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等非渔想起来自己是不是在哪里见识过这个仿佛从丘疹堆里长出来的小男孩,那身材浑似木桶般溜圆的男人,也就是张发财已经先一步将目光对准了非渔,并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面容,平淡无奇,不值得多看。
衣着,一身白色道袍,看起来似乎不是什么值钱的料子。
饰物,没有任何饰物,想来是买不起什么好货所以这才什么都没带。m.sxynkj.ċöm
如此一番打量,不过短短几秒间,张发财便在心里对眼前之人做下了判断:一个兜内没几个铜板儿的穷酸道士。
对于这样的人,张发财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态度,因此只把行李一甩,斜身靠在了柜台上,大声嚷嚷道:“喂,那边的那个,帮我过来拿一下行李。”
非渔好歹是走南闯北了多年的,起码的分辨能力还是有的。原本她还想着这对父子毕竟是来住店的客人,她既然答应了老板要照看客栈一天,客串下伙计替客人拿个行李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正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因此哪怕是面前这个她看起来眼熟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的小屁孩从一进门开始就一幅仇视眼神盯着她,非渔也仍旧放下了手中的物什,迈脚朝这两人走了几步打算接过他们手中的行李来。
不过,等到张发财那毫不掩饰的轻蔑话语一出,她那原本已经迈出了半步的脚便重新缩了回来,又用目光扫了一眼堆在这对父子脚边的行李——那些行李的份量的确是可以用堆来形容了。
非渔仿佛是好心地提醒道:“这位客人,本店虽然也负责将住宿旅客的行李搬运进房间,不过那也只是指背着小包的旅客。像你们这么大又这么多的行李,我们一般都是额外收费的。你看……”
非渔这话倒不是故意苛刻对方,她说的也是实情。现在的旅店虽然大多会免费将客人行李搬进房内,但那也只限于部分有钱的大旅店和部分人手充足的普通旅店。其余像菩提客栈这种,整个店内总共只有两三个人手的,往往是店内一个人干多个人的活。若是每个顾客的行李都帮忙搬一下的话,那可就是彻彻底底地忙不过来了。
所以,一般情况下,店内帮顾客搬运行李都是要略微收一点跑腿的小费的,尤其是在对方的行李还如此多且杂的情况下。www.sxynkj.ċöm
张发财大小也是个商人,自然也是知道这些的。只不过之前他看这人一身不起眼的打扮,想来是个好欺负的,就想着碰碰运气,万一对方答应了,还能省点跑腿费是不?
不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和善的道士竟然一点也不客气,干脆直白地点出了帮忙搬东西要付跑腿费的事实,这也让他之前打算占点便宜的想法落了个空。
对此,张发财其实是有着点恼意的,“不都是说道士不在乎这些金啊银啊的东西的吗,怎么你这还要钱呢?我看你怕不是正经的道士吧,莫非是个假冒的。”
这便是打算用道士的德行来强压非渔了。
若是他碰见的是其他好脾气的道士,可能在他这番话的逼迫下为了顾全群体的名声便不好意思拒绝了。可偏偏,他碰见的是一向厚脸皮的非渔。
“就算是道士,那也是要吃饭的嘛。”非渔如此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眼见得对方这样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张发财心里也明白自己此时是不可能白使唤人了。虽然想也知道就抬个行李上楼实际花不了多少钱,但——他的钱可都是未来要留给自己儿子的啊!
他现在少花一点儿,未来留给自己儿子的不就又多了一点了嘛。
可是,若是不叫人来帮忙抬,却又是不可能的。他们这次从雾镇来扬州本就是属于远行,自然带了一大堆物什。再加上儿子又是个从小被娇惯了的性子,受不得苦,为了让儿子在行车途中舒适一点,他又特意带了软垫软被等东西给儿子垫着,以及一大批儿子爱吃的零嘴儿。除此之外,又因为这次出行是为了赴扬州首富钱多充的寿宴,礼品自然也是不能忘带的。
这么多的东西加在一起,其数量和重量可见一斑。这么多东西若是让儿子去搬,且不提十岁不到的男孩根本不可能有这个力气,他也舍不得让儿子去吃这苦。
而若是让他自己去搬,那也不怎么行。
张发财虽然早年间未发迹时也曾做过一段时间的苦工,彼时也曾有过一番力气。但现在富裕的生活过了这么久,不仅曾经干苦力的力气没了,反而养成了一身富贵病,干点力气活就腰酸背痛得厉害。所以之前路途中这些行李搬运类的重活儿他都是让李兰去做的——反正她自从嫁到张家后就一直是这么干的。
可现在李兰早已经被他抛下,这搬行李自然也就没人来干了。所以这请人来搬,还真就成了必须的了。
一想到自己因为雇人帮忙而花即将花出去的这笔钱,张发财头一次对自己抛弃妻子李兰这件事有了点悔意。他想,要是李兰在这儿就好了,那女人看起来温婉秀丽,可干起活来却像头牛似得任劳任怨。要是由她来搬这些东西,可不就能省下一大笔钱了。
偏偏那女人之前就被他在路上扔下了……
一想到自己即将花出去的那些钱财,张发财心中的肉痛顿时又加重了几分,看待眼前这个连搬个行李也要朝他索要钱财的道士也越发不顺眼起来。他完全一幅打发不要脸的叫花子般的口吻:“行吧,你帮我把东西抬上去。活做得好了,我自然会把钱赏给……”
“你”字还未说出口,一直站在张发财身边的小男孩突然忍不住嚷嚷了起来,“我说怎么看你那么眼熟,果然又是你这个丑了吧唧的死道士!”
又?好嘛,从这个字来看,没准儿还真是见过了的。
而且,死道士这个称呼,听起来也有点耳熟啊。除了和她死不对付的兀鸦教那群人,这样称呼她的,好像就只有前两天在内城客栈碰见的那个小屁孩了。
仔细一看,面前站着的这个称呼她为死道士的小屁孩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身高体型,都的的确确像极了来源客栈的那个小孩。唯独这脸……
也并不是非渔记性不好,只是眼前这小孩脸上的红色丘疹实在是太多也太密,甚至都挡住了整个脸。以致于旁人一眼望去,只能看见密密麻麻的一片红。除此之外,别说五官相貌了,连脸型是圆是方都快辨不出,又怎么可能看得出这小孩长什么模样?
也因此,哪怕是非渔左看了右看,也是无法从这张脸上辨认出眼前小孩是否就是内城遇见的那小孩的身份来。
非渔犹在这里没想出个明白,那小孩却已经按捺不住地开了口,一幅神气活现的样子道:“看来你是看见我我有个这么有钱的父亲后就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的神色略带着几分得意,“我告诉你,死道士,你怕也没用,我上次的时候可就说了,下次见面一定要把你打成残废!”
把她打成残废?
到这话的非渔愣了愣,随即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就这小孩?把她打成残废?
且不说现今天下能打得过她的人总共就没几个,就光是眼前这小屁孩,矮矮胖胖一看就臃肿无力的样子,这也妄想把她打成残废?未免也吹牛吹破了天些。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幅狂妄的样子,倒也让非渔终于可以确认了他的身份——就是前几天在内城客栈碰见的那个小屁孩无误了。毕竟这么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样子,别的小孩可是完全模仿不来的啊。
当然,这小孩的这幅狂妄样子也的确很欠揍就是了。
想了想,她于是做出一幅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哦,原来是你啊。怎么,这次也是打算来客栈里要哭着闹找人拿斧头吗?”
那小孩身旁站着的男人,也就是张发财,听了这话顿时大惊,追问儿子道:“怎么回事?金贵你怎么还哭了?”他的语气里满是慌张,仿佛自己儿子哭是件天崩地裂的大事一般。
站在一旁听到这话的非渔:啥?金贵?
张金贵在自己父亲的追问下涨红了脸,嚷嚷道:“我没有哭!没有!”
他又转过来对着非渔,咬着牙神色凶狠道:“你这个丑八怪,竟然还敢嘲笑我!”
非渔无辜地一摊手,“小孩儿,你误会儿了吧,我这可只是真诚的发问而已,怎么算得上是嘲笑呢?不过,话说回来,其实我也有点好奇,我记得上次见面时你的脸除了圆了点、肉多了点之外,似乎还是好好的吧,怎么现在就变成了这样……额,这样一幅惨不忍睹的样子。”
她故意上下打量了那小孩几秒,露出点嫌弃的样子又接着道:“看这样子,你该不会是得了什么传染病?”
“闭嘴!丑八怪。”张金贵被她故意露出的嫌弃眼神所刺激,涨红了脸,冲她嚷嚷道,“我这就是环境差所以过敏,几天就好,你才传染病呢!你全家都得了传染病死光了。”
话虽如此说,实际张金贵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因为环境差还是其它什么原因得的这个病。他不过是睡了一觉,醒来时身上就开始起了许多小疹子。
初始还不算多,只有后脖颈上有着那么一些,看着并不显眼。结果到了第二天、第三天,这些小疹子就开始像春天里疯长的野草似的,迅速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使得他无论是身体四肢还是脸部,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疹一片,看着就骇人得紧。
以致于这么多天来,在客栈里进进出出的每一个人看着他,都是一副忍不住露出的犹如看街头乞丐般的嫌弃眼神。平日里总是在雾镇受人追捧着的他受不了这个委屈,因此这才撺掇着父亲敲诈一笔之后便从那里搬出来。
没想到来到这个破客栈之后,竟然还有人还这样露出嫌弃的眼神看他!
这个一看就穷的叮当响又丑了吧唧的死道士有什么资格嫌弃他!
越想越愤怒,恰好他又站在柜台前。眼一斜,他便看见了柜台上摆放着的大批瓷器。也不管这些瓷器根本就不是自家的,张金贵直接将那瓶子拿了起来,用力地朝非渔砸了去。
那瓶子是瓷的,一个个的大的出奇。而那张金贵也是毫不留余地的,直接就拿那东西朝着人的脸上砸了去。且不说人的脸到底有多脆弱,就光是那瓷瓶的重量,恐怕砸上去不是死就是重伤,最差也会毁个容。
而张金贵想要的也偏偏就是这个,他家里有钱,在雾镇的时候无论是谁都不敢惹他,因此一直都是想打谁就打谁,想欺负谁就欺负谁。即使是他那个所谓的继母,只要他看她不顺眼,不也是照样的随随便便就可以把她那一岁大的女儿扔进河里去嘛。
哪怕那一岁大的女婴因此差点被淹死甚至救回来了之后身体变差一直患病,但是,谁叫这女婴以及这女婴的母亲他都看不顺眼呢!
惹他不爽,这就是后果。
肆意妄为,张金贵在雾镇过的一直便是这样的一种生活。
即使是现在到了扬州,知道了扬州和雾镇并不一样,但他也从来都是个无法无天惯了的,又想着反正自己家有钱,若是出了事儿,就像在雾镇一样塞点钱给那些捕快不就了解事了么,反正也不算什么。
张金贵这样想着,因此扔瓶子时自然也下了狠手,铁了心要用这瓷瓶把非渔的脑袋砸出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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