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茴看着他,如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面目可憎的露出尖锐的獠牙。
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混乱一片,哪听得见徒弟在叫什么,只依稀记得自己在武林盟初见白禹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稚嫩的少年,笑起来时满脸都洒满阳光,和沈玉龙一般。
到底那个少年是他,还是眼前这个疯子是他?
“您就答应我吧,墨神医,”白禹猛的抽出一只脚来,再狠狠踩下!
但听三金一声惨叫,他却发出爽快而又讨好的笑声。
“神医,求求您了,就当是看在沈大哥的面子上吧。”
言罢,他眉眼弯弯,那笑着的模样却是和沈玉龙一般讨人喜欢,但与沈玉龙不同的是,他弯起的眉眼之下藏着嗜血的冷酷。
“你就算将我杀了,我也不会如你所愿!”
“神医何苦来哉,不过这确实是没办法的办法,您死在衔月宗,又是被少阳剑法所伤……”
他说着,抬手便夺下一根紫竹为剑,指向墨茴。
“以大小姐的聪明才智,定能猜到谁是凶手,届时,我一样可以带大小姐离开这里。”
墨茴瞳仁骤然一紧,隐约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像极了记忆中的什么人,他不由的倒抽一口冷气:“你,你果然是个疯子!”
“道不同,所谋不同,在你们眼里便是疯子?殊不知,神医如此执迷不悟比我还疯。”
言罢,他举起紫竹便向对方刺去!
也便是在这一瞬间,长风席卷,平扫竹林破空而来,在无数紫竹横倒的瞬间,白禹亦被这一股力道横扫出去,连连倒退数步才堪堪站稳。
他急急看向剑风袭来的方向,只见一人锦衣,执剑御风,脚踩七星,自竹林高处翩然落地!
临宵公子,孟棠。
三金瞬间看到了希望,连忙呼唤道:“孟宗主!孟宗主救命!这个疯子要杀我和师父!孟宗主!”
孟棠长身而立于暗夜之中,惊起的枯叶翩跹落于脚边,归于沉寂。
他眸光冷锐,如他手上那柄闪着寒光的软剑。
“你要杀墨茴?”
“孟宗主,”白禹依旧带笑:“宗主这时候不应该在飞来阁吗?”
“那你是想让我留在飞来阁,还是这里?”
白禹脸色微变,那只攥着紫竹的手亦开始微微颤抖,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所以,你是特意来杀我的?”
“明知故问!”
话音刚落,那柄‘留春’已如银蛇吐信,直逼白禹命门!m.sxynkj.ċöm
白禹是直接从宴席离开的,身上并未带武器,只能以那根紫竹作为抵挡,然而只是两招,那根紫竹已被柔韧的剑身寸寸剥碎,散为竹屑!
他将手上的断竹击向对方,趁其躲避的功夫飞起身来一记横扫,男人并未躲避,反绕至身后,那柄软剑活了一般直接环绕过白禹周身。
刹那间,血雾漫天,白禹踉跄退了两步,低头,只见腰腹手臂,一圈血线瞬间浸湿了破裂的外裳。
“哈!”他气喘吁吁,瞳眸似乎也被鲜血侵染:“孟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看盟主会不会恨你!”
“我若想让她恨我,大可以让她亲眼看着你是怎么死的。”临风而立的男子手腕翻转出一个剑花,剑尖的血珠被其挥洒出去:“既然她不在这,那她就永远不可能知道你是怎么死的!”
白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当然知道自己不是孟棠的对手,也深知今日必死无疑。
“孟宗主!”他说着,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孟宗主,是我白禹鬼迷心窍!是我护主心切!我不该逼迫墨神医!我错了,我错了,甘愿受你惩处,还请宗主看在我家盟主的面子上绕我一命!”
孟棠冷看他一眼,又看向墨茴。
后者已蹒跚行至三金身旁,不知伤到了何处,他神色颓然,唇上更无一点血色。
他点了三金的几处穴位,又看了看那条断掉的手臂:“我的伤,无妨,还请宗主废他一条手臂。”
“师父!”三金一脸痛苦:“他方才险些杀了你啊师父!孟宗主!白禹逼我师父对沈玉凝用‘一梦丹’和催眠术!他想——”
“三金!”墨茴一声呵斥,随即剧烈的咳了起来,脸上泛起一层潮红。
“师父!”
“没事儿,方才的‘飞灰’被为师吸进去了。”
师父洒出金色的‘飞灰’能瞬间麻痹奇经八脉使人浑身疲软,不难想象,若是孟棠不来,他们肯定必死无疑。
不过好在‘飞灰’也并非没有解药,他连忙从随身的褡裢里翻出解药送入师父口中,随即用那只尚还完好的手臂抵在墨茴背心,用内力催着解药快些生效。
此时的白禹不敢去看孟棠的脸色,若说方才孟棠目睹他要杀墨茴时想要让他死于当场,那此刻,当他得知自己想要让沈玉凝再次失忆的时候,一定会想将他碎尸万段的吧?
“你不该,”那柄‘留春’灌注他的内力,绷直的剑尖刺到他的眼睑之下:“我容你到现在已是大发慈悲!你竟还要损毁她的记忆!”
“孟宗主!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孟宗主!”白禹急切的辩解道:“我真的错了孟宗主!我只是想要完成沈大哥的遗愿!是沈大哥不想让你们在一起!沈大哥已经不在了,我就想着,想着帮他完成这个愿望,眼下被宗主拆穿,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你真该死!”孟棠冷声说道:“沈玉龙已经死了,我不与他追究计较,若想让我饶过你,不如送你去见他!”
“二公子!住手!”墨茴连忙出声阻止,他在徒弟的帮助下神色已经缓和许多:“孟宗主,权当,是卖我一个面子,饶他一命吧……”
“师父?”三金不解:“留下此人,后患无穷,若他日后再来找我们!”
“我本就与他无冤无仇,”墨茴淡淡看了白禹一眼,又将目光收回:“况且,我也说过了,就算让我死在他的手上,我也毫无怨言。”
“神医悬壶济世,不想杀生,本宗主可以代劳。”孟棠冷声说着,锋利的目光看的白禹瑟瑟发抖。
墨茴却摇头说道:“你饶了他吧,我告诉你如何让那丫头恢复记忆。”
留春的剑刃微微一颤,他动摇了。
墨茴又道:“不能杀他,孟宗主,真的,不能杀他……”
“是啊孟宗主,您就当给神医一个面子,给我家盟主一个面子,看在我这么多年一心护主的份上,饶了我吧!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会动不该动的心思,也绝对不会再找神医的麻烦!您就饶了我吧!”
他做出一脸祈求状,和平日那个趾高气昂的他大相径庭,很是让人生厌。
“滚!”
“好嘞!我这就滚,这就滚!”白禹欣喜不已,连忙拔腿向竹林外跑去!
谁知他人刚没入黑暗之中,一道金色的光芒便从墨茴袖中射了出去,但听林中白禹一声惨叫,墨茴施施然收回那根金针。
“就当,断了我徒儿的手臂,不该还吗?”
“该!该!”白禹忍痛应下。
“还有,你自称是沈玉龙最好的兄弟,殊不知,若小龙儿还活着,定然不会阻止他妹妹去追寻所爱,你,不配与他兄弟相称。”
“多谢神医,指教!”
林中,白禹的脚步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
孟棠这才收了软剑,目光沉冷的看向坐在地上的一对师徒。
今夜月色不好,但那对师徒的狼狈还是被他尽收眼底。
墨茴张了张嘴,见对方不说话,自己一时也不知该说点什么,甚至还略有些委屈。
“师父……”三金小声说道:“您真的要帮沈玉凝找回记忆?”
“她当年,确实服下了‘一梦丹’,”墨茴似乎知道孟棠想问什么,直截了当的说道:“当然,若是只服用了‘一梦丹’不会忘这么久,我还以墨阁催眠术,让她记忆中和你有关的一切都沉睡不醒,只是……她自有记忆起,所有的一切便都是关于你的,因而,五岁之后的记忆便都忘记了。”
一个陪伴了她十几年的人,一段占满她心扉的爱恋,像旺盛燃烧的野火,绵延无尽,却骤然被一场大雨彻底覆灭,甚至没有留下一丝星火。
她那片人生随着对这个男人记忆的消失也变的空白一片,成为她残缺的一部分。
墨茴不太敢看孟棠的表情,他毫不怀疑,若非留着自己有用,那把‘留春’定然已经抵在他的喉头。
“你神医墨阁口口声声要救天下人!缘何这样对她,缘何这样对我?!”他捏紧的拳头发出骨结碰撞的声响,额头青筋凸起,他一个箭步上前,拽着墨茴的衣领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怒目斥问:“神医!你说!缘何,这样对我!”
三金吓了个魂飞魄散,他甚至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这个男人浑身散发出来的威压实在太过强悍!
但墨茴却显得十分冷静,他近距离看着眼前这张悲恸而又愤怒的脸,微微一笑:“恭喜你们,失而复得。”
孟棠知道,他不愿听这句话,他想要的,只是一个真相!
一个欺他,瞒他,让他痛苦了五年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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