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光记得梦心之和宗极在卢浮宫外面拍的那张合照。
那是爸爸第一次单独但梦心之出国去博物馆玩,也是后面很多次父女时间的开始。
宗光那时候还小,做不到对这样的事情毫不在意。
他那时候和梦心之的关系已经很好了,因此有点不确定,让他有意见的,究竟是要和梦心之分开一段时间,还是爸爸没有带他一起出门旅行。
当时梦兰和宗极商量着,要“交换小孩”。
宗极带梦心之去玩,梦兰带宗光去参加亲子夏令营。
都是兄妹俩在各自的原生家庭里面,不曾有过的体验。
亲子夏令营也是好玩的。
但宗光总觉得缺了什么。
“交换”结束之后,他一遍一遍地看着爸爸和梦心之在卢浮宫门口拍的那张合影,比梦心之自己看得还要仔细。
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还能有个模糊的印象。
在整整找到极光之意“谜底”的那一刻,梦心之不免有些好奇:“哥哥为什么要帮聂先生找证据呢?”
宗光当时给出的答案是:“我不是帮他,我是在帮之之你。”
梦心之对此表示不解。
宗光紧接着解释:“要是没有把这件事情搞清楚,之之肯定总觉得是自己的梦影响了别人。你打小就是这样的人呢,长大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还是哥哥了解我……谢谢哥哥。”
“谢什么呀,哥哥也是有私心的。”
“什么私心啊?”
“你真要欠的话,就欠我,不要欠别人。”
“我欠哥哥的还少吗?”
“你欠了我什么?”
“一个全世界最好的爸爸。”
“傻之之。”宗光拍了拍梦心之的手背,“爸爸永远都是我的爸爸,不是你想欠就能欠的。”
“这么多年……”梦心之是真的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还不清。
“这么多年,是我选择了和妈妈还有弟弟在一起生活,不是你抢走了爸爸。”
“可是……”
“之之。”宗光没让梦心之把话朝着【可是】的方向延伸下去,直接换了个话题,“弟弟说他很想见你。”
“想见我?为什么?”
梦心之感到意外。
她和弟弟,明明不曾有过任何交集。
“弟弟不是在学跳舞吗?我和他说,你是很厉害的舞者,他就开始对你心生崇拜。”
“原来是这样啊。我这次来当半年,应该去看看弟弟再回去的。”
梦心之顿觉自己很不地道。
想想她小的时候,宗光是怎么对她掏心掏肺的,再看看她自己的行为举止。
嘴上说着要把弟弟当成是亲弟弟,行动上,却是人都已经到欧洲了,都没有想起来还有个弟弟需要她照看。
也没有在出发前就问清楚弟弟喜欢吃什么玩什么,帮哥哥去看望一下弟弟。
嘴上说说谁不会呢?
这么说起来,她可真是个不够格的姐姐。
“没关系的,等弟弟放假了,我带他回国看你。他别的不多,假期最多。”
“弟弟喜欢什么啊?”
梦心之拿出笔记本准备开始记录。
她是个有行动力的人,既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了,回去第一时间就要开始准备。
“弟弟喜欢我,还有我喜欢的一切。”
“真的假的?”梦心之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大概也可以用这么一句话来概括。
“那当然,我可是从小陪他长大的哥哥,亦兄亦父,他只能在家学习的那几年里,也是唯一的朋友。你知道弟弟学会的第一个成语是什么吗?”
“是什么呀?”
“爱屋及乌。”
“第一个成语的话,他应该不会直接说爱屋及乌,我猜他会说,哥哥是屋子,姐姐是乌鸦。”
“哇塞!”宗光兴奋且意外:“之之和弟弟在平行时空里面见过面吧?”
“搞不好真有这个可能。”梦心之也跟着开始兴奋:“哥哥,你说得我都想现在直接下飞机去找弟弟玩了。”
“飞机可不是你说上就上,说下就下的。”
“我想想还不行吗?”sxynkj.ċöm
“之之不用这么心急,弟弟很喜欢上学的,你要过去了,他肯定学也没办法好好上了。”
“弟弟成绩好吗?”
“反正比阿意要好。尤其是数学,弟弟的天分是很高的,每次竞赛都拿奖,而且几乎都是满分,还有好几次,是赛区唯一的满分。”
“哥哥,你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候,把阿意拉出来祭旗?”
“我有吗?”
“当然是有啊。哥哥是不是在炫耀?”
“炫耀什么?”
“炫耀你带弟弟,比我带妹妹带得好。”
“之之这都是什么逻辑啊?”
“就很正常的逻辑啊。”梦心之略微带了些小时候的顽皮。
“我明明是在炫耀,我弟弟的天分。”
“哥哥这话说的,他难道不也是我弟弟吗?”
“行,那等我们的弟弟来了,看看是和你比较亲,还是和我比较亲。”
“那我可要使出洪荒之力了。”
“之之还有洪荒之力呢?”
“有的,不然怎么在舞台上,不停地旋转呢?”
“可以在舞台上装一个八音盒底座,你想转多少圈,就转多少圈。”
“哥哥是想把我做成永动装置啊?”
“之之同意吗?”
“同意的,哥哥把我卖了我肯定很乐意帮你数钱的。”
……
从上飞机的那一秒,聂广义其实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后悔没有听兄弟的劝,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追了过来。
在同一架飞机上又能做什么呢?
他连坐到梦心之边上的勇气都没有,直接被自己的脑回路给震惊到了。
他是一个重度恐飞患者,人姑娘的哥哥是一个飞行员。
雄孔雀都知道要亮出自己的羽毛,他却非要拿自己最差劲的地方,到最强劲的竞争对手面前找存在感。
真不知道是智商的哪个部分出了问题。
好在他提前准备了安神的药物。
飞机还没有来得及进入起飞程序,聂广义就把自己给整睡着了,直接来了个天昏地暗。
明明是可以躺平的座位,硬生生坐得笔直。
可能是因为睡姿过于不舒服了,也可能是药物对他的作用并没有那么明显,聂广义在飞机起飞三个小时之后就醒了。
这个时间,飞机早就已经完成爬升进入平流层,在既定的高度巡航。
醒来之后,也没有太大的反应,和在平地上并没有太多的区别。
聂广义镇定起身去上厕所。
今天执飞的是一架787客机,公务舱每排是两两相连的六个位置。
兄妹俩的位置又是事先预留好的公务舱第一排最右侧位置,也就是5H和5K。
聂广义的座位是6A。
虽然只隔了一排,却整整隔了两个过道。
除了上飞机特地走错过道,或者上厕所,都没什么可能和兄妹俩打照面。
聂广义只用眼睛的余光看了一下离卫生间最近的5H和5K。
就进卫生间把门给关上了。
紧接着,就听到一个巨大的声响,飞机开始剧烈地抖动。
聂广义被吓尿了。
物理意义上的。
他原本就已经做好了释放内存的所有准备。
这会儿,在卫生间里,整个一个崩溃。
机上广播很快就响起了。
说的是遇到高空气流,洗手间暂停使用。
聂广义慌了,他本来就在卫生间里面,要怎么暂停使用?
机上广播还在继续,提醒在卫生间里面的人,抓好扶手。
同样都是机长广播,却和上一次梦心之专门安排的有很大的差别。
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够安慰到他。
飞机的抖动开始加剧,聂广义两只手紧紧地抓着把手,没腾出空来收拾自己的拉链。
在飞机持续颠簸的过程里面,乘务员基本都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系上了安全带。
聂广义的状态不可谓不尴尬。
正常的乘客,在稍微没有那么颠簸的时候,早就摸索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了。
聂广义却是一秒都不敢松手。
乘务长知道前部的卫生间里面有人,就等着里面的人出来,再把卫生间给锁上。
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人出来,就开始敲门。
乘务长越是敲门,聂广义就越是紧张。
一紧张,他就把卫生间的扶手抓得更紧了一些。
“聂先生,您还好吗?”
乘务长在外面问了两遍都没有人回答。
出现这样的突发状况,乘务长是需要报告给机长的。
卫生间里面有人,却没有应答,是需要强行把门给打开的。
梦心之和宗光原本也是已经睡着了。
因为乘务长一直敲门问有没有人,兄妹俩所在的5H和5K,又是离公务舱厕所最近的位置,没几下就都被吵醒了。
宗光问乘务长什么情况。
“飞机持续颠簸,6A的乘客还在里面。呼叫了好多次都没有应答,准备报告机长。”
“6A?”宗光问,“是刚刚上飞机的时候让你特别关照一下的乘客吗?”
“是。起飞前他说没有什么需求,睡着了也不要打扰他。”
梦心之似醒非醒的时候,就听到乘务长叫聂先生。
她转头看了一下,聂天勤还在第三排中间靠右7G的位置上睡觉,就更加确定里面的人是聂广义。
聂广义故意没有和所有的人坐在一起,上了飞机之后也没有要求换位置到聂教授的旁边,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怕自己恐飞被身边的人发现。
尽管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他早早地就吐过人姑娘一身。
可在老父亲和竞争对手面前,他还是不希望表现出自己的胆怯。
讲真,他堂堂一建筑天才,他设计出来的建筑结构,统统都能抗十级以上的地震,有什么理由对抗不了飞机的小小颠簸?
一上飞机就睡着了的事实,让聂广义误以为,自己的恐飞已经被姑娘给治好了。
没曾想,他以为的只是他以为。
飞机真正颠簸起来,他整个人就紧张到无法自控。
乘务长继续敲门,聂广义继续死死地拽着扶手。
“我报告一下机长吧。”乘务长准备拿电话和机长沟通公务舱卫生间的情况。
“我先试一试吧。”宗光离开了自己的座位。
“6A的乘客,如果你没事的话,请敲击一下卫生间的门。”
宗光没叫聂先生,也没有要聂广义说话。
仅剩的那一丝理智,让聂广义听进去了宗光的话。
他不敢放手,拿脚踢了踢卫生间的门。
乘务长松了一口气。
宗光继续说:“6A的乘客,飞机颠簸的时候,使用卫生间需要格外小心。”
一回生二回熟,聂广义这会儿有经验了,很快又拿脚踢了踢门表示收到。
宗光再次开口:“当飞机遇到严重气流的时候,卫生间的压缩流程也会受到影响。请您注意自我保护,尽快回到您的座位。”
聂广义忽然就有点清醒了,他不太明白,卫生间的压缩程序受到影响,具体是个什么样的概念。
他知道飞机对于排泄物的处理方式,是以压缩的方式,将排泄物存储到储存罐中。
受到影响的结果是什么?
是让这个过程逆转吗?
没听说过有人在飞机上,被刚刚离开自己身体的……可能还存着一点余温的……
聂广义想不下去了。
比起和飞机一起在极端气流中解体,被排泄物逆转的过程,对有洁癖的他来说,反而是更加吓人的。
聂广义瞬间就清醒了。
他拉好拉链,盖上盖子,整个人蹲在盖子上面,才按了冲刷的按钮。
在没有被逆转的惊喜中,洗了手,开了门,从里面走了出来。
乘务长对着聂广义很职业的微笑:“聂先生,您还好吧?需不需要乘务员带您回到座位上。”
他果然是个天才啊,正常人社死都不带他这么夸张的!
“好,好的很。我就是……”聂广义窘迫到不行,看到宗光也在乘务长的边上站着,他赶紧偏过头,又对上了看着他的梦心之。
聂天才忽然就有了一种找到救命稻草的感觉,连带着声音都拔高了好几度:“我就是……有严重的痔疮!梦姑娘一早就知道的!对吧?”
聂广义的反应有点大,声音比反应还大,整得整个公务舱还醒着的人,都直直地看向了他。
就连原本睡得正香的聂教授,也有了悠悠转醒的迹象。
聂广义逃也似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把毛毯盖在自己的头上,放平座椅,启动“社会性死亡”的既定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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