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枕舟将这两日事捡紧要的说给司幽听,当然在某些关键处,略做粉饰的模糊了过去。
“所以你这几日,全是在为忙碌许柱之事,并顺带和某只镜中鬼过了下手。”司幽将信将疑笑道。
李枕舟很是懊恼,“昨夜若是符箓皆在,我定然能将那镜中鬼留下。”
司幽倒并不如此认为,“镜中鬼说不定只是分手,就算你能将其当场斩杀,想来也无法危及本体性命。”
李枕舟问道,“是同柳妖柳夫人的那种分身吗?”
司幽摇头道,“妖鬼并不同路,所以修炼的法子亦不同。不过总的来说,鬼修分身会更容易些,就如同本姑娘的鬼婴,哪怕是虚弱状态,仍能分出。”
“找出本体,才是关键,”
“原来如此。”李枕舟轻声道,抬头看了看头顶晴朗无云,日头高悬于当空,显然已是正午。
“我要去郭老爷子的铺子里一趟,带许柱回许老伯家,不知司幽姐是否有兴趣同去?”
身为阴司鬼修,纸人纸钱之流早见过不知多少,莫说能容纳灵魂的纸人身,就算是再高明的撒纸为兵的兵阵手段,司幽也曾见过。
李枕舟本以为她会兴致缺缺。
但司幽想了想,表示自己跟去看一下也无妨。
……
一人一鬼顺着青石板铺成的凹凸不平街道,七拐八扭来到了人烟稀少的胡同。
因为人少缘故,连地上阴暗处都长满了褐色苔藓,滑溜溜的,
出乎意料,李枕舟发现司幽映在石板上的影子,比他这个货真价实的大活人还要更加凝视。
他顿时不理解了,“不是都说鬼没有影子吗?”
司幽看了他一眼,同看个没脑子的傻瓜一样嫌弃,“谁告诉你鬼一定没有影子的。”
“影子本就是性命修为的一种体现,修为愈高,于大道途中走的愈远者,影子自然越凝视。”
“再说,本姑娘是一般的鬼吗?”司幽一拳打在李枕舟的脑门上,对他看轻自己表示强烈不满。
“若非你这家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就算是夜不收,我也能来去自如。”m.sxynkj.ċöm
李枕舟没敢接话,因为哪怕是此刻处于削弱状态的司幽,也能将他稳稳拿捏。
因为这次是从另外一条胡同进入,并没有经过老板娘的狸奴馆,也让李枕舟心中微微少了些尴尬。
郭老爷子的纸人店其实很好找,毕竟大老远在街口,司幽就闻到了淡淡的阴腐死寂气。
这种味道,一般只在将死之人身上出现,自然也会引来某些同样阴冷之物。sxynkj.ċöm
屋瓦的檐角上,有两只乌鸦停留许久,用比黑豆子还深邃的眼珠子,直勾勾看向下面街道,偶尔展翅扑腾两下,带起了弥漫的碎羽与沙沙的磨擦声。
李枕舟敲了敲斑驳的木门,“老爷子,小子李枕舟依约来访,不知能否开门。”
屋内没有回复的声音。
李枕舟略感诧异,“奇怪,我和老爷子明明约好的这个时间。”
身后司幽开口道,“后院屋内有三道气息,其中一道阴阳晦涩不明,想来就是你口中的许柱了。”
“原来是在后院没有听到敲门声吗?”
李枕舟想了下,纵身一跃,选择从院墙直接翻了进去。
内里院落面积不大,且与外面的门窗一样破烂。
湿漉漉的泥泞地面显然没有用心打理过,一踩一脚泥,仅仅是简单的除了下杂草,不止左一堆右一堆的堆积着白色的冥纸,更有许多半成品的车马纸人,随意扔在墙角篱笆处。
“老爷子,枕舟进来了。”见里面房子的小门虚掩着,李枕舟在外示意了一声后,推门而入。
屋子很小,也很杂乱,从仅有的一个烂窗户中透进来几缕金色的光线,照出了满满在空气中纷扬的大片灰尘。
“周老爷子,您为何会在这里。”李枕舟对着立于床旁的一位老人拱手道。
不过转念一想,二位老人本就有旧,许柱之事还是多亏了周白草的书信,郭老爷子才会舍命相帮。
重获人身的许柱见到来人,激动的差点双膝跪地,想要拜谢二位再生恩德。
李枕舟赶忙搀扶住他。
“不必如此。”李枕舟说道。
模样憨厚的许柱说道,“若非仙长大人,小的说不定此刻仍然是江中水鬼,不知要害掉多少人命。”
李枕舟轻声问道,“还是想不起究竟是何人,因为何事将你投入江中吗?”
许柱挠了挠后脑勺,苦恼道,“只记得我前几日接了个去钱家做零工的活儿,与我一同的还有好几个木工瓦匠,再多的就想不起来了。”
李枕舟看了许柱脚下一眼,纸人身体因为重量过轻,因此走起路来时,会给人一种飘飘荡荡,脚不着地的感觉。
好在这种感觉并不明显。
“就是许柱你这眼睛,怎么觉着这么眼熟啊。”李枕舟纳闷道。
许柱憨笑道,“小的这双眼睛,正是斜风谷中大头娃娃的。”
说着,许柱掏出阴灵昙花灵露,交给李枕舟。
“那恶鬼不知怎么的慌不择路,正好落入周老爷子他们手里,郭老知道后,便让老爷子将眼珠送过来,给小的安上。”
“至于剩下的阴灵昙花花露,老爷子让我交给你,说好歹是个稀罕物,对仙长大人日后境界会有些用处。”
司幽闻言出声道,“收下吧,此物可滋养灵魂,巩固根基,是个不错的东西。”
周白草转身望向李枕舟,由于进来并没有隐藏气息的必要,所以打从伊始,周白草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倒是对于司幽,老爷子一时看不透,于是言谈间态度很是恭谨,但也没有对嘴去问人家来历。
李枕舟来到床头,见郭老爷子气息虚弱躺在床上,垂垂老矣,简直比从斜风谷出来时还要苍老许多。
周白草轻叹一声道,“李小子,鞠一躬吧,为了不负你我所托,郭老头儿将自己的心力都耗干了。”
李枕舟连忙弯身行了一个大礼,看着老人满头的银白华发,黯然道,“是为了小子的事,才变成这副模样吗?”
身子瘦小,几乎快缩成一个团的老人笑道,“听他姓周的瞎扯,偷换纸身苟活这么多年,老夫灵魂本就该寿终正寝了。”
“遇没遇见你李小子,老夫的寿命都在今日。”
周白草听了这话,一下皱起了苍老的眉头,“郭老头儿,别尽说丧气话,我已经给夜不收的王老头儿送了信。”
“那老小子别看医术比我差了些许,可在修补灵魂方面,老夫不得不承认,他比我要强。”
说曹操曹操到。
门外又有老人携药箱推门而入。
周白草见到王老头儿来了,连忙将他迎过来,“王老头儿,你赶紧给郭老头儿开上几副药,我知道,你个老小子肯定有办法,对吧。”
王老爷子来到床头,看了一眼,甚至连把脉都没有,只是低声道,“周老哥,天衰之症,你自己也是知道的。”
“哈哈,王老头儿,别藏着掖着了,我知道你个老小子肯定有法子。”周白草哈哈笑道。
“帮老哥我一把,大不了以后在外人面前,我承认你医术最高,行不。”
王老爷子长叹着摇了摇头,“老哥哥,但凡能有半点儿法子,我能不使出来吗。”
周白草还是不信,直将王老爷子药箱里的灵丹医书全翻了个底朝天。
“书里一定会有法子,定然是你小子学艺不精,才会束手无策。”
李枕舟默默看着老人边自言自语一定会有方子,边如疯魔一般几乎将医书翻烂,轻声问道,“小子手里的阴灵昙花灵露也没作用吗。”
王老头儿缓缓摇头,“没用的,天命至此,药石无医。”
“这一点,周老哥再清楚不过了。”
“那为何?”
老人呢喃道,“周老哥他只是在尝试否定掉自己的毕生所学,来否定掉那个一眼就能看出的答案。”
……
郭老爷子走了,在自己堆满纸人的房间,闭上了眼睛,走的很安详。
老人并无子女亲人,所以过来送最后一程的,只有当时屋子中的几位。
李枕舟安静坐在山上一处山明水秀之地,坐在周老爷子的身旁,看着不远处新起的石碑,想听一听两位老人几十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深厚交情。
“老爷子,要喝一口吗?”李枕舟取下当初王振威赠予的酒葫芦,递向周白草。
老人鲸吞一大口,直将葫芦中的黄酒干掉了大半,然后抹了抹胡子茬上沾染的酒滴。
“其实我和郭老头儿,完全没有什么轰轰烈烈值得让人称道的故事。”
“晚辈只是好奇,所以想听听。”
“行,行,讲给你小子听。”老人伸了伸懒腰,看向泛着青白之色的石碑,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七十多年前。
因为家里祖祖辈辈都是扎纸人的,阴气太重,郭老头儿理所当然的不受待见,被左邻右舍逼的连换了几次住处不说,最落魄时,甚至得靠半做手艺半拾荒为生,活像一个撩到的流浪汉,
也是在那时,他遇到了还是少年郎的周白草。
“那一日我因为开错了方子而被师傅打手心,正心情郁闷,恰好遇到捡垃圾的郭老头儿。”
“我想捉弄一下他。”周白草娓娓说道。
“我将一包黄连递过去,说我请你吃糖。”
“郭老头儿看也没看,就很开心的收下纸包。”
“可恶作剧后的我突然很后悔,后来一连几日,我都不敢走那条路,不敢去见他。”
李枕舟问道,“后来呢。”
“后来啊。”周白草轻轻笑道。
“有一天,我被城里的几个小混混欺负,正当要被追上揍一顿时,郭老头儿穿着自身破皮烂袄,忽然从远处冲了过来,抡起拳头就要帮我。”
“打赢了吗?”
“怎么可能,对面有六个,我们才两个,着实挨了一顿揍。”
“郭老头儿挨的拳头最多,但他一声都没吭,等到他们走后,我问道。”
“你为何要帮我。”
“你知道他怎么说吗?”
“不知。”
“他说啊。”
“还没有人请我吃过糖呢,也是我福薄,揣在口袋里等想吃时才发现丢了,可我心里真是甜的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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