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迷离。
春天独有的温暖气息裹着一股不知什么东西的香味钻进寝室，在每个人鼻尖萦绕一圈以后又缓缓散去，只剩下一阵怅然和对家人的思念。
想到这里，陈年眼角有些湿润，他轻轻敲了敲床边。
“睡了吗？”
在他床下的正是高哲，据高哲自己说，好像在哪个村子的学堂里当先生，原打算去考个童生秀才来着，现在应该短时间内没机会了。
“睡了。”壹趣妏敩
高哲的声音闷闷的，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陈年撇了撇嘴，睡了还接话呢。
自从那天见过总教官之后，他们回到寝室里又考虑了整整三天，并且按照傍晚时分来送饭和倒马桶的教官所说，明天就要正式投票了。
“投票”，一个陌生的词汇，当然，陈年听见也就大约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令他感觉惊讶的是，在这里，在这间所谓“学院”，他们竟然可以自己选择自己的命运。
总教官虽然让人把他们都带了过来，但是并没有强迫他们的想法，按照总教官的意思，他们自己决定去留。
那天下午，那个年轻的总教官在他们面前大言不惭，绘声绘色地说了说二十年后大明会是怎样的炼狱场景，这是犯忌的。
大爷爷说过，敢说大明朝的不好，要是让锦衣卫的老爷们知道，要拉到诏狱里面，拔了舌头，到时候还要再把那人放回来，以儆效尤。
陈年不知道大爷爷说的是真的假的，不过大家都不敢说这种话，或许就是真的，那总教官的胆量也太大了。
说出这样的话，竟然还会放他们离开？
难道总教官连锦衣卫的老爷们都不怕？
在陈年狭窄的世界观中，这简直不可思议。
当然，他在心底里，却不是完全反对总教官的话。
他不是傻子，也不是小孩子，知道事理。
今年过年的时候，村头破庙那边就聚集了百十号灾民，大爷爷在家一直叹气，年夜饭吃饺子都吃不下，说这是人祸，要遭灾啊！
结果呢，还没过了正月，那破庙的灾民就要和村子里的人平分土地，大爷爷没有办法，只能把所有青壮叫起来，把他们给打跑，打怕。
想到这里，陈年下意识捏了捏手。
他虽然是读书人，可在当时为了护村子和邻居，也义无反顾地冲过去了，他这才知道，以往大爷爷天天说杀人很容易杀人很容易，是真的容易。
他拿那把草叉子，轻松刺进了那个灾民的胸膛，他还记得那个灾民的模样，他和自己印象中父亲的脸一样，朴实、老实的面容上全部都是无力的悲伤感。
在自己杀掉那个灾民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然带着一丝解脱。
陈年对于总教官说的炼狱即将来临毫不怀疑，大爷爷说过，难民少的时候要对他们好一些，因为我们和难民唯一的区别就是我们运气好一些。
不过难民要是多了，那就不能对他们客气，必须用尸体和鲜血，让他们知道谁才是主人。
可那个灾民，连死亡都不畏惧。
他为什么连死都不怕？
陈年左手捂着肚子，想起了那天的饥饿感。
“你说，总教官说的话是真的假的？”
他开口问下铺的高哲，他尽量把声音放低一些，一来这样不会吵醒外面不知在哪里的教官，不然要挨罚的。
二来就是不吵醒自己的室友。
这两天来，对自己这仨室友，他算是很了解了。
高哲就是那样一个教书先生，说话唠叨，喜欢阴阳怪气，不过心眼不坏。
卢子明则是一个标准的纨绔子弟，听说在家乡算是一家富户，从小到大就是蜜罐里泡大的，不过也只是说话让人反感一些，也不是坏人。
唯一的坏人大概就是杨明了，这个人颇有点地痞流氓的意思，说话不好听，心眼也复杂，不过没做过什么坏事，大家也能容忍他。
还好，这些室友都还算好人。
“我觉得？嘁，假的。”
“何以见得？”
“哼，怎么可能是真的？他凭什么预知未来？他是什么？半仙？”
高哲还在喋喋不休地批判总教官，陈年却好像听不见一样，直接插嘴。
“可是，我却是见过一些人，和他所说的情况一样。”
“这个世界不是哪里都生活很平淡的。”
“嘿嘿嘿，小陈说的在理，这世界不是哪儿都是你那高老庄。”
隔壁床的下铺响起一个尖而细的笑声，杨明也没有睡着。
“那时候我在福客来饭庄后面见过，每天客人们吃剩下的剩饭剩菜，加上垃圾弄成的泔水，福客来把这个当成饭施舍给乞丐们，你们知道那滋味吗？啧啧啧……”
高哲似乎是被高老庄给气到了，那不就是说书先生说的西游记里猪八戒老家吗？连忙就开口道：
“这我怎么知道？我又没当过乞丐。”
屋中顿时安静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能听见杨明勉强笑了笑：“嘿嘿，也是。”
说完这句话，便听见了他翻身的声音，大约是他要睡了。
陈年顿了会儿，开口说：“大家在这一个屋子里不知道还住多久呢，无心说错什么话，都别记仇啊。”
没人回应。
陈年也不觉得自讨没趣，翻身向着墙面，心中的思念却在面前墙壁上蔓延，再翻身看着栅栏窗外，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外面的场景，远处还能看见一丝天空，眼泪又一次蒙住了他的双眼。
“也许是真的。”
不知道谁最后接了这么一句，整个寝室里的人都在宁静中渐渐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早上，突如其来的一阵哨子声吵醒了几乎楼里面的所有人，紧接着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
“穿上给你们放到门口的衣服，所有人出门集合，门口列队，半刻不出门，杀！”
那声音中带着残酷和血腥，和总教官的铁血与祥和截然不同，陈年他们不敢耽搁怠慢，连忙整理了整理，拿过了门口的衣物。
那是一身绿色的衣服，材料耐用，形式奇怪，穿在身上却是异常容易活动，四个人迅速分了下衣服，并且穿上和自己体型最接近的，便走了出去。
到了门外，陈年看着走廊里绿色的海洋，这才感慨。
这是绑来了多少人？
与此同时，他也回头看了看自己寝室的名字。
“107”！www.sxynkj.ċöm
是一个奇怪的符号，陈年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这并不是思考的时候，他连忙带着自己的两个兄弟跑到楼外，准备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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