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嘿嘿嘿……
袁三傻兮兮地笑。
“大哥,你怎么,怎么急了?”
刚问完,便朝后一仰,呼呼睡着了。
张十三旋即也跟着闭上了那只独眼,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入定一般,脸已不再扭曲,紧攥的拳头也缓缓地松开了……
远处传来雄鸡高歌之声,预示着天该亮了。
袁三沉睡不醒。
张十三依然坐着。一动不动。如木雕,似泥塑,这人的定力十足,有功底,不然绝难保持一个姿势长时间无变化。
日上三竿的时候,袁三终于睡醒了。
“哎呀,头疼,昨晚喝多了。”他捏着额头,呲牙咧嘴,明显不太舒服。
“张大哥,您没事吧?”
“我没事。”
“嗐。老话说得好,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往后我可不喝这么多了。”
找到水壶,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凉水,顿时感觉好受了很多。人自然也就精神了。
突然之间,想起了昨晚上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忙懵懵懂懂地问:“我昨晚上是不是说过些什么?”
“你自己说过什么,你自己都不记得了么?”张十三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分明在笑。
“啊——啊——”袁三挠着头皮,极力回忆昨晚的情景,实话实话:“记不全了。干脆您告诉我得了。”
张十三的嘴角又抽动了几下,说:“是些平常话,没什么出格的话。再说,咱哥俩儿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呀,多心了。”
“呼——”袁三长舒了一口气。
又闲谈了会子,袁三意识到自己该走了,便说:“大哥,我先走了,东西够您吃两天的,我明后天再过来。”
“不用跑得这么勤。你忙你的,我这儿你不必太惦记。”
“那可不行。您现在虽说腿能动了,但还不利落。等多会儿您的腿彻底好了,我才能彻底放心。”
“那就有劳老弟了。”
“大哥何必说这种话,咱哥们儿,谁跟谁啊。”
说罢,袁三便辞别张十三出了窑洞。
举目望日头,才知快到晌午了。
他本想回城里去找老崴,脑海中却一刹那出现哑大嫂的面容。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去一趟吕老驴家,看一眼哑大嫂。若有机会,便旁敲侧击地探一探哑大嫂的底。
打定主意。袁三便迈开了步伐。他的记性好,以物辨路,没费多少脚力,便望见了吕老驴的破院子。于是加快脚步,径直走了过去。
离着近了,一眼认出了哑大嫂的身影。
她正在坐在院门口仔细地挑拣豆子。
“大嫂,还认得我吧?”
哑大嫂抬起脸来,打量了一眼袁三,便笑着站了起来,用手快速掸去围裙上的尘土碎叶。接着,比划比划地示意袁三快到屋里坐。
袁三也不客气,大喇喇进到吕老驴的破院子里。
进到屋里,坐下之后,问哑大嫂,老吕头哪儿去了,怎么没瞅见人呢?
哑大嫂用手势告诉袁三,她男人不在家,就她一人在家。
袁三心中叫好,碍眼的老东西不在家,有话也就好说了。sxynkj.ċöm
哑大嫂麻利地给袁三沏了一大碗茶水,端上盛着干货的小簸箩,示意袁三喝水、嚼零嘴儿。
袁三客气地道了谢,端起大碗,小口抿茶,心里却在琢磨该如何才能叫哑大嫂自己亮出身份。眼珠儿骨碌一转,这便有了主意。
吧嗒吧嗒嘴唇,装出一副会品茶的样子,夸赞:“大嫂家的茶叶真不赖,是好茶叶。”
哑大嫂莞尔一笑,连连摆手,以示客人言重了,她家的茶叶很一般,是最普通的便宜货。
“不不不,”袁三忙说,“这个茶叶是真的好,头些日子河东的唐家办丧事,请大伙儿喝得就是这种茶。”
此言刚一出口,便见哑大嫂的手哆嗦了一下,本来微笑着的一张脸瞬间僵住了。
袁三偷眼看着,心中说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你就是唐小玉!”
哑大嫂显然意识到自己脸上的变化,赶紧恢复了笑容。
袁三怎看不出她是强颜欢笑,于是趁热打铁,一定要让哑大嫂露底不可。
“大嫂,我越看,越觉得您像一个人。”
哑大嫂故作轻松,但眼神中的紧张已经出卖了她。
“刚才我提到的唐家,当家人是位读书人,在前清那会子考中过进士。虽说现在改朝换代了,可大伙儿依旧尊他一声进士爷。我觉着您的长相跟这位唐进士有几分相像。要说这天底下的人长得像的可不少,可像您这样长得跟唐进士——”
“啪!”
冷不丁地,一声东西落地的声响,打断了袁三的话。
地上多了一滩冒着热气的水和一个烧水的铁壶。
哑大嫂紧攥着两只拳头,脸色苍白的吓人,她明显在颤抖,却咬牙强忍着。
袁三半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
哑大嫂转身进了里屋。
“嗐!”袁三抬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下,“我多这个嘴干什么呀,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他埋怨起了自己,低下头唉声叹气,琢磨该如何才能缓和气氛。
正踌躇间,忽觉耳边恶风不善。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一道冷气从头顶倏然而过。
情知不好,赶紧哈腰往前一扑,像个大蛤蟆似的趴在了地上。快速翻身,想要站起。一道黑影陡然扑向他,骑在他的肚皮上,双臂举起,用力砸下。
“大嫂,你要干嘛!”袁三大叫的同时,双手抓住了哑大嫂的两个手腕。
在哑大嫂的双手当中,分明是一柄剪刀。
哑大嫂的身份被揭穿,她要置袁三于死地!
袁三用尽全力,不叫哑大嫂手中剪刀扎到自己的身上。
“大嫂,我错了,你饶了我吧……”他大声求饶,同时拼死扭动身子,意在将哑大嫂从自己的身上弄开。
哑大嫂面目狰狞,双眼几乎撑破眼眶,露着吓人的凶光。牙齿咬出的血,滴在袁三的面上。
看来,这女人已经下定决心,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不把袁三插死,绝不罢休!
袁三被哑大嫂的疯狂吓得大叫,由于用力过猛,使得系在腰间的布带子松开了。破棉袄随之敞开,满是黑皴的脖颈整个暴露出来。
这一来,无疑陡添凶险。若有棉袄阻挡,兴许还能保全小命;没了棉袄阻挡,小命只怕难保。
然而,就在袁三认为自己的小命将要不保之际,哑大嫂却好似被闪电劈到似的,一下呆住了。
袁三抓住这个当儿,使出全力,一把将哑大嫂推倒。
紧跟着,随地来了个十八滚。腾地站直身子,倚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已经浸透全身,手脚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那根钉子是谁给你的?”
突如其来的喝问,让本就吓坏了的袁三打了一个大大的寒噤。
天呢!
哑大嫂居然说话了!
她不是哑巴,她是装的!
袁三一时不明白哑大嫂所问是什么意思。
随着哑大嫂又用凄厉的声音问了他同样的话。
袁三这才明白,哑大嫂是问他挂在脖子上的镇魂钉是谁给他的。
“她问这个干什么?难道她知道这根钉子的来历?这是张大哥给我的,她难道——认识张大哥?”
许多疑问,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袁三不置可否,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哑大嫂披散着头发,手握剪刀,一步步逼近袁三。
她脸上的表情极为怪异,似激动、似惶恐、似惊喜、似苦楚,咬破了的嘴唇流着血,哆哆嗦嗦地,似有万千语言想要同时倾诉。
“大大大,大嫂,咱咱,咱俩无冤无仇,我只是多嘴,没没没,没有坏心,你不要,不要为难我……”袁三磕磕巴巴地告饶。
他身后是墙壁,他无路可退。
“告诉我,这根钉子是哪来的?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
哑大嫂不知为何,竟在一瞬间泪流满面,像受了多少委屈似的,悲切地哀求袁三对她说实话。
“她怎么了?”袁三不解。
他决定实话实话。
也许,只有说了实话,他才能离开这间要命的旧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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