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州,于军民总管府内。
徐期紧紧跟着那着了大红衣裳的女子,小步快走,目不斜视,就怕跟丢了人。
拐了不知多少个口儿,也不知道是绕了多少的路,才算在后面儿院落的一角站住,仔细看了,才见上面有个牌匾,使了朱色规规整整写着“书房”二字。正对门是有种了几棵竹,想是到了白日,透过窗户,或是也当真可以看着竹影儿。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所谓书房,应该就是这儿了。徐期将此在心中记住。
“你先在这儿等着,我进去跟老爷说声。”正是时,姑娘也伸出手轻轻扯住徐期衣裳,接着就很快放了,又把食指比在嘴前,是个安静意思。
徐期反应过来,很快还点了点头,瞧着姑娘把门开出一道缝,然后这姑娘就好似那泥鳅似的溜进去。
等了那么一会儿,身上穿着红衣裳的姑娘还没出来,徐期一时百无聊赖,他就朝着四处张望,见得月色尚好,树影如星,是故心情倒是大好。心中说是,等着见了范叔,再等到了太阳出来,不如就在这衙府里逛逛,再说说在外事情,想来也是一个乐事。
正是胡想的时候呢,门是吱呀一声被人缓缓推开。徐期吃了一惊,忙是扭过头看,就见韦总管已经站在面前:“徐期,方才是有政务在身,与那些官员在议,故而耽误了些,你是不会怪本官的罢?”m.sxynkj.ċöm
徐期转身,还没等脚站稳了些就先是笑了起来:“那是哪里的事儿,总管大人心系百姓,多忧百姓,才是正事要事。”话到了这儿忽而一停,他缓缓上去几步,又是低声向着总管说道:“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总管大人,我还能有些甚么事?就是请问大人可有见得我家叔叔?我是才回府的,偏不见我家叔叔在呢,这不就一时急了?幸而大人知晓分寸,我才没误得大人要事,不然可是担待不起。”
“你就少说些面子上的话罢。至于范师傅嘛,你和他不是一齐趁早出府去了?”韦冲念到此处,皱起眉来,接着像是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终于佯怒,厉声喝道,“这般的事儿,你是真当本官一点儿也不知道?不过是想你等二人终非本府所属,本官也是不愿多去过问罢了!”说到此处又停住,上下把徐期给仔仔细细打量一番,也不知是看着了些甚的,韦总管竟是有些笑意,缓缓点了点头:“不错,看起来你是当真碰了灶火,你跟我讲,你们还果然出去各自找事儿做了?”
徐期颔首,稍稍想了想,才说:“那是当然的事,之前我家范叔应该也与大人讲过。至于和我,范叔也是与我说过的。他说,我俩吃喝都在府上也不是不可,大人你是好人好官儿,总是许的,不会短我俩这俩碗饭。可是,大人,范叔和我都是面儿薄的人儿,到底还是想凭了自己做事来换了饭吃。”
“停住。徐期,你同我讲,要说实话。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范师傅的意思?”
“回大人,这是我们俩人的意思,没法儿分的。我是实在人,只会说实在话。”
“嗯,这样……”手指敲着门框,韦冲韦总管似是思量一番,有了一会儿,终是点下了头:“要我说啊,像是你等百姓,能有这份心就是好的。求人不若求己,自个儿做事儿或许才能求个心里踏实。徐期,你且先回去罢,我等会儿就与他们吩咐,让他们都留点儿神儿,等你家大叔回来就让快些去你屋子里寻你。你且就安心歇着。”
“徐期多谢大人。”
徐期点头,双手合住行礼,罢了,退去。
另一边。
范瑾已经缓缓走到了小屋。
他推开门,月光下,惊起尘土飞扬。再等他把蜡烛点燃,灰尘便在光晕中起舞,更是显眼。
范瑾迟疑片刻,走到床边,把床上沾染的一些尘土拍到地上,然后坐着歇了一会,起身,出门。
一路未曾见过徐期,他的心里也是多少有点儿不安,到了旁边的屋,开门,低头,是有人来过的痕迹,他也就不再离开,代徐期把床上的灰土拍掉,然后点燃了烛,就且在这儿坐着。
一个小厮小跑经过,脚步一停,又拐过来。范瑾还没看清楚脸呢,来人就是自顾自的笑着:“哎哟,这是范师傅吧?”
范瑾起身,稍稍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道:“正是。”
“哎,那可巧了!”来人也是弯腰,两手举起,低下了头,又说,“我们大人正唤我们等你,我是快换班儿守门了的,还想着待会儿得多留神儿,没想在这儿就碰着范师傅你了,我还心说是谁在范师傅这儿呢。哎,要我说,也是缘呢!”壹趣妏敩
“等我有甚么事?”范瑾心下一惊,只心说怕徐期出了甚个意外的,又想不该,就缓了神儿,接着说,“没甚么妨的,你直讲罢。”
那个直起来腰,笑答:“倒也没别的事儿,不过你家小子寻不着你,所以去寻大人,大人就让我等留神儿。”
“原是如此。”范瑾点头,也是此刻才就着夜色看着了来人的脸,瞧着年小,大约十有五六,稍微愣神儿,就摆摆手,“烦劳先跑一趟,就同总管大人讲我已回来,至于小子,要是在府上就让他回来罢了。他也真是,不该叨扰大人。”
小厮点头,又是摇手:“哎,来者是客,没那回事儿。那范师傅,我这就去了。”
说罢,这个小厮就是小跑去了。
再说范瑾,看着这个去了,心底儿却是安心下来。既然徐期有问大人,那么他自个儿八成就还在府上,至于来到这里的俩个小屋,想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这般想过,干脆就倒下来,预备睡了。
白驹兮过隙,云山兮欲雨。
至于营州,雨是忽然下起来的。
此刻徐期站在廊间,看着不断落下的雨水,一时无措。夜色就了暴雨,原本就不算得小的院落就更显得有些看不着道儿,再说不曾拿上雨具,徐期就只得在这廊间游荡。恍惚之间,他更觉得自己是有如那野鬼之间,风又骤起,在此更添寒意。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听着屋外风雨,范瑾也醒过来,脑袋昏沉,倒是恍然,一时之间竟想不起自己是在等着甚个。
但也很快,范瑾终于想起来自己是在等着甚么,起身就见雨水已经洒到屋里。徐期还没回来啊。他想了那么片刻,就冲到角落拿起纸伞,走到门口,才见对面儿廊上站着一人。
范瑾眯起眼,隔着雨幕使着劲儿仔细瞧去,那人身形显得廋小,可腿还算粗,胳膊也结实,倒有种似曾似曾相识的感觉。兀地一声惊雷,就着那点儿雷光,他终于看清了那张人脸——徐期。
而在廊上,徐期也是惊喜十分。
他是顺着廊子四处游走,早就不认得哪里是个哪里,到了此处也不确定,见是范叔在呢,就也知道自己是找对了地方。一时之间,也不顾着那倾盆的雨,快走几步,更跑起来,一口气冲到屋子里:“范叔,你可是回来了!”
“这话该我说。”
范瑾一边儿说着这话一边儿那叫个不动声色,接连小心后退几步。等上下把徐期瞧了一眼,范瑾不禁面露出些许嫌弃,接着又讲:“你可得给我留点神儿哈。身上都是水,别弄得到处都是湿的。我到我那儿取点儿干净布匹给你擦了,等着。”
不等范瑾话说完,徐期就打了一个寒碜,罢了,就听着是要给自己取些干净布来擦擦身子,一时嘴快:“哎?范叔,你还留着那些?”
“是是,你是不用想着太多。”范瑾撑起了伞,在雨中转过了身,道,“咱们这一路西到东,你看你有操心过半点儿日常事儿?不都是我在留意?这会儿倒是想起来惊奇了?”稍停,就走出几步,已经不见人了,可徐期还能清楚听着他的声儿,“快点儿先把衣服都脱个干净,回头儿交与府上的人洗了,你先盖着被子,可别受凉了啊。”
“好。”
如此应过,徐期就按范瑾意思,一一照着他说的做,真合道个无一不从。
才把衣服都整备好了放到床子一角,徐期就把被子拉起来盖住身子,再是好一阵儿的瑟瑟发抖。稍后,渐渐止住了寒,他也稍感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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