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王镡叹息一声,苦笑道,“但,怕是未必能如此了。世间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你越是想求些什么,偏偏越是求不到。越是厌恶什么,越是不想那样,却越会那样。”
说到此处,王镡的笑意渐浓,言道:“就好像朕以前说过的一句话,长大后,我们都活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样子!”
王镗想了片刻,点点头,说道:“有所求才会如此,若手中无兵无权,不爱享乐,不喜奢华,天下大事于我如浮云,顺其自然无所求,便淡然的安稳一生!”
“哈哈!”王镡朗笑几声,“你现在说话,怎么有些像和尚?”
王镗点点头,说道:“臣平日学些佛法,修身养性,以求心安!”
王镡疑惑地问道:“佛法还有这等妙用?”
“圣上不信?”王镗笑道,“臣认识一老僧,修习宁静致远之道。其人所在之庙,也有几分幽静。若圣上得闲,臣陪您去庙中一坐,尝尝去年雨后新茶!”
王镡看他半晌,说道:“好!不如现在就去,赶了一路,朕有些累了,想找个清静地方住下。再说,这些日子,不知为何,朕的心中有股戾气无处化解!或许,你说的幽静之地,你说的得道之人,能化解一二!”
话音落下,车窗外忽然无风落雨。午后艳阳之中,清冽的涓涓细雨滴落在石板上,勾勒出浅浅的痕迹。
落雨即是春,写意且醉人。杨柳伴风起,午时似黄昏。
圣上御驾亲临,偌大的临清城已经戒严,城市寂静无声。让临清官员们和第十军将校们惊讶的是,圣上没有直接进驻第十军幕府。而是绕过,径直去了旁边的寺院。
闻听圣上亲至,寺庙中的几个和尚,早就在主持的带领下飞奔出来,恭敬地俯身站立在山门之外。
“小僧等,拜见圣上,圣上万安千岁!”
王镡在前,王镗在后,缓缓走下马车。
看着眼前只露着后脑勺的光头们,王镡回头对王镗笑道:“这就是你说的得道之人?拜得倒是利索!”
王镗还未说话,被拦在护军外的主持开口道:“老僧于红尘中,当守世俗法。圣上是君,老僧是民。民拜君天经地义,守礼法方能成大道!”
“倒是个明白人!”王镡大笑道。
王镗介绍道:“这位就是这座寺庙的主持智安。”
王镡点点头,没说什么,抬步向寺庙里走去。
清幽古寺马上变得喧闹起来,数百精锐效节卫冲进去,搜地三尺,甚至每个和尚都搜了一圈。再三确认之后,才禀明圣上。
王镡身边带着数十甲士,迈步而入。寺庙中,房舍低矮隐于树林之中,仿若一体,又别有韵味。林间脚下到处青苔野花,浑然天成一幅美景。
深吸一口微微清冷的空气,胸腹之间说不出的舒爽。行走在此间,确实能让人内心宁静,眉头舒展。
“可惜了!”王镡边走边道。
身侧,王镗问道,“圣上何出此言?”
“这么好的地方,仿若世外桃源。我们这些客人,披坚执锐,大煞风景!”说着,王镡碰碰身边王镡的刀柄,说道,“你这杀人的刀,不该在此处!”
智安破例随行,站在王镗身后半步,双手藏在僧衣中抑制不住地颤抖,言道:“圣上,本寺虽小,却始建于秦三世时期!庙里建筑,数百年来未曾变动分毫。秦朝后期佛法昌盛,咸阳城内寺院林立……”
“可终究也没保佑大秦国泰民安,崇信佛教的几个皇帝,陵都让人给扒了!”王镡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一指前面,山林中有涓涓泉水,问道,“那是山泉?”www.sxynkj.ċöm
智安笑道:“那是一处自冒井,从秦朝开始每逢春季,井中清水就会冒出来。此水甘甜,乃是上好的煮茶……”
王镡忽然停住脚步,看着智安,说道:“说你是化外高僧,宁静致远。怎么每说起一物,都要刻意说好?”
智安顿时尴尬,强笑几声,说道:“启禀圣上,确实是好!”
“既然好,尔等又是修佛之人,为何要占据这等好处?此等美景,用来建书院,用来供游人游玩,方是物尽其用。”王镡冷笑了下,说道,“还是你们心中,存了贪念!”
“这……”智安当场无语。
智安目光连连看向代王,但是后者始终微笑,好似浑未察觉他的目光。
王镡继续前行,毫不客气,言语尖酸刻薄,说道:“心中有道,在哪都是修道。心中无道,便侮辱了这名山大川,沾了铜臭味。比铜臭味还难闻的,是虚伪!”
“这圣上还真如那睢阳侯所言,眼中浑然没有天下出家人。若当真他一统天下,我等僧人再无活路!”智安面上笑着,心里却在冷笑,“此等暴虐之人,怎堪为天下人君?”
寺院依山而建,行至半山腰,山路陡然变窄陡峭起来。
“圣上可是累了,在此处歇息片刻!”王镗轻笑道。
王镡点点头,说道:“好吧!”
说完,王镡在一处石凳上落座,又道:“朕有些渴了,煮茶来喝!”
闻言,智安大为欣喜,忙道:“圣上稍作安歇,老僧让徒儿去给您取水!”
“不用,朕自己带着呢!”
王镡话音落下,王栩已经指挥效节卫,拿出简单的泥炉架在旁边,同时又拿出两个装着清水的精美银壶,准备烧水。
智安顿时大感暗恼,心道:“睢阳侯失策了,他是大唐国主,随行的侍卫把他吃喝拉撒用的东西都带全了,他怎么会喝外边的水?”
就在智安心中以为大事无望的时候,王镡忽然招手,把效节卫送到手边的银壶打开,嗅下里面的清水。
“这水,好似有些浑了!”王镡皱眉道,“闻着有股污浊之气!”
“银壶虽好,但是困水。本寺古井之水,乃是活水!”智安心中一动,赶紧说道,“这好茶就需要用活水来煮茶,圣上……”
忽然,智安说不下去了。只见王镡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旁边,王镗则在把玩着一个银壶,似乎置身事外。
“好!”王镡忽然一笑,说道,“用你们的水!朕今日尝尝你说的古井之水,煮的茶有何不凡之处!”
智安后背都被冷汗湿透,强压心里的紧张,转头对外围两个面容清秀的沙弥说道:“去给圣上取水来,快!”
两个小沙弥转头就跑,但刚迈步就被人抓住肩膀。只见两名冷面效节卫,冷冷地看着他们。
“小师傅慢点,我等和你们一起去!”
小沙弥看看他们师傅,然后有些惊恐地点点头。
石亭中,王镡转头问向王镗,说道:“听说你在临清,喜欢和文人墨客来往?”
“附庸风雅而已,不然岂不是无聊死!”王镗依旧把玩着手里的银壶,随口说道。
“既然你爱与文人墨客交往,何不建个书院。咱们大唐皇室的子弟都是上马拿刀的,你喜好文事,建书院也算一桩美谈!”王镡笑道,“朕看此地风景甚好,古色古香,沁人心脾。不如朕下旨,把这处古寺给你做别院。你每日带人在这,吟诗作对,才是真的雅!”壹趣妏敩
“呵呵!臣多谢圣上厚爱!”王镗笑道,“只是此间有主人,臣怎能横刀夺爱!俗话说,强扭的瓜也不甜!”
“你这人不老实,心里明明答应了,嘴上却说不要!”王镡笑道,“郃阳公主来长安这么久,朕还没有赏他什么,这便算朕赏他的了!”
“如此,臣谢过圣上!”王镗坐着拱手,又看看周围景色,开口道,“其实,若圣上真愿赏她。臣斗胆,圣上将来赏她个好夫婿如何?最好是那种策马扬鞭,武艺不凡的男儿,到时候让他们夫婿到边疆牧马如何?”
说着,王镗看着周围的景色摇摇头,说道:“此等风景虽好,却被树遮住了阳光。哪里有万里边疆,策马奔腾来得畅快!”
王镡看看他,笑道:“你还是在临清待腻了!”
他们两人说说笑笑,似乎兄弟关系极为亲密,没有什么君臣大礼。周围的人,都垂手听着,面无表情。
智安听了兄弟俩的对话,心中冷笑道:“哼!想要这处古寺,怕是你等不到那天了!”
他身后两个小沙弥已经拿着一装水的铜壶,从林中出来。
似乎是两个小沙弥走得急了,扑棱棱几声,惊起林中些许飞鸟。
沙弥身后的效节卫,对王栩微微点头。
后者看看王镡,却发现圣上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那个铜壶上,久久不曾离开。
两个小沙弥都是孩童年纪,面容清秀白皙。径直走在泥路处,放上铜壶后,一个点燃炭火,一个拿着扇子轻扇。
周围静谧无声,只有铜壶受热的声响。
“喝你的,还是喝朕的?”王镡随口道。
王镗对远处代王府的管事摆手,随后笑道:“还是喝臣的吧!”
这时,代王府管事递上来一个鎏金铜罐儿,王镗再笑道:“臣这是上好的闽茶,生于崇山峻岭之间,每年只能采摘两三斤。这等茶,宫里是没有的。还是臣,花大价钱托人买的!”
“地方官知道父皇和朕不爱茶,也喝不出好坏,所以每年的贡茶都是糊弄!”王镡自嘲地笑道,“偏偏父皇还爱惜得紧,传旨千里迢迢给他的几个老兄弟多送一些!”
王镗用银筷子挑出两份茶叶,放在茶盏中,笑道:“只怕那些叔伯们,也喝不出好坏来!”
王镡笑道:“这点上,咱们兄弟二人,还是有些相像的!”
王镗把茶罐交还给代王府管事,笑道:“圣上少年时,也不喜欢喝茶!”
这时,铜壶的嘴儿喷出阵阵白雾,水已然开了。
王镡身后随从之中,走出一个身材细高,面容消瘦的汉子,端着圣上和代王的茶碗,走到泥炉边上。
一个小沙弥吃力的,小心地抬着铜壶。先是给代王的杯里倒满,而后又换了只手,给王镡的茶碗满水。
随后,两杯芬芳扑鼻的茶放在二人身边。茶汤呈琥珀色,晶莹剔透。
“能喝?”王镡对那侍卫问道。
那人眼睛眨眨,说道:“臣以为,还是要试试!”
话音落下,王栩上前,拿出一支长长的银针,准备验证是否有毒。
王镡淡淡地说道:“有些毒,这玩意是试不出来的!”
他声音平淡,可是听在智安的耳中,却犹如惊雷一般。全身上下,控制不住地猛烈颤抖起来。面色惊恐至极,皮肉都有些扭曲。
他心中直呼:“他什么意思?他这么说什么意思?试不出来?他知道里面有毒?”
见智安脸色变幻,眼神惊恐,王镡戏谑地说道:“咦,你脸怎么红了?”
智安不自觉地后退两步,却直接撞上效节卫的铁甲。
王镡埋怨地看了王镗一眼,说道:“你怎么不接话?”
王镗尴尬地说道:“臣怎么接?”
“朕说,他脸怎么红了,你要说容光焕发!”王镡顿感无趣,说道:“当年我们玩的小游戏,你居然都不记得!”
王镗揉了下鼻子,说道:“以前,你们不带我玩!”
王镡埋怨道:“兄长,是你不跟我们玩!而是跟着师傅习武。习武成了,就拿我们当沙包锤。哼!你当日若如现在这般有趣,何至于狗都不待见你?”
王镗有些恼怒,吼道:“圣上重说!”
王镡清清嗓子,说道:“咦,你脸怎么又黄了?”
王镗皱眉道:“方才,不是这句词儿!”
“无趣无趣!怪不得别人不喜欢你!”王镡摆摆手,然后站起身,背着手笑看智安,“你帮朕一个忙!”
说着,王镡又笑笑,好似猫见了老鼠一般,说道:“帮朕,把那碗茶喝了!”
“他知道了!”
智安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放心,肯定不会当场死!”王镡笑道,“朕想,你或者你身后的人,都没那么笨。朕若是死在临清,你们这些秃驴,一个都别想活。你下的,定然是让朕慢慢发作,死得神不知鬼不觉的毒药!”
智安的表情,仿佛见鬼一样,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想要转身逃跑,却被人抓着臂膀,动弹不得。
“意不意外?呵呵!”王镡顽童似的笑笑,“是不是很多不明白?是不是想不通?”
王镡又一指王镗,说道:“是他告诉朕,你不是好人!”
王镗叹息一声,说道:“方才圣上说了,本王不招人待见。从小到大,除了本王的老师和生母,没谁愿意同本王交心!
就藩代郡说得好听,其实就是变相发配。皇帝亲兄弟,封到代郡那么一个地方。虽然执掌一军,可是平时能够调动的兵卒都不超过一营人马,身边的人、手下的将领也都是长安派来的,连个心腹都没有。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偏你这聪明的僧人看不出吗?
你处心积虑往本王身边凑,刻意结交讨好。本王一给不了你名,二给不了你利,你图什么?
还处心积虑地让本王带圣上来你这寺院,全天下都知圣上,对你们这些出家人不假辞色,你还非要上杆子。你是有病,还是贱骨头!”
说着,王镗大笑起来,说道:“本王是不招人待见,但不是傻子!”
说着,王镗看看王镡,说道:“圣上怎知,问题出现在水里?”
“你问他咯!”王镡又一指那瘦高的侍卫。
“末将,缉事司冀州分司司直何莒参见代王!”何莒行礼道。
说完,他走向铜壶边,倒空里面的水,敲打几下,笑道:“这壶看着没问题,可是里面有夹层。小沙弥用左手倒,出来的是无害的井水。用右手,出来的则是事先藏好的水!”
智安那边,已如烂泥一般。
“知道是什么毒吗?”王镗问道。
“末将不知,但圣上所说,应该八九不离十。定是慢性的毒药,不然他们这些人,如何能洗脱干系!”何莒冷冷一笑,“这等事,前朝秘档中,记载许多!”
王镡厌恶了看了一眼智安,吩咐道:“拉下去,查出来他背后是谁?”
突然,智安身边瑟瑟发抖的小沙弥暴起。僧衣对着智安的咽喉一划,鲜血飞溅。
“呃!呃!”智安眼如死鱼,四肢乱斗,喉咙直接被豁开一个口子,鲜血喷涌。
“抓住他!”王镡怒喝一声。
效节卫扑过去,两个小沙弥牙关一紧,也不反抗。
“掰开他们的嘴!”何莒急道。
可是还是晚了半步,两个小沙弥已经闭眼归天。
“呃!呃!”智安无力地抽搐两下,倒在地上,手指在青苔上凌乱的划了几下,一个竖一个横。随后,眼睛一瞪,再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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