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忙着盖房，可作为一村之长的赵金堂也关注着城里的消息，每天晌午时分，都会让小儿子跑一趟，去城里打听打听消息，一来二去，赵武德也就和守城门的小吏混熟了，知道驿站里的滕官今日会放行一批审核了户籍的人出城，他早早的就在城门外等候着。
叼了个饼，蹲坐在城门外，眼巴巴的瞅着，据说这批到的人可不少，驿站前的场子都给占满了，赵武德也盼着，能早些见着走散的族人们。壹趣妏敩
他是在南门的侧门等着的，通常来说，这进出城的做买卖的，还是过路的，一般都是从正门入，许是怕来的人多乱了秩序，这些个放行的，单独开了一道门，只能从侧门出。
“吱——呀———”
厚重的木门从内打开，率先走出来的那四人，赵武德是晓得的，正是几天前去村里给划宅地的官爷。
随后跟着的是五六辆马车，车帘子紧闭着，从外面瞧不见里面的任何东西。随车的仆人面色发黄，眼神警惕的环视着四周，还不时的往后张望，手里紧攥着的木棒隐隐透露出几分暗红色。
排在马车后面的还是车队，只不过是十来辆牛车和骡车，再往后的是推着手推车的人群，这些人跟赵家村众人刚来时差不多，一样的灰尘扑扑，一样的畏缩不安。
赵武德早在看见人群的时候，就找了个高地，踮着脚张望着。
侧门又来了两队守城兵站在道路两旁看管人群，不让人靠近，也不准队伍里的人随便跑出来。
“也不知究竟惹了什么乱子，竟看管的这般严。”赵武德在心里嘀咕着。
挤不进去，只能睁大了眼睛找。
一排排的望去，前面赶车的肯定是没有的。
推车的，仔细了看，好像也没什么熟悉的面孔。
再往后，乌压压的一片人头，赵武德有些惊着了。
高的，瘦的，矮的，小的，一个个衣着褴褛，披散着乱糟糟的头发，瘦骨嶙峋，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子颓废的气息。
这…是如何也分辨不出人的。
且不说乱糟糟的头发挡住了脸颊，就是头发结成一捋一捋遮不住脸的，那五官也是脏的看不清了。
眼前的景象，是赵武德怎么也没想到的，他本是满心欢喜，前来迎接族人，没想到看到的却是这般人间惨剧。
倘若现在站在这里的是王大夫，也许就不会这么吃惊了，毕竟二十年前王大夫一路逃荒，易子而食的都见过了，更别说眼前这些。
可来的是赵武德，虽说不是什么大富大贵家的孩子，但总归是小儿子，也没吃过真正的苦头，再加上赵家村众人跑得早，除了先前遇着的狼群，有惊无险的逮着了山匪，这一路上他们终究是幸运的。
找不着人，再加上有兵把守着，赵武德不敢造次，倒是动了脑筋想了想，后面这些人最终是要迁到澎湖山那一带的，离他们现在的村子也远不到哪儿去，赵武德打算放弃找人，先回村子商量了对策再说。
————
“爹，大哥，二哥，我…我…”
赵武德一路跑着回来的，累的气喘吁吁，边跑嘴里还喊着话，隔老远，干活儿的族人们都听着了。
“你倒是找着人了没，我什么？”赵金堂心里装着事儿，干活儿都心不在焉的，见着小儿子跑回来，忙着放下手里的砖，迎上去着急的问着，离的近点儿族人也都放下手里的活儿，渐渐聚拢起来。
“我…我…我要喝口水，渴死了。”
众目睽睽之下，赵武德脑袋突然短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sxynkj.ċöm
真的，要不是看小儿子顶着日头满头大汗的跑回来，衣服都浸湿了，赵金堂恨不得脱了鞋板子，狠狠地抽他。
说话说一半，还牛头不对马嘴，急死个人。
眼看着自个儿爹手抽抽，准备摸腰间挂着的烟杆子，赵武德接了他二哥递的瓢，灌了两大口，抱着瓢忙开口说着在城门外看到的景象。
“太惨了，刚出来的那伙人，好歹还正常，跟咱们那会儿差不多，脏是脏了些，好歹还有脸呀，就是没找到族人。再往后，你猜怎么着，看不着脸啊——”
听了这话，众人只觉得武德这小子平时瞅着怪机灵的，咋就关键时候不靠谱呢？
“好好说话，看不到脸的还是人吗？”
“就是，别不是你眼神儿不好，没看见，然后瞎说吧？”
急了，他急了。
“是真的，你们都不知道，后面的人乌压压的一片，有多黑，可能也不是黑，反正就是脏兮兮的看不清脸，只能瞅着双眼珠子，咕噜咕噜的转着，又瘦的很，那眼珠子就显得大呀，挂上面吓人的很。”
“最惨的就是大肚子的，人瘦的衣服看着都空荡荡的，但就是肚子大的出奇，还有的是孩子呐……”
……
“正门都没让走，给开的是侧门，还有官兵把守着，和俺们来的时候不一样，管的严的多，都不让靠近的。我开始想啊，要是找不到人，就让人认我，但瞅着那官兵手里都拿枪带刀的，也没敢吼几嗓子。”
“这不，眼见着没法子，我都赶忙往回跑了。”
看到的能想到啥就都说了，赵武德喉咙干的刺疼，把瓢里剩下的水咕咚咕咚灌完了。
一时间，没了声音，众人只觉得安静的有些可怕。
前些天滕官让提前做准备的时候，赵家村一众人想过情景会很糟糕，但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们逃的时候，隔三差五的还擦洗个脸，等要穿城而过的时候还简单的清理一番，不至于那么难堪。
人在什么时候会连基本的礼义廉耻都丢了？在众人看来肯定是生存都没法保障的时候。
至于赵武德口中的大肚子，赵家村一众人心里隐隐清楚，那怕是饿的吃了观音土吧。
大环境在这里摆着了，要说落在后面的族人能全须全尾的回来，这话现在是没人信的。
“造孽呀～这日子哟，可怎么让人活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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