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预料,此时的虞卿携西门武子早于午时踏入燕国中都的北门,比原定计划还要早些。只是可怜那辆载他们来的马儿被累坏了,车主爱惜不已,要在说好的收费之外增加费用,得敲走他们不少钱财才肯放人。西门武子本想争执,却被虞卿拦住——已到中都门下,若引来守门士卒盘问车主打扮不是大户人家,为何这般不恤畜力,必然不详。不如虚伪地讨价还价一番满足车主的小心思,毕竟真的爱惜马而非钱财的人,方才也不至于那样拼命鞭挞。上谷郡守府南派的骑兵信使骑乘的速度未必晚于他们两人,所以一切仍然要以争取时间为先。
当两人找到中都城中一处僻静的客馆住下,虞卿立即检查周边屋宇情况,当他并未发现与上都雷同的可能异常发生在白天时,立即拿出路上买来的干饼边嚼边与西门武子商议对策:“武子,昨夜我们赵国诸卿商议,认为不能通过燕国王宫的门卫得到会见其中太子宫的机会,不知你有什么好的办法?或者说,是否听说过燕太子近年来的癖好,在城中哪些声色犬马之地能见到对方或其亲信?”西门武子露出为难的神色:“这件事我只知道太子一样爱好竞马,尤好骑乘多于驾车。可那些场地并不全在中都城中,毕竟城外的赛马场面积更大,玩耍时更肆意尽兴。可要说道并不直接找太子本人,那么所属的亲信还是很容易找寻得到——太子殿下在宫外确有房产,遍布三都城中,仅中都别居我便听闻他人说过四处,想来没听过的只会更多。那些地方长期蓄养着从各国来的门客,多半因畏惧国君的怀疑而低调分散在各处,下都那里更是如此。因此太子常常出宫与门客见面,疾驰下都而在夜间返回宫中的秘闻除了国君几乎都人人尽皆知——”
“捡要紧得讲!”虞卿有些焦急,事情快要间不容发了,哪里顾得上理清这些‘琐事’?!
西门武子也急躁地回复道:“虞卿大人,我击伤关尉力保赵-燕邦交恢复正常,可你们对我却并不完全信任。虽然鄙人只是一介小小的下级尉官,但如今已犯下了冒犯官长、勾结敌国的族诛死罪,生命不能由自己做主。忐忑一夜,却听您说出这样我不甚清楚的事,心中惊惧。现在也只能冒死请教您指明我一条出路了!倘若太子或燕廷得悉消息,虽然愿意与赵国和解并暗中通好,甚至结盟,但却执意要拿我开刀肃正国法,执我做那祭台上分明对等两邦关系的祭用人牲,与猪牛羊三牲太牢礼仪同列在岸,我与我的家人还不是被迫伏首待斧钺来斫(zhuo)?不知赵王可愿为我求得生路?倘若不能,我的家人又该怎么处置?虽然失去官职后的我已沦为不能自养、处处逃避追捕的小人身份,远比不上赵国的王公卿相尊贵,但对小人来说也是唯一的性命啊,请您明白地点醒我啊!”说完这些憋闷在心中整天话,西门武子便下拜在地,额头重重磕在地面砖头上,声音异常响亮。这么多年的武吏生涯,早已见怪腥风血雨与大人物的狡诈机变,武子深知这是他唯一一次改变家族命运的机会,哪怕,会为此牺牲自己的生命——在那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小小的尉官并不能带来确定的安全,除却要避免仇杀,他随时在避免自己因走之私物紧俏货品而遭上级集体抛弃灭口的意外,然而依旧不得法,只是时常在回家时祭祀土地庙宇与南来方术道人所兴起的私祠,终归不能真正解决问题。不做,很快会被调去危险而贫困的地方任职;继续做下去,自己也不过凭借过人的胆识做些下等的鹰犬之驱,所获利甚为微薄,实不甘心。既然临时起意,因赵王的气场特别而改换门庭,现在是该要个确切说法了!
虞卿按下火气,思咐着这门尉的确见识不凡,为人果敢,收容在赵国当然甚好,尤其还能对证查清代郡中长期从事私贩的众多蝇营狗苟之辈,这对肃清代国国政的益处、甚至是潜在挟制‘桀骜不驯’的代国地方官低头、还有难对燕太子启齿的默然之事……都大有裨益。可若欲得到燕国的结盟和联姻,先须顺应敬奉对方的尊崇地位,使团的确不应当做出违背周礼‘有亡荒阅’的行为——这件事在殷商末年,可是帝纣贪图借助流亡者干涉对方国度内政、搅扰得天下诸侯列国骚动的亡国策!但自己又承诺得下武子什么具体的条款,才能令对方在‘叛国’后诚恳尽心地为赵/代国利益奔走?虞卿由无可奈何盯着对方可见的皱眉,须臾间断然下定决定,回复武子:“俟时我将请赵王向燕太子请求,带着你这罪人的家眷去往代郡好安住你心,而方便用你指认我赵国边地官吏中的通私不良之辈。事成之后,允你充任王之近卫官长。除此以外,也非我所能应允你的了!”sxynkj.ċöm
武子听闻喜不自胜,抬头时才被虞卿瞧见额中的血迹,立马起身张罗着要走,好尽快弥补起时间上的浪费,早些寻见燕太子,便是早些放下心中的石头——他虽然安全了,其家人的安危可不然呢。虞卿见状制止他,以手指向那额头处,并不开口。武子愣怔疑惑着,才想起方才过于兴奋,为了表示诚意和尊重,忘了迸出伤口的事,‘出门见血’确非吉兆,不能让大人物的属人们看见,后事可就引见不得了,得擦掉!于是他拿起房中的布巾,觉得大了些,便用力撕扯成小块,随手擦下后放在袖中随时取用新渗出的血。虞卿又看了下腰间携带的玉佩,狠狠心大度地将之解下,超越等级制度的羁绊、赠予不可能拥有此物的西门武子:“君子言而有信,以此为凭据!黄天在上,你得质物而不为我国忠诚奔走,即便在幽冥或天上,鬼神亦不容你!”
武子惊讶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虽然要挟虞卿这样的大人物计策得逞,但也要受到更明确的约束:何况是自己这样‘叛燕’故邦的吏人,从当年开始参与边郡私贸开始,便踏上了永无回头的不归路;现在,躲避命运审判的人间劫难才算正式拉开。虞卿的话如同雷鸣电彻一般,将自己刚生出的欣喜击碎在地——即便真的能成为赵王近卫校尉,也不过是另一处灰暗聚集的灯具下蔽幽然。壹趣妏敩
命运,终归是难以改变的,对光明前途的欣喜,也可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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