方正海知道他的行踪的。
做这个决定实际上很困难,超出他的预估范围了,但他不能再等,也不能拖下去。方正海能想到让他给实验室留种这种恶心事,R-19X的成瘾性在上一个易感期折磨得他快发疯,成年那天会有更难以想象的东西发生在他身上。
方渡燃自从明事理以后,跳出来方正海洗脑的怪圈,就没想过这个人会对自己做什么好事,也没想过能依靠方正海或者别的什么人来获得自由。
他还必须要保证自己的背景不泄露,未成年是一道坎,能在任何情况下让他被方正海强制带走。
他现在急需要找一个靠谱的,能保密的机构,跟他一起做。
他要摆脱实验室的控制,首先要戒断R-19X,至于随随便便就完全让自己的身体回到正常人的样子,方渡燃没那么傻。这不可能。
方正海花了无数的脑力和资源来设计,投进去数不清的金钱堆积出他这么一具身体,也不存在谁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变好。
什么叫做变好呢?方渡燃想。
成为一个不受药物控制的Alpha?
不可能。没有药,他就做不了一个所谓的数据完美的Alpha。
做一个原本应该分化成的Omega?
也不太可能。每个人只有一次分化的机会,他已经分化成Alpha了,Omega的腺体也早就毁了,没有指向性的信息素,算什么Omega。
方渡燃对自己的认识还是有清晰的定位。
他只想要戒断,任何方式都可以,摆脱成瘾性之后,他就可以有离开实验室的基础,再一步步地来。
那时候就算跟方正海谈条件,他也是站在上峰不受威胁的,
同样的,后果也不可知。如果不让他再补充实验室的针剂,其实很不科学,用上不那么好听的词汇,他会变异,会嗜血。
不过这些问题,他想应该是交由乙方来做,方正海的实验室能让他上瘾,他如果幸运,找到可靠的研究所做乙方,对方就应该会有办法让他脱瘾。
会付出的代价,一切后遗症,甚至转嫁为其他药物代替,挖掉腺体,换血……他把能想到的下场和经过都想过,当他发现没有一个能够阻挡他往前走的勇气时,他觉得迈出去也无妨。
只是这次的要利用的筹码,是他自己的命。
方渡燃深思熟虑过,也经过了这段时间的反复搜寻确认。
他明白自己的身体对方正海的实验室来说,价值连城,那他要是打开思路,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和方正海鱼死网破,比起被拉回去无限期地关起来,一辈子活在笼子里受折磨繁衍异类,直到哪天没绷住挂了,死在外面说不定还能痛快点。
那方渡燃宁愿把自己的身体交出去,为了脱瘾来做实验。一刻也不愿意再等。
他想赌一把。
在远离学校的酒店里,方渡燃打开网购来的试剂管、冰袋和小号的保险箱,加上本地药店里买的中型针管。
他手法娴熟地用针管自己给自己抽了三管血,注入试剂管密封起来。
保险箱加密,冰袋放好,再把血样稳稳放进去。
三管的毫升数还是平时方正海最经常抽取的数目,他有样学样。
这段时间方渡燃在网上搜罗整合到的资料,要邮寄体.液,私人无法过海关,所以选了一个国内很低调,但是在基因领域耕耘八十多年的机构寄出去。
三十年前,这个机构——麒麟研究所,推进了抑制剂的发明,让抑制剂的成本极速下降,并且副作用大大减弱,直到如今副作用几乎消失。
以往的抑制剂价格高昂,买不起抑制剂的Omega在发热期只有两种选择。
一种是去医院进行高端养护,由专业的医疗人员操作,心理辅导师全程陪同,加上药物辅助来解决,另外一种就只能去依附Alpha解决自己的发热期。
前者还在道德上被部分人谴责,导致一些经济富裕的家庭也拒绝为自己的Omega儿女选择。
长期独自经历发热期的Omega,最后都严重损害了身体健康,后遗症伴随一生,过早离世和病重的新闻不算少见。
如果选择跟Alpha共渡发热期,被彻底标记在体内,成结注.精后百分之九十会造成怀孕,也只能选择伤害性巨大的强行流产或被迫生育。m.sxynkj.ċöm
在这种情况下,Omega的生活一度缺乏基本保障和安全性,麒麟研究所的新型抑制剂一经发布,立刻普及全国上下,当下就扭转了Omega的生活现状,大幅度提升了他们的生活指数和安全系数。
最关键的是,他们的研究所没有将这项技术交给国家,也没有自己生产,而是用低廉到近乎免费的价格将这项技术分享出来,申请为专利,收取的专利费每支新型抑制剂仅为0.01元国币。
方渡燃仔细查看了几次,没错,就是一分钱。
也因为这样,才能让它普及到每一家一户里。
之后的三十年至今,这个曾经轰动全球的研究所几乎销声匿迹,即便只收取0.01每支的专利费,也足够养活当时报道出来的三名研究院。
之后的医疗推进上,药物研发上,疾病治疗上……麒麟研究所再也没有任何的项目产出,都以为是暂停或者长期关闭,坐着收专利费养老了。
消失在科研领域的报道里。
但方渡燃跟这些人想的不一样,他用卫星导航搜索到麒麟研究所对外注册的地址。
外面看起来很旧,他查到了近五年的大门图片,注意到门上的研究所招牌换过一次,老招牌旧得生锈,新的看起来也没多新,就像刻意为之,让它隐匿起来。
方渡燃观察了半个月,确认这个地方还有人在,门卫室的玻璃窗户一直都是光亮的。
研究是需要大量经费来支持的,方渡燃凭借自己的实体经验和对国家相关政策的查询,他们的专利费比起那些资本商人来说,九牛一毛,加上国家扶持也不够用。
可是愿意花三十年的时间去开发一支新型的安全抑制剂,一定还有资金在背后源源不断地做前期扶持。
就像也同样有资本在方正海的后面资助他这个荒唐的项目一样。
有人在默默地行善,有人在阴沟里跳脚作恶。
三支血样放在小号的保险箱里,加上冰袋,一点不重。
方渡燃把它稳稳当当地放进自己的双肩包里,销毁酒店里剩下的包装带和用品,烧得一干二净冲进马桶里。
外面的天夜色正浓。
方渡燃退房走出酒店发现头顶的星空格外得清晰,平时在市区里面,夜晚总有灯火照亮,天都是灰灰的,要不就被涂成霓虹色。
明天应该是个大晴天,今晚的星星太多了。他还在树梢外面找到了一轮明月。
快递在国内也是不允许私人邮寄血液样本的,他的血样不能去依托任何一个医院开单寄出。
方渡燃踩上夜色,他得亲自去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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