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星台上,迟苏与国师大人面对面坐着,二人各执一黑一白的棋子,无言地下着。
今日的气氛属实算不上多好,倒不是迟苏和国师大人之间有什么别扭,而是迟苏单方面的心不在焉,让整个氛围看起来不太自在。
忍了许久,国师大人终于又见着迟苏走错了一步,他便再也忍不住了,又让着她落下一子,才道:“殿下既然心不在此,为何还非要拉着臣与殿下一块儿下棋啊?”
迟苏愣了一下,这才把心神放了些许在棋盘上,看着自己走的奇奇怪怪的棋子,罕见地沉默着。
国师倒也不逼她说出来,只是静静地下着棋,棋子在棋盘上发出一声又一声清脆的响动,连带着趴在迟苏脚边睡觉的雪球的耳朵都跟着抖一下。壹趣妏敩
半晌之后,迟苏开口了:“近来,母后她似乎……有些不对劲。”
“哦?”国师落下一子,神情淡淡地问道,“何处不对劲?”
迟苏将白子落在棋盘上,却因为神思不属,一不小心落错了位置,想要伸手去捡起来,又被国师抬手挡了一下,道,“落子无悔,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讪讪地收回手,看着国师指尖拈着一枚黑色棋子,在斟酌着该将它落在哪儿。
想了想,她还是说道:“是母后的身体。她最近总有些不舒服,可太医院总跟我说,母后的身体并没有什么问题……”
“嗒。”
她话音刚刚随风飘开,便听得国师手中的棋子稳稳当当地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之中却又似乎带了些沉闷的声音。
但她此刻没太注意这些,只是眉头轻轻蹙起,脸上带着深深的忧愁。
“太后娘娘的身体不好?”她听见国师语气轻轻地问了一句,随后他又道,“太医院也诊不出缘由?”
她点了点头,道:“国师大人也知道,胡太医是太医院院正,可他这几日都连着跑了懿祥宫好几次,却始终得不出半个结论!我担心……”
国师笑了笑,道:“太医院本就是集结天下医术靠前大夫之地,胡太医又是院正,想必太后娘娘也是身体康健,没什么大问题。”
很明显,这样的话并不能安慰到迟苏。
国师显然也是知晓得,他顿了顿,将最后一颗决定胜负的棋子落在了他想要落下的位置,漫不经心地勾着唇,道,“殿下若是还不放心,臣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什么建议?”
迟苏有些急切,也有些好奇。
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有一年了,遇到的这么多人里,最让她感觉到神秘的,便是这位常年守在观星台,一步也不肯挪动的国师大人了!
云致固然也神秘,但云致的神秘单单是因为他的身份不明朗,叫迟苏一时半会儿看不透罢了。
可国师大人不一样。
他的那种神秘,仿佛是从他这个人的灵魂深处散发出来的,带着时间沉淀过得气息,又好像还夹杂着一些奇幻色彩。
与国师大人对坐而谈时,迟苏总觉得自己是在跨越时间,与一个看遍了沧海桑田的人说话,这就好比她曾经在图书馆里看《山海经》那样!
既向往,又微微带着些敬畏。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总认为,只要有想不通的地方,问问国师大人,总是没有错的。
就像现在这样,她说出母后的不对劲之处,国师大人便能给出一个建议。sxynkj.ċöm
所以她才略微急切了一些。
见她着急,国师当然也不卖关子,只道:“听说神医谷谷主医术天下无双,殿下何不派人去将老神医请来,让他为太后娘娘看一看?”
“去神医谷?”迟苏眸色黯然,道,“我不是没派人去过。只是神医谷的人都说,老神医早就云游去了,已经不在谷中快两年了。”
她之前为了查明云致的去向,曾经派人在神医谷外守候,偶尔也让他们进去询问一番。
得到的答案,基本上都是,谷中的主人,不管是老神医还是两位少主,都不在谷中许久,他们也很少见到这三人。
老神医不在,玄医不在,连毒医也不在!
国师摇了摇头,道:“神医谷的人确实向来行踪不定,去谷中找人,自然是收获不大的。不过,这最近太后娘娘的寿辰不是快到了吗?殿下只要运用得当,找一个神医又有何难?”
迟苏蹙了蹙眉,想了一阵,忽而展颜一笑,道:“对啊!国师大人说得对,母后寿辰快到了,我随随便便放两个消息出去,让地方上都留意一些老神医的踪迹不就好了?我真傻!怎么连这个都没想到呢!”
话罢,她便急忙起身,冲着国师行了个礼,说了些告辞的话,就匆匆忙忙地跑出了观星台。
雪球从睡梦中悠悠醒来,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站稳了便想要去追,却被国师一只手摁住。
狗子扭头朝着国师汪汪叫了两声,语气中尽是委屈巴巴的意思。
国师屈指敲了一下狗子的脑袋,随后放开它,看着早就已经融化成水的湖面,微风轻轻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轻轻唤了一声:“长命。”
长命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道:“主人。”
他垂着眸子看着脚边耷拉着脑袋,明显很不开心的大白狗,问道:“这是哪一年,几月初几了?”
大抵是活太久了,他从来不记时间。
但他知道,春天的时候,远处墙角的那棵桃树会静悄悄地发芽;夏天的时候,湖面上那朵莲花会孤零零地绽放;秋天的时候,大白狗会去御花园叼一两颗黄澄澄的果实回来;冬天的时候,围着亭子的水会被冰封在底下,全无反应。
可他不会记得,今日是几月初几,今年又是哪一年。
他的手裹在衣袖中,在冰冷地散发着寒气,令他恶作剧地想要把双手捂进狗子的毛毛中,看它被冷得跳起来的模样。
长命回道:“平宣四年,二月初九。”
“平宣四年,二月初九。”他喃喃地重复,随后低头无声地笑道,“时间不多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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