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燕京城,太白路,百里家。
作为燕国当之无愧的第一首富,百里家理所当然地占据着寸土寸金的燕京城内最显贵的街道太白路的中心地段。
这是一座单从地理位置上来看就象征着无上财富的昂贵名庭。
而这只是这座门庭引入注目的原因之一。
倘若推开那扇紫檀雕画的大门,迈入布满奇花异草的庭中,再穿过雕甍绣槛的游廊,绕过轩峻壮丽的石砌,便会来到一间立着汉白玉柱的宽阔厅堂内。
由最昂贵的帧楠金木制成的案几上,立着蓝花珐琅彩墨缠枝绘竹瓶,设着豆青釉浮雕瑞福玉林盏。左边是金磑彝,右边是琉璃银,其下两连乌木交椅。一眼望去,当真是浮光跃金,珠翠耀银。
所谓荣华富贵,富贵荣华,莫过于此。
只是可惜,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及厅内首位上坐着的穿蓝衣的那人半分耀眼。
那是一个一眼望过去便容貌不凡的男人。
既若高天之旷远,又若沧海之无垠。
只需看他一眼,便会让人隐约觉得:这世间倘若有波涛,那一定是因他而澹澹;倘若有浮云,那也必然是随他而悠悠。
但此刻,这个男人却只是端坐在上方,静静地捧着一个和阗蓝白玉酒杯,未发一言。
底下的人显然都想说些什么,却又纷纷畏惧座上人骇人的气势,只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对视了一眼又一眼,却终究还是没人敢上前半步。
室内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百里希,也就是那蓝衣男人,却似乎并不在乎室内尴尬的气氛,他仍旧是悠闲地品着杯中的酒。
酒是江南地区的名酒,窖藏多年,几日前才刚从地底挖出,由最善骑的使者骑着快马飞速运来了燕京。因着送来的时机及时,到燕京时坛底的黄泥都还未彻底干透。
这样的酒,毫无疑问是极好的。
百里希早在宴席开始前便叫了人给酒开封,此刻不过才饮了一口,便觉这酒果真是名副其实,堪为酒中的极品。
一杯饮完,他给自己又斟了一杯。
底下的人却有些坐不住了,彼此对视一眼,最终由一位面额宽阔、身形稍胖的人率先站了出来,“家主,属下有一要事想说。”
百里希看了他一眼,认出他是现今百里家分管服装业的杜赫,这人心思活泛,又胆子极大。此刻在尴尬的局面中率先站出来打破局面,倒也的确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说吧,什么事?”
“是关于何家一事,”杜赫道,“最近一段时间,何家的生意一直在受到钱家多方面的打压,不知家主可曾听闻?”
“是有听说过一些。怎么?杜管事在这件事上是有什么看法吗?”
“属下不才,有着一些愚见。属下认为,何家受打压一事兹事体大。当今燕国商业,本是百里家、钱家、何家三家分庭抗礼。
其中百里家,也就是我们这一方,有着近百年的延续,底蕴深厚,家业丰富,又有着家主这样聪颖过人的领)袖指引,自然毫无意外地稳居第一。其次则是钱家第二,何家最末。
可何家虽是最末,却毕竟也是燕国商业的一方巨擎,家业相对其它排名靠后的商户更是丰裕。现在又恰逢钱家出手,打压了何家,更削弱了何家的势力。若我们趁此衰弱之际对何家出手,来个“黄雀在后”,本就势弱的何家势必难以抵抗,轻易被家主收入囊中。
有了何家产业补充,百里家势必可一跃而上,再无任何家族能避其锋芒。如此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家主务必及时把握。”www.sxynkj.ċöm
杜赫的游说能力毫无疑问是十分出色的。这一番话,审时度势、有理有据又慷慨激昂,十分富有感染力。他话才一说完,百里希便已经眼尖地发现人群中好几个管事都开始面色激动起来,显然,他们对杜赫言语中描述的那些美好光景十分心动。
若不是自己还坐在这里,百里希都几乎觉得他们会忍不住喊出几句类似于“吞并何家,助力百里家更上层楼”的激)情口号出来。壹趣妏敩
但这毕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人。
百里希目光扫过人群中神色明显不赞同的几人,缓缓开口道:“杜管事提议,各位觉得如何?”
“家主,”一年龄稍长的老者站了出来,语气恭敬道,“属下认为吞并何家这事不可。”
说话的人是现今百里家分管书具业的王管事,王钧。这人熟读诗书,有些学问,却为人迂腐固执,不知变通,不过却好在个性正直,明礼知义。如今他按耐不住立刻出来反驳杜赫,倒也在百里希的意料之中。
“哦?不如来王管事说说为何不可。”
“家主可曾听说过唇亡齿寒的道理?依属下来看,这何家与百里家就像是唇与齿的关系。虽然百里家势大业多,但钱家老板钱多充却是个老奸巨猾之徒,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多年费尽心机下来也积累了一些污秽之财,
若钱家吞并了何家,那其势力必会得到增长,进而更想图谋百里家的产业。更何况钱多充老奸巨猾,人品低劣下流,又为钱不择手段,家主你虽然英明非凡,但却心思单纯善良,万一一个不小心着了钱家的道,那才真的是万万不可啊。”
周围的人本来都在全神贯注地听着王管事的发言,却在听到“心思单纯”这四个字都不由地愣了一愣:啥?心思单纯?还是用来形容他们家主的?这王管事莫非真是年龄大了老糊涂了不成,竟然连这种和他们家主完全不搭边的说法都能说出来?
其实杜赫看王管事的眼光则更要直接得多,只差把“王钧你是不是眼睛有问题”几个大字写到脸上了。
虽然杜赫一直知道王管事因为从小照看家主的原因一直对家主的形象有着多层美化,但能美化到这种不辨是非的程度,那还真实是唱歌不看曲本——离谱到没边了。
且不提家主要是心思单纯怎么能守住这百里家偌大的家业的,就光是善良那个词,那也和他们的家主完全是毫无关系。殊不知外界都对他们家主有着一个耳熟能详的称呼——“贪财阎王百里希”。
什么是阎王?
阎王要你三更死,无人敢留到五更。
石心木情,冷面寒铁,这便是阎王。
而“贪财”则更好理解了。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对待同样身为鬼的阎王自然也是同理。换言之,即只要你给够了足够多的钱,那让百里家主这位做事心狠手辣的阎王放了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两者合在一起,这便有了大多人对百里希“贪财阎王”的称呼。甚至还有人说百里希只认钱不认人。
尽管他们这些跟随百里希多年的都知道自家家主并不是那等为钱不择手段的卑鄙无耻下流之人,但,像身旁这位王管事一样,能罔顾事实到说出家主单纯、恐被人欺负这类话的,却从来是没有的。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王管事才没心思去关心周围人听到自己这话时有着怎样的心理波动呢,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提着自己的建议:“……所有,依属下认为,这何家之难,家主理应帮扶一把才是,万万不可让钱家那等无耻之人占了便宜。”
王管事话音一落,当即便有不少附和的,称要帮扶何家渡过难关,避免唇亡齿寒的命运。
杜赫那边同样不甘示弱,不少人站了出来支持杜赫,言之凿凿地说就应该静观其变,趁着钱家大力打击何家时坐收渔翁之利。
两方就此争论不休。
百里希端坐上方,将底下众人的神色都一一看在了眼里,半晌,忽然开口道:“我看各位管事都各有自己的看法,一时谁也说服不了谁,各位不妨先暂且安静下,一起来听听我的意见如何?”
底下众人闻言皆屏息纳神,恭敬地齐声道:“属下们愿听家主的意见,恳请家主指教。”
百里希道:“诸位刚才说的这些,其实无非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主张尽力帮扶,一类却主张趁弱追击。首先来说说这后一种。
的确,何家产业不菲,若能趁弱吞并,着实会让我百里家获益不少,借此更上一层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但须知,尾大不掉。若一味侵占而不加消化,反会使原本秩序井然的百里家变得臃肿冗杂,从而增加百里家的负担。再者,这何家也并不是那么好吞并的。
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屠夫之子到燕国商业排名第三的富商,难道你们真的以为这是光凭何勇那无人能敌的逆天气运就能侥幸做到的吗?百里家与何家同处商场,明里暗里地也打过不少交道,何勇那人在商业上的远见和天赋你们也见识过不少,自然也该知道何勇这人在商业上到底有多敏锐。
再则,即便刨除掉何勇那人在商业上逆天的气运和敏锐的直觉,你们也别忘了这何勇到底是靠着什么发家的。
就两个字,人脉。
小到街头巷尾的乞丐平民,大到江湖朝廷的侠士官吏,这何勇认识的、结交的人士向来不知凡几。也正因此,民间向来皆有传闻,言“天下之能人共有十成,永河何勇独识七成。”这也是“识人七成”的来历。
有着这样名副其实的传闻在前,若百里家还是吞并了何家,你们又怎么能确定在之后不会有何勇结交的那些好友们一批又一批地来与百里家作对报仇?
吞并何家这事,弊大于利,所以万万不可。”
王管事得意地看了一眼身旁意见惨遭否决的杜赫,上前道:“家主英明。趁弱追击这事实乃卑劣无耻之小人行径,万幸家主没有听信谗言。家主之高风亮节,着实令属下佩服赞赏。”
对于这位自小看顾自己长大的老管事动不动就狠夸他一番的做法,百里希显然已经早已习惯。他抿了抿杯中的美酒,再次抬头时已是一副调笑的姿态,“王管事,我只是说不赞成杜管事的看法,可没说了支持你。”
“哎?”王管事脸色错愕,追问道:“家主这话什么意思?”
壹趣文学为你提供最快的隐鱼,隐渔更新,第 36 章 百里希免费阅读。https://www.sxynkj.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