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韬怎么想?
张不周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绞尽脑汁思索如何劝诫张韬的时候,一道旨意快马加鞭的从泰安城送到了剑南道蜀州城。
一般来说,重臣出于各种各样的理由向朝廷,向皇上请辞,都要经历一个过程。这个过程的意思是,不是你第一次提交辞呈就会获批,皇帝为了彰显君臣相得,也为了给其它大臣做出一副自己并不冷酷无情的样子看,往往要和大臣之间相互拉扯上几回才会批准。
张韬请求辞官的奏折就是如此,第一封,第二封,都被赵光退了回来,随之一起的,还有宽慰的书信和赏赐的珍宝。但今日收到的这道圣旨,终于批准了他的请求。
从下月初一开始,张韬就不再担任剑南道节度使了,剑南道的所有军政大事,都和他无关,可以安心做一个悠闲国公,享受生活了。
尽管是自己上的奏折,真的被批准这一刻,张韬却不可以抑制地产生了沮丧的情绪,不过很快就调整过来。
坐在节度使府衙里,张韬没有多少留恋。自己从来就不是治政能臣,就这样退下来,倒是能省心了。脚步声响起,许抚远连门都没敲,直接推门而入:“你还真是坐得住。”
张韬笑道:“我为什么坐不住,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再说了,这件事你不早就知道了吗?”
许抚远摇摇头道:“我知道你上书请辞,可没想到皇上真的会批。”
张韬道:“以你许副使的脑子,会想不到?我才不信。你不过是不愿意接受罢了。蜀王虽然遥领剑南道节度使,不过是个虚职罢了。这剑南道的大小事宜,以后就要你许副使多操心了。你也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有什么感想?”
许抚远不屑道:“能有什么感想。品级不升,俸禄不涨,要干的事却比以前还要多。最重要的是,以后出了问题,就要由我来担责任了。”
张韬笑道:“好你个许奸贼,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吧。不过,你纯属杞人忧天,能出什么事。”
许抚远正色道:“远的不说,光是那批来历不明的粮食,虽然已经进了常平仓补了缺口,可这一进一出,不知道落在了多少人的眼里。偏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捅出来,到时候你倒是退了个干净,我怎么办。”
张韬皱眉道:“我不是说过了嘛,这件事朝廷已经知道了,不会有什么问题。”
许抚远道:“你只是启奏了开常平仓,另行采买补充回去,却没说这批粮食是从南唐来的。”
听到许抚远的话,张韬眯起双眼,不慌不忙道:“证据呢?”
这样的对话,不是第一次发生。每当许抚远义正言辞地说正经事的时候,张韬总是能轻飘飘地一句话就将他的气焰掐灭,让他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难受无比。“你这就是耍赖皮”
张韬道:“说到底,算得上什么大事。只是买了些粮食而已,放心吧,别说没证据,就是有证据,这件事也与你无关。”
“怎么可能无关。常平仓的开仓入仓都是我主持的,取出来的粮食也是我主持发放下去的。我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件事做得对。各州各县的情况,比我们预期的要糟糕很多。若是没有这批粮食,将有半数的田地得不到耕种,也将有几十万百姓面临饥荒。”许抚远倒也算实事求是。
“这也算是我退下去之前,给家乡做的最后一桩事吧。这几年先是打仗,后来又闹天灾,百姓实在是太苦了。咱们多做一点,对他们来说就是很多了。”张韬的语气则有些低落。
“我还真以为你没有丝毫留恋呢。虽然不是他们的父母官了,你也还依然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嘛,我就不信若是有什么事,你会不管。”
张韬不知想到什么,笑道:“恐怕轮不到我,那小子,最喜欢的就是管闲事了。”
盘算了一下日子,许抚远道:“说起来,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张韬点点头:“快了,就这几天。”
没有等到张不周回来,先要给赵行送行。
这位燕王殿下,来了剑南道以后的所作所为,着实让人有些意外。虽然最后大家都知道了,他是为了吴家而来,但是在等待的时间里,这位堂堂的皇子,可是实打实地做了些荒唐事。光是偷偷溜到堤上和青壮们一起卖苦力,就成了剑南道官员之间的笑谈。好在对高丞还算有所顾忌,这才不至于让燕王殿下的糗事传播出去,要不然,被高御史盯上,不死也要脱层皮。当然啦,关起家门来和自家婆娘讲一讲,皇子的脑子也不怎么好用,自然是没人管得着的。m.sxynkj.ċöm
对赵行最为苦恼的,自然是靳川。这位皇子殿下精力旺盛得很,只要一会儿没盯住就会消失掉。他总能在都安县发现各种各样有趣的事物,随后就会连珠炮一般地问出一串让人难以招架的问题。要不是靳川对这些都有深刻的了解,恐怕早就被他难住了,还不知道要丢多大的丑。
还有皇子身边的那位侍女谭笑,派头简直比皇子还要足。但作为一名侍女,至少在靳川看来,是远远不合格的。谁家的侍女会放任主子爬高爬低,搬石头端大筐?呃,这位会。还看得有滋有味,一点都不着急。
张韬的免职圣旨要下个月才会生效,在那之前,他还是要履行一些职责,就比如带领剑南道文武百官给赵行送别。
赵行来的时候,队伍很低调,轻车简从。但是从蜀州离开时,上百辆车队排成了长龙,除了护卫以外,便是浩浩荡荡的吴家队伍。其中吴家珍藏的经史典籍,便装了足足二十几车。而这个数量,还不到吴家藏书库里的一半。世家的底蕴深厚,可见一斑。难怪过目不忘的张二良在吴家那座名为“春秋万古”的书局借了几年书后,发出“但愿长醒不复眠,置身春秋万古间”的感慨。
颇为坚决地拒绝了剑南道准备的特产,赵行笑道:“本王此次下西南,收获已经够多了,远远不是这些寻常之物可以媲美的。国公啊,您有一个好孙子。只可惜他去了南唐,缘悭一面。”
看了看靳川肯定的眼神,张韬有点意外。看起来张不周在都安县的所做所为,颇受这位燕王殿下推崇。对其中某些离经叛道的地方,似乎选择性无视了。
赵行可不光是嘴上夸一夸而已:“听说令孙张不周年幼时身子弱,在青城山上跟无为道长学修道来调养身体。这么说的话,这些年应该是没有读过多少书?实在是有些可惜。本王有个想法,等到回了京城以后,本王会向父皇申请,将才干超群的张不周招进国子监读书,若是通过了科举取士,将来也好有功名傍身,谋个前途。”
赵行的话着实出乎了众人意料。
张韬不得不多想,这到底是他本人的想法,还是皇帝托他的口表达的意思。不管是哪一种,张韬都无法直接拒绝。
许抚远自然也清楚,这个时候他是最适合开口的人:“燕王殿下有所不知,张不周虽然有些才华,可毕竟少年心性,不够沉稳,之前就惹了不少的祸。若是进了国子监,还不知道要犯什么错。到时候陛下和殿下都会为之头疼的。”
赵行虽然只比张不周大几岁,却有着远超年龄的沉稳与见识:“正因为如此,才要好好引导。就算张不周不是读书的料子,能够明理识义也是好的。哪怕科举失利,到时候再回来也未尝不可。”
张韬面色阴沉,没有着急表态。这件事事出突然,他的确没有丝毫准备。眼下还真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回绝。
赵行道:“此事也不用着急,听说张不周去南唐拜寿还没回来,等他回来以后,国公可与他商议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
张韬笑了笑,算是应允了。这件事到底算是好事还是坏事,还要再好好斟酌。
赵行来的低调,走的倒是声势浩大。吴家人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人露面,这是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多年的积怨,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消解的。张韬也无意和吴家人做些面子功夫,反正他即将卸任,以后也不会有同朝为官的机会。
等到赵行的仪仗开道,车队也跟着缓缓开动。
剑南道的官员们列队送别,看着站在最前面的两个身影,各有心思。
张韬的辞任消息,根本瞒不住人。这位叱咤西南近十年的封疆大吏,即将彻底落下帷幕。
许抚远沉声道:“辞任得逞,吴家远去,你这也算是双喜临门了。”
张韬面色阴沉:“祸兮福之所倚,有时候太过顺利了,也未必是件好事。”
许抚远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张韬道:“回去吧,臭小子应该不远了,我得派人去催催他。有些事,该是和他好好谈谈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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