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曳火光中,我很确定,那人就是江云。
虽然此刻的江云一身便服,而且此刻的时间,地点,事件,都不该跟江云扯上关系,但,确实是他。
不过他不是独自出现的,那堆燃烧的纸钱旁边,还有一个年龄气质都跟李金秀差不多的老太太。
同样的老态龙钟身形佝偻,同样的皱纹堆垒满面愁容。
从姿态来看,似乎是那个老太太在烧纸,而江云在陪伴和服侍那个老太太。
听到我叫出了他的名字,江云抬眼看向我,愣了两秒,才露出有些惊喜的神色。
但他却没说话,而是用手示意了一下那个老太太,以及那堆燃烧着的纸钱,接着又轻轻摆了摆手,像是让我不要打扰他们。
对于某些民俗禁忌,我也是略知一二的,所以看到江云的示意,我就只是冲他点了点头,没再开口跟他说话,没打扰他和老太太。
那个老太太在烧纸的时候,嘴里一直念念有词的低声唠叨着,像是在念经,又像是在冲着火堆诉说着什么。
眼看气氛不是很合适,我想了想,冲江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要继续散步。
江云会意,冲我点了点头,我这才跟他挥手告别,和珊珊一起走向了别处。
离开江云有一段距离后,珊珊忽然轻声说道:“他以前,没来过。”
“啊?”我问道:“你说江云啊?你是说,他以前没来这儿烧过纸?”
珊珊点点头说:“那个老太太倒是经常来,每年到了合适的日子都会来,来过好多年了,她跟你这个叫江云的朋友…应该不是亲戚,有点奇怪啊…”
我又问道:“奇怪啥?你说江云陪这老太太来烧纸这事儿,有点奇怪?”
珊珊说道:“嗯,他没有理由来。”
眼看珊珊好像陷入了某种困惑,一股属于男人特有的豪情油然而生,我立刻拍着胸脯…当然是拍自己胸脯,一边拍一边说:“那你等我帮你问问,放心,我跟他关系好着呢,一问一个准儿,这事包在我身上了。”sxynkj.ċöm
珊珊看向我,眼中似有一丝笑意,那是只有我俩能读懂的笑,而且是好甜好甜的笑。
珊珊的笑,再次鼓励了我,我当即掏出手机说道:“那啥,你等我这就给他发个信息约约他,尽快帮你问出来。”
说完,我就给江云发信息道:兄dei,你这是啥情况?干啥呢?
我发完信息放下手机,珊珊忽然说道:“要不咱回去吧…其实我不喜欢这气氛。”
说这话时,珊珊的眼睛正看着不远处的一片火堆。
其实就算珊珊不说,我自己也有这种感觉。
就算原本的心情再荡漾,气氛再浪漫,眼看着一堆又一堆的烧纸火堆,甚至有些烧纸的人,还会对着火堆磕几个头,而因为烧纸的朝向问题,我感觉他们基本就是在冲我跟珊珊磕…
再浪漫的气氛,让他们这一烧一磕的,也都给烧秃了磕没了…
正所谓来日方长,尤其对珊珊来说,往后更是日子还长着呢,所以我就没急于一时,听珊珊说完,我便说道:“好啊,我也是这么想到,这大半夜又是蚊子又是蚊子的,怪烦人的,那咱回家吧?回…回我家?”
珊珊说道:“想什么呢?你回你家,我回我家…有点晚了,妈妈在家等我呢。”
“哦,妈妈真好。”
我言不由衷的说完这句,又说道:“那,咱往回走?”
珊珊“嗯”了一声,我俩一起改变方向,朝四号楼走去。
快走到楼下时,珊珊忽然说道:“其实,金错找你回来,我想是有别的用意的…”
“啊?”我有些不解的问道:“除了…那还有什么用意?他还有别的想法?”
珊珊说道:“嗯…关于某些事,我们小区有个说法,叫‘生死不过中元’,我不太好跟你解释这话的意思,但是,今晚如果有时间的话,你…多陪陪你那个兄弟吧,也许,有些事,今晚就会有结果了。”
我瞪大眼睛问道:“你是说,蛋蛋今天会醒来?!”
珊珊有些犹豫的回答道:“也许吧…”
“也许?这什么意思?你…”
我问到这儿,忽然明白珊珊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生死不过中元’,‘也许会醒’…我想,珊珊的意思是,蛋蛋会不会醒来,就看今晚了吧?
如果蛋蛋会醒,那就会在今晚醒来;如果今晚蛋蛋还没醒,也许就…
那是一个我连说都不敢说出来的可能性,因为我真怕自己乌鸦嘴,会一语成谶。
“所以,今天你不用陪我了,去陪他吧。”
珊珊说完,我说道:“嗯,好。”
原本的甜蜜气氛瞬间烟消云散,我的心情,又恢复成了这一个月以来,每天都保持着的那种状态。
沉重,惶恐。
回到单元楼,我目送珊珊进了电梯,没跟她一起进去。
珊珊理解我的意思,所以她走的也很痛快。
我站在电梯前,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变成‘3’,隐约听到电梯门开启的声音,我才进了消防通道。
也许是想营造一点仪式感,也许是天生的悲观心态,让我对蛋蛋的情况有些担忧,不想太快看到自己不想看到的画面,所以我才选择了走楼梯,而不是电梯。www.sxynkj.ċöm
就在我带着刚刚大起大落过的心情,走到负一层时,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虽然只是轻轻一震,但还是把正在走神的我吓了一小跳。
点开手机一看,是江云给我回的信息:我刚给老太太送走,真没想到能碰见你,井月,你现在在家吗?
看完信息,我一边继续往下走,一边回复道:送走?大哥,这日子口不带这么吓唬人的吧?(配表情:狗头)
点完发送键时,我已经到了负二层,刚准备进车库,却忽然发现,这条信息没发出去。
信息后面那个显示网络延迟的小圈圈,一直在转啊转的,就是发不出去。
这啥情况?没网了?还是系统崩了?总不能是平台系统崩了吧?好端端的咋系统还能崩了呢?这破平台这么破的吗?这不是让人笑话嘛?嘲讽一波。
在心里默默的吐槽完,我看向手机一角,没信号。
哦,也许是这负二层本就没信号吧?
我想到这里时,信息后面那个原本一直在不停转动的小圈圈,已经变成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看江云这条信息的意思,他应该是送完了老太太,现在正在小区外等我吧?
不然他也不会问我现在在没在家。
我朝车库入口看了一眼,又看了眼手机。
蛋蛋肯定跑不了,我一会儿再来也一样;江云正在外面等我,估计有正事跟我说。
而我刚刚也包揽了珊珊的‘任务’,答应帮她打听江云今天是怎么回事。
斟酌片刻,我小声说道:“蛋儿,你先睡着,我把江云安顿明白就过来…”
说完,我拿着手机,一边重新往楼上走,一边不停的按着屏幕上那个红色感叹号。
直到我走过负一层,还差半段楼梯就能回到地面时,那个红色感叹号才彻底消失,信息终于发出去了。
不多时,江云就给我回了一条信息:哈哈,井月你还是那么爱开玩笑,还以为你当了大老板,脾气就变了呢,还好,你还是你。(配表情:吐舌头)
看着这条信息,我莫名感觉到一丝温暖。
唉,还是这些老朋友好啊,和江云聊天,完全不用装腔作势,怎么真诚怎么来就行。
于是我也没跟他兜圈子,直接给他回信息道:你人在哪儿呢?我快到我小区后门了。
发完信息,我打开单元楼门,抬头一看,江云竟然已经在小区栅栏墙外了。
“井月。”
“小云云。”
隔着栅栏墙打过招呼,我在墙里,他在墙外,我俩一起朝小区后门走去。
到门口把江云接进小区,我俩一边聊着一边回了家。
我最近身份的变化,江云是完全知道的,而且在我让他帮忙忽悠蛋蛋妈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
他知道我近况的信息渠道,是几个本地财经新闻类的公众号。
他告诉我这件事后,我还专门上那几个公众号上看过。
这些小公众号的运营人员,估计以前都当过狗仔,在那几个号上,我不光看到了我暂时接管健民的消息,还看到了好几张我被偷拍的照片…当然,都是穿着衣服的那种偷拍,拍摄地点差不多都是在健民总部附近。
除了偷拍照片外,这些公众号还做了一件非常符合狗仔特点的事,这件事就是:开局一张图,剩下的全靠编。
偷拍完我,这些公众号就开始分析我的长相,通过长相有理有据的胡说八道,猜测我到底是史建民的私生子,还是史子丹的私生子…
所以,江云虽然知道我身份的变化,却只觉得我是一步登天,当了老板,关于其中的细节,以及我这‘老板’当的有多苦,江云是完全不知道的。
而我也明白,要是硬给江云诉苦说,我现在好累啊好辛苦啊,其实我特别怀念以前贫穷的日子啊…即使我说的是真心话,那也会显得有点做作。
所以面对江云对我新身份的打趣,我只是一笑了之,没多说别的。
江云问完了我的近况,我便冲他问起,刚才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老太太是你什么人?
对此,江云倒没藏着掖着,他告诉我说,这老太太是单位给他分配的‘帮扶对象’,他原本并不认识。
这老太太的身世很孤苦,年轻时曾经也生活幸福,家庭美满,而且她的丈夫也挺有本事,身份是本地某知名大学的教授。
这教授在业内的口碑非常好,他家里还挂着不少别人送的锦旗。
两口子有一个乖巧的儿子,一家三口原本和和美美。
直到有一天,教授单独带着两人刚成年的儿子出了趟门,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而且音信全无,死不见人,活不见尸。
老太太报了警,警察也没找到什么眉目。
后来,老太太独自找了好些年,直到有一年,她忽然就放弃了,像是想通了似的,再也没找过。
老太太年轻时就没工作过,全靠丈夫养家。丈夫孩子消失后,她依旧没工作过,日常花销,全靠原来的积蓄。
丈夫留下不少财产,早些年确实够她花的。
但时间过去这么久,一直坐吃山空,日子终究是越过越潦倒,到现在,已经过成了有证的困难户,每个月都可以领国家发放的相关补助。
除了补助外,前段时间,不知道是哪个领导抽风,说要关注孤寡老人的心理健康,所以就按区分配,把照顾和陪伴这老太太的任务,划分到了江云所在的派出所。
而这种吃力不讨好,还根本没有油水的活儿,自然就指定给了在单位里最人微言轻的江云。
所以,江云除了日常上班外,还要负责照顾这可怜老太太…而且是无偿照顾,连加班都不算。
所以别说加班费了,连个小红花都没有,真正的无偿照顾。
也亏了江云本性善良,一看到老太太的可怜样,自己就先心软了,除了照顾外,还愣是自掏腰包,给老太太买过不少东西。
今天老太太提出要去烧纸,江云什么都没打听,就陪着来了。
也是直到开始烧纸,江云才知道,这老太太烧纸的地点,就是我小区外。
所以,这老太太为什么要在这儿烧纸,纸钱是烧给谁的,江云也不清楚。
不过即使发现烧纸的地点是在我小区外,江云原本也没打算联系我,他本来是想陪老太太烧完纸,就陪老太太回去的。
只是碰巧遇到了我,而我当时又叫出了江云的名字,我叫的时候,那老太太也听见了,所以在烧完纸后,老太太就问江云打听起了我。
江云告诉老太太,我俩是朋友,老太太听完,就只让江云送她坐上了出租车,没让江云陪她回家。
老太太的意思是,年轻人就该多交朋友,虽然是偶遇,也是缘分,是缘分就该珍惜,所以要江云去陪朋友玩儿就行,反正要忙的已经忙完了,不用管她这老太太。
江云拗不过老太太,也没想拗,所以在把老太太送上车后,就给我发了那条信息…
听江云说完,我心里生起不少新疑惑的同时,也冒出一个别样的想法。
我想,那个消失前口碑很好的教授,可能也是个孟厂长一类的人物吧?
夜色越来越深,我和江云也越聊越起劲,我甚至冒出了想要跟江云聊个通宵的冲动。
只可惜,一通电话忽然打给了江云,是单位让他回去,说是有工作。
毕竟身在公门,身不由己,江云对此似乎也习惯了。
我意犹未尽的送江云出门,继续一边聊着,一边朝公交站附近走去。
一直走到公交站,江云才和过去的我一样,终于叫上了网约车。
我俩又聊了几分钟,网约车赶到,江云坐车离去,我却没着急回家。
我盯着停在公交站马路对面的那三辆黑色轿车,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想要离开。
但我刚一转身,原本一直仿佛空车的三两轿车中的一辆,就响起了一声喇叭声。
我回头看去,车窗降下…是于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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