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大金大捷。
夺下一城的同时，大败明军。
整个大金欢腾一片，皇太极的拥簇和歌颂也如春风般，迅速蔓延开来。
一时之间，他的名字频频与努尔哈赤相提，都是口称圣明。
若是有民意调查，他现在的支持率是可以想到的可观。
……
大军回师之际，正是秋收之时。
整个天地都是层层叠叠的黄色。
远处树木的枯黄衔接上田边花草的橙黄，再点缀上稻田里的金黄。
阳光失去了自己独有的色彩，从高天飞下，融进了地面之上。
络绎不绝的士兵从山路上经过，与田地里正在忙碌的人们对上视线。
地里的农人颈上裹着布巾，在阳光下眯着眼睛去看他们。
八旗兵们穿着各色的盔甲，旗帜飘扬，缓缓从阡陌上行过。
双方有着截然不同的眼神，一个凶戾，一个平静，却皆是和善的点了点头，彼此脸上都带着浅浅的疲惫和笑意。
旗帜飞扬，士兵们慢慢离去，农人也重新弯下了腰。
……
大捷后，皇太极照例召开庆功宴。
这次对小玉儿来说有些特殊，她身旁没有叶赫氏，走在后面的时候，她忽然觉得有些孤单。
她心里自嘲一句：可能是往日里和皇太极并肩走惯了，所以现在这么矫情。
入座之后，她寻了一圈，没看见范李氏，眨了眨眼，很快明白过来。
大概是孕晚期，所以没来。
她微微叹了叹气。
没人和她聊天的话，很无聊的。
小玉儿完全没将交际的谈话包含在内。
于她而言，和人交际是耗费心力的，和朋友聊天是回复精神的。
一晚上交际之后，她的耐心所剩无几，草草吃了几口，瞄准时机就撤了。
……
回到殿内，丰生迎了上来。
请安问好之后，丰生问起了宴上的事。
“额娘，怎么今日回来得这么早？”
小玉儿道：“总归是那么些事，时间差不多了自然也就回来了。”
丰生点了点头，接着问起弟弟妹妹的周岁礼。
“额娘准备怎么办？刚打了胜仗，该是大办喜庆喜庆才好。”
十月十七是双胞胎的周岁宴。
就在下个月。
必须得准备起来。
看他一个五头身端坐在那给自己他建议，小玉儿不由失笑，“这事我没意见，全看大福晋怎么操办。”
丰生尾指一动，状似不经意的问，“什么都交给大福晋，额娘不会觉得自己不受重视吗？”
不怕宫内外只知大福晋，忽视她这东宫福晋？
小玉儿眼神在他身上停留一瞬，随即挪开，轻声道：“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受重视？为何要旁人重视，自己开心不就行了？”
“而且，有些事不该我做。不该做的东西别去动心思，自然也就并不会生出那种想法。”
丰生闻言心里一动，有些被触动。
若是前世他身边之人也这般安分的给他放权，想来也不会有这么多的矛盾。
但他还记得此行的目的。
“可是额娘，若都是大福晋操办，那你在宴上干什么？”
“我站旁边看着啊。”小玉儿失笑，“我又不是主角，你弟弟妹妹才是。”
丰生接着引导：“那弟弟他们要不要先练一练，不然抓到些额娘不喜欢的东西，旁人笑话。”
小玉儿奇怪的看他一眼，轻飘飘道：“谁敢笑话我？”
她说得笃定。
丰生垂下眼眸，心里有些猜测。
前世大玉儿和小玉儿就是针尖对麦芒的关系，若是前世的额娘还在，那额娘应该不会这么说。
这么想来，很有可能是两人互换，所以前世额娘应该还在科尔沁。
这样一想，他心里放松许多。
没来也好。
丰生其实一直在躲避。
回避去想那个人，回避去见到她。
因为一想起来，心中便会觉得气闷。
在周岁礼上，他还有些庆幸没有看到那人。
一开始是高兴的，也是轻松的。
他没想到一醒来就实现了多年来的愿望，挣脱了大玉儿的桎梏。
但后来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明明不该有这些情绪，却还是忍不住在想。
——为什么前世的额娘他从没有见到过。
心中拉扯许久，他终于还是旁敲侧击的问了出来。
小玉儿漫不经心的瞥了他一眼，眼神兴味，心里也有些猜测。
“怎么，丰生是听谁说有人会笑话额娘吗？”
丰生下意识的摇了摇头，却很快顿住。
他这表现，看着像是在肯定。www.sxynkj.ċöm
小玉儿见状道：“是谁？”
丰生故意迟疑了片刻没说话。
若是寻常人的性子，知晓有人在背后笑她，一定会想到和她有过节的人。
可小玉儿想了想，却没说出任何一个名字。
这下他是真的放心。
但他不知道，大玉儿的存在是皇太极亲自下令封口，因为涉及到十四贝勒的家丑，所以宫内宫外对此都闭口不谈。
他没听到消息，再加上最开始的逃避，因此从始至终都不知道大玉儿已经是个世俗意义上的死人了。
前世母子，今生终究是没了缘分。
丰生道：“没有，是儿子听说有人府上办周岁宴，因为孩子抓到胭脂被人笑了，有些担心而已。”
小玉儿失笑，神情中有些意味深长，“怎么想那么远？”
“放心好了，没事的，就算有人笑，那就让他们笑去好了。”
听到这话丰生有些诧异。
按额娘的意思还真就让人笑话不成？
刚想问却听小玉儿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得所有人喜爱，我亦是凡人一个，总会有些不喜欢我的人。在意不喜欢自己的人的看法，是最耗费心力，也最无用的事。所以何必在意，平白给自己添麻烦。”
这话很是豁达，丰生将这句话翻来覆去的嚼了几遍，听进心里去了。www.sxynkj.ċöm
他心里霎时念头纷杂，想了许多后，最后只化成了轻轻吐出的一口气。
想来前世他缺少的，就是这一份豁达。
若是能早些知道这个道理，一定会轻松许多吧。
他有些出神。
小玉儿坐在他对面，接着道：“再说了，也没人敢当面笑话我，谁敢笑，我扇死谁。”
话虽说得轻飘飘的，却丝毫不掩其中的凌厉。
丰生抬眼看她，小玉儿回他一眼。
“有什么好诧异的？不扇留着过年？”
忽然，丰生抿着嘴笑了。
……
一月后。
十月十七日，三阿哥和三格格的周岁宴。
小玉儿换上新制成的吉服，精心打扮了一番。
本就颜色姝丽，如此一打扮，便更是惊艳绝绝，宛若天边月，坠落人间星辰。
内外命妇按理说都是见惯了她的人，每每见到她却都有一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见礼后，小玉儿走到上首位置坐下。
宴上的主子，除了孩子们，只有皇太极、哲哲、小玉儿三人。
看着上首的三人，众人心中有些不习惯。
只是少了一位叶赫氏，但空出的位置却让众人意识到了一件事。
——大汗的女人，太少了。
除去两位正经主子，宫里还有两个侍妾。
原也算不得少，大汗不重女色人尽皆知。
只是谁都知道，这位东宫福晋自入府起就是专房之宠。
那两位侍妾，早已是没了姓名。
如此一看，就剩两个了！
如何算不上少？
事实上这刺激了许多人，不少家里有姑娘的，暗中打起了主意。
若是以他们的家世，女儿得入汗宫，那至少也是侧福晋之位，一旦诞下孩儿，受封贝勒，那就是肉眼可见的好处和荣光！
如何不让人心动？
不少人仔细打量了小玉儿的穿着，心里盘算着家里哪个孩子长得好看，能够吸引到大汗。
小玉儿对这些视线置若罔闻。
她的注意力，全在两个孩子身上。
他们今日被打扮得很喜庆，就像是年画上抱鱼的娃娃，红扑扑软嘟嘟的脸让人见到就欢喜。
两个奶嬷嬷抱着他们走上来。
小玉儿和哲哲一人接过一个孩子抱在怀里。
皇太极站在她们二人中间，脸色是肉眼可见的轻松欢喜。
抓周之前，他略有些得意的从怀里拿出了两张纸，上面各自写了一个名字。
朝小玉儿轻轻挑眉，男人眼里满是期待。
这两个名字可是他日思夜想，思考了许久才选出来的。
寓意好，也好听。
小玉儿这回肯定没意见！
展开来，侧着身子先让小玉儿看了看。
小玉儿点了点头。
心道：也就那样。
男人看到她的反应，有些不满意。
转而向众人宣布。
颇有些寻求认同的感觉。
三阿哥取名叶博肯，意为俊秀，聪明之人。
三格格取名和卓，也是好看的意思。
小玉儿眨了眨眼，心里吐槽：是对孩子的颜值多有自信。
要是长大以后长残了，那就尴尬了。
只是……
小玉儿却没想这两个名字反响出奇的好。
皇太极一说出口，几乎所有人都在夸赞他取名取得好。
面对众人的夸奖，小玉儿一时分不清他们是奉承还是真心觉得好。
等到她发现这些人竟然是真的觉得这名字好的时候。
她再一次深刻的认识到，她和这些人的差异不仅是时间，也是相差三百年的审美。
就像七八十年代的好名字是建国卫国一样，皇太极取的名字，于他们而言还真算不错。
至于皇太极，小玉儿觉得他这技能点是点了，却没点多少。
明明比起看书，他比她这个文学硕士还看得多些。
却没有多少文艺的气息。
……
殿内的气氛逐渐在一声声赞扬中热闹起来，皇太极也在一声声夸赞中膨胀起来。
他就说这两个名字很好。
看到男人投来得意的眼神，小玉儿陷入诡异的沉默。
良久，笑了出来。
好小孩子气。
……
叶博肯与和卓的捉周很顺利。
叶博肯抓了皇太极放的一把匕首。
和卓拿了小玉儿放的一块玉珏。
没有像上次一样抽到臣子家，不少人有些失望。
上次二阿哥抽到董鄂家的，一下就在大汗面前留了名。
这几次打仗，都被派去，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让人好生眼红。
……
天色黑沉沉，漆黑之下，盏盏灯笼从汗宫中离去。
小玉儿回到殿内，没形象的瘫坐下去。
白仓嬷嬷上前帮她卸下珠钗。
她扭了扭脖子，隐约听到咔咔的响声。
后颈隐隐作痛，从颈后爬上后脑勺，连带着她的额头都在疼。
今日坐得太久，再加上头上戴的东西太重，所以颈椎发出了警告。
嬷嬷洗干净手，擦干后伸过来帮她按了按。
小玉儿不想劳烦嬷嬷，只是嬷嬷手艺太好，她的话到嘴边变成了舒服的喂叹，忍不住闭上眼享受了一秒。
内心挣扎了一会儿后，她艰难道：“……嬷嬷，不用，你也去歇着吧。”
白仓嬷嬷如何看不出她的真实想法，哼笑几声压制住了她推拒的动作。
“老奴给格格按按，一会儿就好，累不到的。”
殿中的烛火跳跃了一瞬，小玉儿心里的拉锯战在一瞬间分出胜负。
埋首在手弯里，她蚊子似的飘出一句：“那就一会会儿。”
只是没想到，说好的一会儿，她闭着眼就睡了过去。
嬷嬷按了一盏茶的时间，正准备换个位置却听见格格平稳的呼吸声。
人睡着的呼吸声和醒着的呼吸声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可就是能听出来不同。
偏头瞧了瞧，确定她睡着了。
白仓嬷嬷抿嘴轻笑，悄声的退出去，找来宝音，两个人动作缓慢得像是树懒一样帮她卸了妆容，换下衣裳，抱到床上去睡了。
皇太极来时，她已经陷入深度睡眠。
男人轻轻掀开床帐，露出一个小缝。
身形单薄的女子睡在床榻角落里，裹着锦被团成一团，手里还捏着些许被角，就像一团小刺猬，背对着床帐的方向。
皇太极看了一眼，很快退了侧间。
梳洗之后，身着明黄中衣钻了进去。将人团向自己，下巴放在她头顶上，感受着她毛茸茸的发，男人缓缓睡去。
就像是磁铁一样，两个人贴在一起。
……
第二日，等到小玉儿睡醒已经是天光大亮。
她想伸个懒腰却被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给挡住了。
想也知道是谁，小玉儿闭着眼，在皇太极怀里蹭了蹭。
男人身上的香气混着暖意在鼻尖萦绕，让人心安。
闷在他怀里，小玉儿软软的问：“郎君怎么还在？”
她受伤之后，作息就完全乱了，如今一般都是辰时左右才行。和皇太极起床的时间差了不止一个时辰。
皇太极拢住她，理所当然道：“大军回师，正是喜庆的时候，想来其他人也无心处理公务，我便放了一日的假，正好陪陪你。”
小玉儿哼哼的笑了笑，“怎么我昨日不知道？”
男人抱她的双手紧了紧。
“今早临时决定的。”
她闻言抬头，向上挪挪，脸靠近他，露出兴味的笑。
“那妾身真是天大的罪过了，竟勾的君王不早朝。”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你这是把自己当杨贵妃了？”男人调笑一声，凑近她亲了亲。“放心好了，我不是唐明皇，也不会让你成为杨贵妃。护不住自己女人的人，都是无能之辈。”
他的语气狂妄，小玉儿忍不住笑了。
“唐明皇好歹还有个开元盛世，郎君竟说他是无能之辈？”
皇太极冷哼：“前期却是称得上明君，上年纪之后越发糊涂！”
小玉儿道：“若是按照郎君所说，他就该在还英明的时候退位。好歹保住一世英名不是？”
“你这话……”男人有些苦笑不得。“按你这话，那岂不是别有后半辈子就好了。”
她的脑回路惯常清奇。他的本意是一个明君应该从头至尾都是英明的，却没想到她竟然想到了这个方面。
小玉儿跟他胡搅蛮缠。
“都说老而不死即为妖，一个昏聩的帝王在位，还不如尽早退位。唐明皇安史之乱后还不是当了太上皇，与其等到儿子们受不了夺权，还不如自己放权。人生又不是只有当皇帝这一件乐事。”
“你说是不是，郎君？”
说这话其实是因为她有些私心，男人勤政太过，她不愿他操劳过度，平白损了寿命，所以借此劝他。
——早退休，早休息。
“……对对，你说的对。”皇太极闭目轻笑。
小玉儿撅起嘴，不依不饶。
“你在敷衍我！”
皇太极闷声哼笑。
小玉儿伸手去挠他。
他腾地一下闪过。
笑闹着，一个上午很快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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