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些太学院的学生们理应算是寻衅滋事吧?皇城重地,怎么不见禁卫军驱散呢?”
林襄往马车方向走去,闻言一顿。
这话扎她的心了,此次顾卓青受封为建威将军,官升一级,陛下甚至提出要封她为忠勇侯,被顾卓青以万般不敢僭越祖制为由拒绝。
大齐没有女性封公侯爵位的先例。
陛下给足了顾家荣耀,在尊荣背后,便是如履薄冰。
既是顾家如履薄冰,亦是陛下如履薄冰。
夙夜难安的陛下既没有先帝那般驰骋疆土的体魄,可他又要担着这万里江山,他对手握重兵的将军既仰仗又忌惮。
所以,这暗中才有人敢对平西侯府下黑手,杀重臣的威风,于陛下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这些,是昨日裴峥告诉她的。
同理,太学院的学子日后就是朝廷栋梁,陛下怎么会派出禁军来反制,寒了学子的心呢?陛下需要文臣来制衡武将,这种事情,陛下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且闹吧,闹得越凶,于朝堂制衡越有利。
春桃在身侧嘀咕道:“三人成虎,以讹传讹,学生们要在此地跪上半日,恐怕平西侯府就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既然他们要给陛下施压,戏岂不要做足些,不跪个大半日怎么好意思起来。”林襄一撩轿帘,回身对春桃道,“去把小虎子叫过来。”
庞虎从人群中退出来,回到轿前。
“交代你件差事。”林襄扔给庞虎一袋银子,“买包子。”
庞虎掂了掂沉甸甸的钱袋,奇道:“姑娘,这是打算买多少啊?”
“一锭不留,全花了。”
春桃与庞虎对视一眼,均是一脸震惊,不知道小主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林襄吩咐道:“去找几家上好的早点铺子包圆了,就说有位同仇敌忾的大善人要请淋雨的学子们用早茶。”
春桃与庞虎异口同声:“啊?”
林襄手中随意摆弄着一只竹笛,吹了几个能把老鼠难听到遁走的破音,笛声在拐了个奇特的弯之后戛然而止。
她抬起眼皮,意有所指地看向庞虎:“早上打祖母屋里出来的时候,疑似听到今日是斋日,这样吧,好事成双,咱们今日……喂狗!”
春桃似懂非懂,对庞虎小声说:“姑娘指桑骂槐,说太学学子是狗。”
庞虎那张细条脸会意一笑,对春桃神神秘秘地挤了下眼睛:“此狗是真狗。”
春桃一脸莫名其妙,那不还是狗么?
老天爷似乎也来凑热闹,还有三五日才入冬,也不知怎么回事,天空的雨飘着飘着就成了雨夹雪。
学子们冻得瑟瑟发抖,但一个个仍跪得笔挺,大有文臣死谏的忠骨。
其间有小太监出宫门传话,说是陛下自有圣裁,请各位学子们回吧。
学子们不依不饶,非要等到严厉彻查平西侯府的圣命下达才走。
小半个时辰后,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送到。
突如其来的包子打断了请愿学子的节奏,一时没人喊口号了,纳闷地四下张望。
学子们窃窃私语:“这是谁送来的包子?”
正在派发包子的一个饭店小二摇摇头,笑道:“小的也不清楚是哪位善人,买主说那位善人担心学子们寒雨天挨饿,特意送来的。”
他边忙活边又叹道:“今日这天气受罪,瞧瞧这雪花飘的,来来,这里还有给各位贵人们准备的热汤,喝一些暖暖身子吧。”
一学子鼻子嗅了嗅:“这包子怎么闻得香气四溢?好特别的味道。”
饭店小二憨厚地笑笑:“许是运送的车马里燃着香料的缘故吧,买主雨天头疼,燃了一支香。”
那学子也没在意,不由自主吞了几口唾液后挺挺腰板,继续请愿。
雨不小不大地下着,不知何时起,雨声中似乎隐约多了一道声音,有一道断断续续的笛声,那笛声不成曲调,听着很奇怪,但似乎又自有它独特的一种腔调。
“啊呀!”突然一道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
就见不知从哪冲进来一条狗把一学子身侧的笼子冲翻在地,香气四溢的包子叽哩咕噜洒了一地,那狗疯了一般开始狼吞虎咽。
学子噌一下站起了身子,往一侧躲去,由于跪久了,腿麻,踉跄了几下险些摔个狗吃屎。
紧接着他一回头,就见哪里只是一条狗,四面八方,不知从哪窜来许多条脏兮兮的流浪狗,它们闻着肉味龇牙咧嘴一轰而来。m.sxynkj.ċöm
“哪来的狗——!”
现场一阵骚动,方才还跪在一起四四方方的队形霎时被冲散,人仰马翻,金贵的学子们被饥饿的狗群撵得溃不成军。
雨声不停,笛声依旧不怎么悠扬地吹着。
林府轿子里,春桃掀起一角轿帘看得目瞪口呆,终于明白庞虎口中“此狗为真狗”是何意了。
她震惊道:“虎子哥,你吹笛子还能操纵野狗呢?”
她虎子哥忙着吹笛子没功夫搭理她,林襄说:“你虎子哥吹笛子还会让蛇跳舞呢。”
春桃知道庞虎不怕各种动物,但仍被蛇跳舞激起一层鸡皮疙瘩:“姑娘,你怎么知道?”
“此事说来话长……”
春桃望着轿外,忽然惊道:“姑娘,都卫司的人来了!”
庞虎听闻声调一改又吹了一种调子,快速御笛将野狗驱散后,他倒了口气,方才对春桃嘿嘿一笑,道:“我祖上是猎户,对付各种动物有秘传法子。”
春桃:“……”
马蹄声渐近,庞虎忐忑地搓搓手,下轿之时说:“姑娘,万一我被查出来,让都卫司的人抓走,你一定要救我啊。”
林襄拍拍他的肩,平静地说:“万一查到你头上,我代你蹲大牢——”
庞虎一呆,觉得小主人不太靠谱,每次都拿同样的话诓他。
“——放心吧,都卫司,咱有人。”林襄透过轿帘注视着策马而来的裴峥,把后半句话补全了。
裴峥打马而来,于马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被野狗冲散的太学学子。
太学学子之中,有几个带头的疑似在商量着什么,商量片刻后,一个领头的一掀衣袍,正欲重新跪下。
同一时间,裴峥接过齐明抛过来的弓,拇指一叩将羽箭箭矢折断。
折了箭矢的箭穿过一众学子头顶,不偏不倚打那个领头的衣袍穿过,那领头学子“嗷”一嗓子,正要弯下去的膝盖被那股力道打直了。
裴峥把都卫司的令牌一亮,冷声道:“凡皇城墙下闹事者,一律抓捕入狱!”
那领头的学子望向射他之人,面色一变,叫嚣道:“你敢抓本公子?你可知道我是谁?你还敢出箭伤我!”
裴峥再次抬起手中长弓,这一次他没有将箭矢折掉。
第二支羽箭于弦上呼啸而出,“呯!”一声,堪堪擦着那学子的脚尖,入地三尺。
那学子已然吓得面如白纸:“你——”
“你”字尚未落定,第三支离弦的箭擦着他头皮飞过,将他头上髻冠射下。
那学子披头散发仰面摔倒,跌入泥水之中,吓得尿了裤子。
惊呼声四起。
裴峥面无表情一收弓,抛还给齐明。
齐明接过弓箭,对那群学子厉声喝道:“就此散去,既往不咎!不思悔改继续妄议朝政、聚众滋事者,严惩不贷!”
学子们哪知道都卫司的人会动真格,一时惊在原地。
“散开,都散了!各回各家!”裴峥带来的人马前去驱散学子。
裴峥一勒缰绳打马向一拐角而去,马蹄于一轿前驻足停下。
林襄于轿中而出,二人隔雨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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