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你爱不爱？”
朱由校心中打趣道，脸上却很正色：“爱卿，户部眼下有个空缺。”
杨涟想也不想，“陛下，臣不知户部钱粮事，调臣入户部非是正道，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开玩笑，清查京营的时候已经知道分土地这个活儿有多不好干了，还去户部？怎么可能呢！
“诶，爱卿，此言差矣。”
朱由校一脸认真，这件事还能容得你拒绝？
“爱卿，先考在世，每每必言，户部钱粮乃天下大事，任谁去都贪，大贪小贪不同而已，可是爱卿，你担任京营监军，既不滥用军士，也不乱占田地，你看看……”
朱由校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一堆纸来，一一展开。
“这都是京营军士和附近百姓给朕写的，让朕封你高官为民做主呢！”
杨涟担任监军期间，有不少涉及军户的事情，每次由他处理都是双方心服口服，久而久之，这青天一名也就传开了。
再加上朱由校特意叫骆思恭去民间收集来的感谢信，不少都是大字不识的百姓口述的，颠七倒八，唯一占一个理，那就是真诚！m.sxynkj.ċöm
“爱卿，老百姓所求不多，只想要一个清官而已，如今王纪纵容家人行恶，孙慎行朕更不想提，竟然用士子的命来买自己的前途！可恨！”
聊起孙慎行这个体面人那就唾一口再走，近来已经成了京城内人人都做的常事了。
“只有你，爱卿，只有你，不畏强权，甘愿为了百姓做事，朕不让你升官，让谁升官？这户部不让你主事，让谁主事？”
杨涟苦不堪言，他原本想做的，其实是诤臣。
就是皇帝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别人不敢反驳，但是他敢反驳的臣子！
可是被朱由校这么一搅和，他感觉自己好像越来越像一个孤臣了！
就是在朝中没有任何助力的臣子，只有皇帝一意孤行地支持他。
“陛下，户部尚书确实非臣所可为，还望陛下收回成命。”
杨涟说完，突然发现朱由校不出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朱由校才长长地叹息一声。
“也罢，此事确实有些难为你了。”
“想我大明，自太祖成祖以来，贪污日渐严重，朕派遣锦衣卫去民间访询，赋税早都已经到了根本没人负担得起的地步！”
“可是国家拿到钱了吗？没有！这几年户部一年的财款不过几百万两，可是九边之中，单就辽东，每年都得好几百万两往里面扔，这不都是钱吗？”
“长此以往，百姓愈加贫困，国力愈加衰弱，呵呵，宫里的内侍还天天叫我万岁，莫说万岁了，朕能不被百姓们分食，算朕有造化了。”
朱由校叹息着靠在椅子上，以手掩面，声音渐渐变得颤抖。
“爱卿，此事不怪你，怪朕有失天运，千错万错只在朕一人，爱卿先回去吧，改日自会有官职相封……”sxynkj.ċöm
朱由校摆摆手，把锅全部背在自己身上，一副孤苦伶仃的模样。
“陛下……”
杨涟看见此情此景，心中也是不忍。
老头还是可以明辨是非的，不论怎么说，户部贪墨就是大错！
可是这么多年来，文官早已自成系统，远非温和地变动就能够改革下来的，必须要用铁一样的手腕，必须会见血！
那么，户部和朱由校，到底谁更应该摆在前面？
杨涟合上眼睛，想起了当年泰昌帝对自己的厚待，又听见了朱由校渐渐放开嗓门嚎啕大哭的声音。
“陛下莫要哭泣了，臣接下此事还不行吗？”
杨涟感觉自己仿佛从头到脚的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无力，他不敢想象自己在后世会是怎么样一个名声。
只知道大概会很惨！
“爱卿不要难为自己了，朕也知道，此事艰难异常，没关系，朕还年轻，慢些找人就是了。”
朱由校摆了摆手，示意杨涟不用为了哄他而接受自己不愿意做的事。
杨涟刚松了一口气，便看见朱由校面前的纸张，笑着想把话题盖过去。
“陛下这是近日一直有在练字吗？陛下天资聪颖，这字现在是越来越好了。”
朱由校闻听此言，拿过一块丝帕擦了擦鼻涕眼泪，强颜欢笑着拿起自己积攒了三个月的墨宝。
“爱卿，你看，这是朕昨天和今天写的。”
杨涟仔细看着，心中不免有些触动。
朱由校是在抄写题本，字体从歪歪扭扭变得没那么歪歪扭扭，可是杨涟作为过来人知道，这是写这几个字写习惯了，再换一个题本仿着抄，照样是歪歪扭扭的字体。
可是朱由校这颗向学的心，可不是歪歪扭扭的！
杨涟心中一暖，开口道：“陛下，您看，您的字体进境堪称神速，又几次大病无难，陛下，您无须担心，您是天命之人，不会有什么事情难到你的。”
朱由校破涕为笑，开口道：“这是朕有一次跟着骆思恭出宫散心，在路上听见百姓议论了，所以才回来勤加苦练。”
“朕听百姓说，朕整日荒淫无道，连个批复都不会写，只能让宫里的太监们代笔，每天早上一醒就是躺在床上，等着宫女们抬着焦香的饼进来喂朕吃。”
杨涟洒然一笑，这不过是市井小民的幻想罢了。
“陛下不必担忧民意，此事常有！纵是太祖那般圣明，也有小民议论，更何况陛下御极不久，恩不深，威不重……”
“是啊，朕不担心这个。”
朱由校笑着抿了抿眼泪，“可是朕也知道，朕该长大了，得努把力，有点真才实学。”
“陛下有这颗向学之心，在臣心目当中，已经是足够了。”
“呵呵，爱卿，你觉得，朕爱大明吗？”
朱由校看着房门之外，眼眸中尽是收缩的宫城内景，可是杨涟却在他眼中看见了天下百姓，京城臣民。
面前的这位少年皇帝是心存天下的，这一点杨涟百分百肯定！
“陛下，天下谁人爱大明能比陛下更甚？”
“是啊，朕爱大明啊……”
朱由校长叹着转身，整个人看起来都佝偻了一些。
“可是大明朝有谁爱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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