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得想起来拜访我一个糟老头子了?”
黄克缵身穿一身素净袍子,正在家中读书养性,对这位不速之客有些好奇。
“尚书莫怪,后学晚进早在浙江就多闻钟梅先生文疏雄健出奇,只恨一直没机会亲自拜访,后在京城又陷身樊笼不得自然,今日休沐,立刻便来拜访您老人家了。”
黄尊素客客气气的,手里提着一个礼盒。
“呵呵,人来我接受,不管论道谈文还是拜师学艺,老夫都没有二话,但是东西我不要,你是御史,最知道此事了,不用老夫多言了吧?”
黄克缵乐呵呵地说着,却是对黄尊素的礼品滴水不漏。
“这件东西啊,不是晚辈送不送,先生收不收的问题,这东西本就该是先生的!”
黄尊素摇头晃脑掀开礼盒,里面是一个笔架,细枝末节处被工匠细微雕刻入神,远看过去如同一座长满梅花的山头,三峰上还有雕刻出的古树样式。
饶是黄克缵见多识广,也被这笔架给惊了一下,工艺实在是太精湛了。
“黄老,您拿起来看,给晚辈点评点评。”
黄尊素把盒子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拿起笔架递给黄克缵把玩。
“不可不可,此物贵重至极,我岂能擅动?”
黄克缵连忙摆手拒绝,这东西不用细看不用估量,约摸顶自己几十年薪俸。
太宝贵了!
“黄老,您这就太见外了,您不收下行,连看都不看那晚辈可不行,您要这样,晚辈不走了,一日三餐都在您这里赖着。”
“哈哈哈,行吧,拿来我看看,听说余姚饭食雅致,老夫可养不起啊。”
两人言笑晏晏间,黄克缵接过了黄尊素手里的笔架,一拿上手才知道这笔架的不凡。
釉质细腻温润,材质不温不凉,勾勒细节处也都处理得极佳,确实是一件上好的宝物。
黄克缵一边把玩着,一边对黄尊素说着上面彩釉的来历,听得后者连连点头。
“真长,你这次来,不会真的就是为了让我给你鉴宝吧?”
欢声笑语间,下人们端来了茶水点心,黄克缵端起杯子润了润喉咙,这才看向黄尊素。
后者拿来的上面又是梅又是笔架,八成是要送给自己,可是黄克缵为官这么多年了,事办不办,礼收不收在心里是很明白的。
“黄老,我这打进门来一句也没提到过,您就把晚辈看得透透的了。”
黄尊素也笑了起来,两个人都看向了对方。
“晚辈这次来啊,就是有一件小事,我家里……”
“老爷,官衙那边来人了。”
黄尊素将说未说之际,一个下人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进门就是急喘气。
“哦?什么事?”
黄克缵并未在意,随意地接上了一句,
“他让我告诉老爷,方从哲的口供有了,让老爷您赶快去刑部衙门。”
黄克缵心道不妙,不落痕迹地往一旁瞥了一眼,黄尊素果然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方首辅的口供?这可是大事,牵扯到皇宫大内,这……黄老,您先去衙门忙正事,晚辈改日再来。”
黄尊素“惊诧”开口,连忙拱拱手,有些道别之意。
黄克缵感觉心头有点堵,却也不能直说什么,“嗯”了两声,说了句“那我先过去了”便急匆匆地走开了。
他感觉有点不对劲,可是说不上哪里不对,只好先去刑部看一看再做决定。
而坐在椅子上的黄尊素看着端茶倒水的小厮,心情一片大好。
“不必倒啦,我也不在这里等黄大人了,劳驾转告黄大人,晚辈改日再来。”
黄尊素一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样子,大踏步地向着门外走去。sxynkj.ċöm
“那个,先生,您的这个……”
小厮连忙叫住黄尊素,指着那笔架,却是不知收起来还是留在这里。
“放在这里吧。”
黄尊素嘴角勾起,心道:“当做是给你家老爷的酬劳。”
·
到了刑部,把那份口供拿到手的一瞬间,黄克缵脸就白了。
“这是谁审出来的?”
黄克缵沉声问道,他手指轻轻颤抖着。
“大人,我等不知,是今日早晨一来官衙,就发现了这份口供,问过班房衙役了,没人知道这是谁审的,但是上面画押签名都是真的。”
“一群饭桶!”
黄克缵把口供拍在桌子上,二话不说往那间小院子走去。
到了院子门口,黄克缵便发现俩鬼鬼祟祟的衙役正在锁门,连忙一声暴喝止住。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衙役闻声颤抖,看见是黄克缵,连忙哀嚎着跪了下来,疯狂磕头。
“老爷,我们错了,我们错了,不是我们干的……”
黄克缵心中不祥的预感更重,他按着自己的额头,连忙叫人把门打开。
院门一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传来,黄克缵跟着一堆刑部的官员一起往里走,最终在里面见到了方从哲。
此时的方从哲已经被打得没有一点人样了,浑身上下无处不伤,鲜血已经被两个衙役给擦干净了,只是血腥味却依旧浓烈。
“谁……这是谁打的……”sxynkj.ċöm
黄克缵感觉自己头脑一阵一阵的发昏,他突然想起了在家中的黄尊素。
这是一个局!
“黄大人,黄大人……”
躺在床上的方从哲勉强睁开眼睛,满脸都是嘲讽和愤怒。
“黄大人,你的官袍已经够红了!还要染上我的血吗!”
“黄克缵!杀了我!”
……
狭小的房屋里面顿时人潮涌动,有人连忙去找大夫,有人说要审问两个衙役,只有黄克缵自己孤零零地走了出来,找了个墙角靠住。
这是一个局!
现在好了,谁都知道这口供是他黄克缵“让”审讯出来的,口供制式、画押都符合条例。
这个消息在刑部衙门已经传开了,这份口供已经被迫成为了一份合理合法的口供!
而他在家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偏偏让黄尊素知道了!
自己只有把这份口供呈上去一条路,一旦自己试着隐藏在自己这里,那么黄尊素就会替他把这一件事给捅出去。
这是涉及先皇的大事,以陛下那天的痛哭来看,谁掺和进去都不会好受的。
如果黄克缵手里有方从哲谋害先皇的口供,却偏偏不敢拿出来,那说明什么?
那说明,他也是同党!
他现在是被迫跟着东林党绑架到一起了,被迫严刑逼供了方从哲。
他感觉从心底里油然而生了一股愤怒,可又无可奈何。
而在这愤怒之下,则是对即将到来的风暴的恐惧。
方从哲的口供,开篇就是他与熊廷弼、魏忠贤合谋毒杀先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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