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扬州的路程说远不算远,说近却也不算近。
若是坐的是船只,只需两天便能抵达扬州。而若是走陆路,路途便难免会更为崎岖曲折一些,花费的时间也由走水路时的两天变成了四天,时间增长了一倍。不过白临风和李兰两人都不是太急着赶时间,所以倒也没因这略显缓慢的旅程而抱怨。
现在是两人走到路上的第三天,马车外的景色已经变了又变。此时的马车正走在一片绿色的水田之间,广漠空蒙的平坦的田野中矗立着几只白鹭,它们或低头觅食,或仰首清鸣,一派悠闲自在的神色。
等到白临风几人坐的这辆马车声响越来越近,它们这才受了惊动,仓皇振动起翅膀扑棱棱飞走了。
因着是开着窗,白临风便也从头到尾地目睹了这些白鹭从悠闲到仓皇的整个过程。这个过程实在太美,以致于他忽然脱口而出道:“漠漠水田飞白鹭,阴……”
他突然顿住了。
李兰本来还正颇有兴趣地听着,结果却听见他话说到一半忽然不说了,又看了看他略显困窘的神色,哪里还看不出来他这是诗做到一半忽然卡住了。
她往车外的景色望去,见山林间秀木繁多,黄鹂婉转啼飞,略微沉吟了片刻道:“不如下半句就接‘阴阴夏木转黄鹂’吧,你看怎么样?”
“阴阴夏木转黄鹂?”白临风将这句话低低重复了一遍,顿觉满意,点头称赞道:“这句不错。”
他忍不住感叹道:“没想到李夫人竟然有如此好才情,连我也不遑多让了。”
李兰笑道:“白公子这话便是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略微有了几分见解罢了,又怎么可能比得上白公子这般聪慧呢。
再说了,我自幼受饱读诗书的父亲教导,与诗词相伴少说也有十来年了。若是已经相处了这么久却还不能对出半句诗词,那可真的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一滩了。”
“李夫人的父亲是个读书人?”
“正是。我父亲自小就是雾镇十里八乡间最出名的一名“神童”,八岁时便在院试中拔得头筹中了秀才,自身的聪颖才智也可见一斑。我跟在父亲身边多年,自然也算是获益不少。”
“八岁中秀才,这般天资聪颖,倒也的确堪称‘神童’了。”白临风一边附和着,一边忍不住想起了别的事来。
秀才这职位虽然仅仅只是比最末流的童生高出了一级,看起来似乎品阶较低不值一提,但实际上,即使只是这在常人眼里较常见的秀才,那也是很难考的。m.sxynkj.ċöm
且不提考试之前需要背诵的大量的四书五经及各类典籍,就光是那每个县几百上千名考生中只录取十来名的、几乎不到百分之一的录取比例已经低得让人让人忍不住咂舌了。
更重要的是,由于当时正处于三国混战时代,参与科举的考生人数众多,这本就极低的录取比例还又降了一降,从百分之一变为了几百分之一。
这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和常理,毕竟,谁不知道战争年代时打仗才是最重要的,打仗都打不过来了,哪个国家还会有闲心去管科举这档子事儿啊。但偏偏,燕国就是不走寻常路的那个。
不过,这燕国之所以有胆量不走寻常路自然也是有原因在里面的。这第一个原因,便是当时燕国相对和平的局面影响的。几十年前的燕国还是三国间最弱的那一个,要钱没钱,要武器没武器,堪称名副其实的“弱鸡”一个。
也正是由于太弱了,祁国和有夏国谁也没把它放在眼里,都想着还是先打败了人才众多的有夏国/武器强大的祁国再来收拾燕国这个小喽啰,所以并没有腾出太多精力去关注燕国。
两个大国彼此针对也给燕国留出了一个相对安稳的发展时间,再加上当时燕国受了祁国和有夏国的刺激,想着自己虽然再怎么样也不能像祁国那样有着得天独厚的先天条件并拥有众多武器,但像有夏国那样招揽众多人才的行为却还是勉强可以效仿的啊!只有拥有了的人才能比有夏国多,燕国怎么可能还会怕打不赢?
抱着这样的想法,当时还在位的前任燕皇便兴致勃勃地开始了他的人才培养计划。
嗯,说干就干,于是本因战争而衰落的科举制度又再次在前任燕皇的推崇下兴盛起来。朝廷条件给得好,再加上又打出了“燕国人读书是为燕国效力”这张爱国情怀的大牌,那阵子科举考生便显得格外多了起来,也顺利地给燕国选拨出了相当一部分人才。
例如白临风的父亲白琛,当年就是恰好赶上了这趟顺风车,从此在性命都难以苟全的乱世中由一个穷人家子弟青云直上成了朝廷重臣。当然,这里面也离不开白临风母亲家族的扶持就是了。
不过,虽然说白琛晋升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取了个得力的妻子,但他在娶妻之前也还是个没什么势力的普通人罢了,参加科举自然也是全凭的实力。
而白琛的实力,没有谁会比作为儿子的白临风更为了解的了。作为儿子的白临风在建国后都能轻松在科举考试中拔得头筹,作为父亲的白琛又怎么可能差到哪里去。
更何况,“乱世出英雄”,在当时那个时代,像白琛一样学识满腹的考生还不在少数。
这一切的原因,也都使得考中这件事在当时的科举条件下变得难上加难起来。最明显的一点表现便是,在和平年代还偶尔传出的有十岁童生在院试中拔得头筹的新闻,在混战时的燕国却是如凤毛麟角般难以寻觅了。
但,这可不是因为当时的考生没有和平时代的考生有才,原因反而恰恰相反,正是因为有才的考生太多了,所以以致于这考第一的条件也随之增高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兰父亲还能在年仅八岁时便考中秀才并名次第一,那真的是,只能用一句“神童”来形容了。
只不过,早在经过前两天的相处之后,白临风便从谈话中知道了李兰的童年时过的是怎样辛酸的贫困生活。李兰口中所讲述的那种无衣可穿、无食可吃的生活,怎么看都是一个穷人家的生活吧。
而假若李兰父亲的天资真是如此出众,那应该早就跻身朝廷为官或者成为一代大儒了啊,怎么还会沦落到如此贫穷的地步呢?难不成,这又是一个伤仲永的故事?
这一点让白临风有些想不明白。
“不知李夫人父亲现在官拜几何了?”他问。
李兰摇摇头,“他没做官。我父亲现在还只是个秀才。当年我父亲考中秀才后本打算再接着考进士的,没想到那一年科举考试竟然取消了。这一取消便取消了近二十年,我父亲便因此错过了。”
这件事情白临风倒是清楚的,燕国那时能在战时发展科举本身就是因为其余两国的忽视带来的短暂和平,但随着有夏国和祁国间局势的愈加明显,燕国这个悄悄积蓄力量的“小喽啰”自然也被两国注意到了。
燕国短暂的和平局势彻底结束,经历过短暂兴盛的科举制度也再次被人遗忘了,燕国上下都再次陷入了混战的局面。直到十年前燕国胜利,科举制度才随着燕朝的建立重新复兴起来。
想了想,他安慰道:“若是真的有才学,现在再考也是可以的。”
“他正在考。但可能是前二十年落下太多了,现在的他已经考了很多次了还是没有通过。”说到这里,她的神情忽然有些黯然,“我们家的钱,都是因为他参加科举而败光的。前年的时候,他为了筹集去参加科举的各种费用借了家乡一个商人五十两银子。我便只好答应嫁给了那商人。”
尽管李兰说的含蓄,将那五十两银子说成了“借”的,但白临风又不是那种不通人情世故的,怎么可能听不出来那是李兰父亲以五十两的价格把自己女儿“卖”给了雾镇商人张发财做了继室。
他有心想要安慰对方,却见她在短暂的失落之后又转瞬便恢复了那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笑的坦然地道:“不过,虽然过去过得挺苦的,但我现在总归是终于有了一点希望了。”
她微微低头,神情温柔地看着自己怀中抱着的孩子。那一岁大的孩子还什么也不知道,见到母亲看她便高兴地笑了,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什么。面对孩子的亲近,李兰神情愈发温柔。
白临风看着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母亲。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也是个温柔至极的人,只是,死的太早……
他一时有些晃神。
马车还在向前,车厢内小孩模糊不清的咿呀声也渐渐弱了,一切再次又安静下来。然而这安静没能持续多久,猛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忽然响了起来。那脚步声是在是大的出奇,说是有数十人一齐涌来也不为过。再加上那隐约传来的铁器碰撞的清脆响声,白临风心中顿时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
然而,还未等他将心中的猜想说出来,车厢外坐着的车夫已经先他一步着急忙慌地喊了起来,“白公子,后面有强盗追来了!”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隐鱼,隐渔更新,第 74 章 秀才难考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