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红英又出了一会神,忽然问道:“有没有说话?他有没有说话?”
方宇不知她问的是谁,仰起了头瞧着她,难以回答。两人互相瞪视,一个待对方回答,不个不知对方其意何指。
过了片刻,陶红英又问:“你有没有听到他说话?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
韦小见到她这副神气,隐隐有些害怕:“姑姑是中了邪,还是见了鬼了?”
问道:“姑姑,你见到谁了?”
陶红英道:“谁?那个……那个男扮女装的假宫女!”
方宇更加怕了,颤声问道:“你见到了那个假宫女,在哪里?”
陶红英恍如梦中觉醒,说道:“那晚在太后房中,当我跟那假宫女打斗之时,你没有没听到他开口说话?”
方宇吁了一口气,说道:“嗯,你问的是那晚的事。他说了话吗?我没听见。”
陶红英又沉思片刻,摇头道:“我跟他武功相差太远,他也用不到念咒。”
方宇全然摸不着头脑,劝道:“姑姑,不用想他了,这人早给咱们杀了,活不转啦。”
陶红英道:“这人给咱们杀了,活不转啦。”
这句话原是自行宽慰之言,但她说话的神情却显得内心十分惊惧。
方宇心想:“这假宫女是我杀的,不是你杀的。你去杀老婊却又杀了个半吊子,杀得她死一半,活一半,终究还是活了转来,当真差劲。”
陶红英道:“他已死了,自然不要紧了,是不是?”
方宇道:“是啊,就算变了鬼,也不用怕他。”
陶红英道:“什么鬼不鬼的?我但心他是神龙教教主座下的弟子,那……那就……嗯,太后叫他作师兄,不会的,决计不会。瞧他武功,也全然不像,是不是?你真的没见到他出手时嘴唇在动,是吗?”
自言自语,声音发颤,似乎企盼方宇能证实她猜测无误。
方宇又怎分辨得出为假宫女的武功家数,却大声道:“不用担心,你说得对,那假宫女的武功不像。他出手时紧闭着嘴,一句话也没说。姑姑,神龙教主是什么家伙?”
陶红英忙道:“神龙教洪教主神通广大,武功深不可测,你怎么称他甚么家伙?孩子,就算是在背后,言语中也不可得罪了他。
洪大教主徒子徒孙甚众,消息灵通之极,你只要说得一句半句不敬的话,传入了他的耳里,你……这一辈子主就算完了。”
一面说,一面东张西望,似乎唯恐身边便有神龙教教主的部属。
方宇道:“神龙教教主这么厉害?难道他比皇帝的权力还大?”
陶红英道:“他权力自然没皇帝大。不过你得罪了皇帝,逃去躲藏起来,皇帝不一定捉得到你;得罪了神龙教教主,却是海角天涯,再无容身之地。”
方宇道:“这样说来,神龙教比我们天地会还要人多势众?”
陶红英摇头道:“不同的,不同的。你们天地会反清复明,行事光明正大,江湖上好汉人人敬重,神龙教却大不相同。”
方宇道:“你是说,江湖上好汉,人人对神龙教甚是害怕?”
陶红英想了一会,道:“江湖上的事情,我懂时很少很少,只曾听师父说起过一些。我太师父如此武功,却死在神龙教弟子的手下。”
方宇破口骂道:“他妈的,这么说来,神龙教是咱们的大仇人,那何必怕他?”
陶红英摇摇头,缓缓的道:“我师父说,神龙教所传的武功千变万化,固然厉害之极,更加难当的,是他们教里有许多咒语。
临敌之时念将起来,能令对方心惊胆战,他们自己却越战越勇。太师父在镶蓝旗主府中盗经,和几个神龙教弟子激战。
明明已占上风,其中一人口中念念不辞,太师父击出去的拳风掌力便越来越弱,小腹中掌,身受重伤。我师父当时在旁,亲眼得见。
她说她奋勇要上前相助,但听了咒语之后,全身酸软,只想跪下来投降,竟然全无斗志。太师父逃走。她事后想起,又是羞惭,又是害怕,因此一再叮嘱我,天下最险凶险的事,莫过于和神龙教教下的人动手。”
方宇心想:“你师父是女流之辈,胆子小,眼见对方了得,便吓得只想投降。”说道:“姑姑,那人念些甚么咒,你听见过么?”
陶红英道:“我……我没听见过。我担心那假宫女是神龙教的弟子,因此一直问你,有没有听到他动手时说话,有没有见到他嘴唇在动。”
方宇道:“啊,原来如此!”回想当时在床底的所见所闻说道:“完全没有,你可有听见?”
陶红英道:“这假宫女武功比我高出很多,我全力应战,对周遭一切,全无所闻。只是我跟他斗了一会,心中忽然害怕起来,只想逃走,事后想起,很是奇怪。”
方宇问道:“姑姑,你学武以来,跟几个人动过手,杀过多少人?”
陶红英摇头道:“从来没跟人动过手,一个人也没杀过。”
方宇道:“这就是了,以后你多杀得几个,再跟人动手就不会害怕了。”
陶红英道:“或许你说得是。不过我不想跟人动手,更加不肯杀人,只要能太太平平的找到那八部《四十二章经》,破了满清鞑子的龙脉,那就心满意足了。
唉,不过,镶蓝旗旗主的那部《四十二章经》,十之八九落入了神龙教手中,再要从神龙教手中夺回,可难得很了。”
她脸上已加化装,见不到她脸色如何,但从眼神之中,仍可见到她内心的恐惧。
方宇道:“姑姑,你入了我们的天地会可好?”心想:“你怕得这么厉害!我天地会人多势众,可不怕神龙教。”
陶红英一怔,问道:“你为什么要我入天地会?”
方宇道:“天地会的宗旨是反清复明,跟你太师父,师父是一般心思。”
陶红英道:“那本来也很好,这件事将来再说罢。我现下要回皇宫,你去哪里?”
方宇奇道:“你又回皇宫去,不怕老女人吗?”
陶红英叹了口气,道:“我从小在宫里长大,想来想去,只有在宫里过日子,才不害怕。外面世界上的事,我什么也不懂。
我本来怕心中这个大秘密随着我带进棺材,现下既已跟你说了,就算给太后杀了,也没什么。再说,皇宫地方大,我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太后找不到我的。”
方宇道:“好,你回宫去,日后我一定来看你。眼下师父有事差我去办。”
陶红英于天地会的事不便多问,说道:“将来你回宫之后,怎地和我相见?”www.sxynkj.ċöm
方宇道:“我回到皇宫,在火场上堆一堆乱石,在石堆上插一根木条,木条上画只雀儿,你便知道我回来了。当天晚上,我们便在火场上会面。”
陶红英点头道:“很好,就是这么办。好孩子,江湖上风波险恶,你可得一切小心。”
方宇点头道:“是,姑姑,你自己也得小心,太后这老女人心地狠毒,你千万别上她当。”
两人驱车来到镇上,方宇另雇一车,两人分别向东西而别。
方宇见陶红英赶车向东,不住回头相望,心想:“她虽不是我真姑姑,待我倒真好。”
方宇在马车中合眼睡了一觉。m.sxynkj.ċöm
傍晚时分,忽听得马蹄声响,一乘马自后疾驰而来,奔到近处,听得一个男人大声喝道:“赶车的,车里坐的可是个小孩?”
方宇认得是刘一舟的声音,不等车夫回答,便从车中探头出来,笑道:“刘大哥,你是找我吗?”
只见刘一舟满头大汗,脸上都是尘土。他一见方宇,叫道:“好,我终于赶到你啦!”纵马绕到车前,喝道:“滚下来!”
方宇见他神色不善,吃了一惊,问道:“刘大哥,我什么事得罪了你,惹你生气?”
刘一舟手中马鞭挥出,向大车前的骡子头上用力抽去。骡子吃痛大叫,人立起来,大来后仰,车夫险些摔将下来。
那车夫喝道:“青天白日的,见了鬼么?干么发横?”
刘一舟喝道:“老子就是要发横!”
马鞭再挥,卷住了那车夫的鞭子,一拉之下,将他摔在地上,跟着挥鞭抽击,抽一鞭,骂一声:“老子就是要发横!老子就是要发横!”
那车夫挣扎着爬不起来,不住口爷爷奶奶的乱叫乱骂。刘一舟的鞭子越打越重,一鞭子下去,鲜血就溅了开来。
方宇惊得呆了,心想:“这车夫跟他无冤无仇,他这般狠打,自是冲着我来了。老子不是他对手,待他打完车夫,多半也会这样打我,那可大事不妙。”
方宇从靴筒中拔出匕首,在骡子屁股上。骡子吃痛受惊,发足狂奔,拉着大车沿着大路急奔。
刘一舟舍了车夫,拍马赶来,叫道:“好小子,有种的就别走!”
方宇从车中探头出来,叫道:“好小子,有种的就别追!”
刘一舟出力鞭马,急驰赶来。骡子奔得虽然甚快,毕竟拖了一辆车,奔得一阵,刘一舟越追越近。
方宇想将匕首向刘一舟掷去,但想多半掷不中,反而失了防身的利器。他胡乱吆喝,急催骡子快奔。突然间耳边劲风过去,右脸上势辣辣的一痛,已给打了一鞭。
他急忙缩头入车,从车帐缝里见到刘一舟的马头已挨到车旁,只消再奔得几步,刘一舟便能跃上车来。
情急智生,方宇探手入怀,摸出一锭银子,用力掷出,正中那马左眼。那马左眼鲜血迸流,眼珠碎裂,登时瞎了,斜刺里向山坡上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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