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回老爷和杨妙在房中一别,众人还算默契,就把这事儿给过了。明面儿上看着倒挺平静,可这暗潮汹涌,哪能放在明面儿上。
吴妈见状倒也不敢多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是不错,可也得分清楚是什么事儿。照往常干完活后,同其他下人一并吃了饭。饭菜依然照旧,细瞧日子也算安稳,可吴妈心里的那点不安分,仍在心头颤悠,心里头慌,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粗茶淡饭几口下肚,不多说饭就吃完了。许是夜色渐深,疲惫缠身,同其他下人收拾好碗筷便寻思着回屋。
吴妈此时正要回屋,眼瞧着快到门口了,正想沾上床好生歇息,谁料竟有人叫住了她,吴妈回头一看,竟是大夫人。
吴妈先是一惊,便立即收敛惊诧之色,心里揣摩着大夫人来此的目的,转言道,“大夫人,这是怎了?夜里容易着凉啊。”
大夫人见状,弯唇笑着开口,“吴妈,有些事儿啊,来跟你说道两句。”
吴妈先是一愣,紧接着反应过来,这大夫人定是为之前那事来的。吴妈紧握双手,低头应着,抬手指着屋里,“大夫人,到屋里说吧,外头凉,可别凉着您。”
大夫人点头应下,跟着吴妈后脚进了屋,木门吱嘎一声关上了,吴妈仍旧有几分不放心,此事儿总不能让旁人听了去,思量间还是落了锁,回头瞧着大夫人。
“大夫人,您说吧。”
大夫人见吴妈这般,轻叹口气,安抚着道,“吴妈,你在咱府上,也算是老人了,这么多年不容易。”
大夫人瞄了眼吴妈,耐着性子继续说,“崔氏那事儿,就是个误会,就不用怎么惦记着了。”
见吴妈反应不大,这才算是安了心,手指攥了攥袖子话音一转。“吴妈,明天一早,你就去找账房吧,我会让老余多给你点儿钱,这些年来也是苦了你了,咱府一向对下人好,你放心,有我在,必然不会亏到你。”
吴妈心里一惊,可算是听到这明话了,没想到竟是直接让自己出府,愣是打了个寒颤,哭腔都出来了。
“大夫人,我在府里干了这么多年,哪能……就这么走了呢?大夫人,要不您再想想,这实在是……不合适啊……”
吴妈眼含泪水,谁成想伺候了大半辈子,竟然落的如此下场。
只听吴妈扑通一声跪下,老泪纵横。
“大夫人,我这半辈子都在府里伺候着,这是要我走,可是要我去何处?”
大夫人只叹了口气,薄唇一抿一言不发。
吴妈见状心知这事已成定局,眼前之路皆被绝望所迫,眼泪沿着眼角落了下来,别过头低声啜泣。
大夫人于心不忍,上前轻拍了,拍吴妈的后背,安抚着道,“吴妈,你放心,我一定不会亏待了你,有什么要求你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眼下这情局,也是没了其他法子,吴妈只得同意。可心头那股子不甘,却是消不掉。
吴妈拿袖子拭去了泪,犹豫间还是问道。
“大夫人,是因为那崔氏吗?”
大夫人拂袖长叹,眉头紧蹙,瞧这吴妈的可怜样子,无奈道,“你若是把崔氏惹了,后面万一出点什么事情,就是老爷,也不可能未卜先知,保得住你的安全。”
大夫人语毕,便出了屋子。
晚风带寒,寒透人心。吴妈瘫坐于地上,事已至此,只得接受大夫人的安排。
入夜,风吹着木门发出吱嘎声响,吴妈侧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心里想着大夫人的那些话,惦记着杨妙的安危,翻来覆去总是难以安心。
吴妈穿鞋下了地,推门而出,夜半三更十分静谧,明星点点悬挂夜空,鬓发于风肆意吹,老茧横生的糙手劳累了一辈子,终于是要歇息了么。
可心难安,寝难眠,倒是无解。
次日午时,吴妈寻了管账的老余,老余按着大夫人的安排,将银两一并交到吴妈手上。吴妈收了钱,肩上系着布包,细瞧着府上光景,想着自己大半辈子都于此做活,到头来终究还是要离开,好在大夫人待自己不薄,添了不少银两,紧攒着布包,终是出了府。
吴妈这时正要离开,心里确实百味陈杂,念着多年来的不易旧情,屈膝一跪,正对着府门重重叩了首,也算是回报多年恩情。
出府后,吴妈想着自己孤身一人,无儿亦无女,老来身子不好了,也不中用,连个伴都没有,下人的活计向来不好做,便弃了去他府的念想,姑且做了尼姑吧。
不知这山路是否好走,吴妈刚出村口,便不知方向,好在遇着了外面来着车夫,赶忙拉过来问道,“小兄弟,你可知,这元安寺怎么走?”
那车夫打量着吴妈,疑惑问道,“大娘,这山路不好走啊,您这是要去做什么?”
吴妈闻言不免长叹,便直言自己无奈出了府,又无子女照料晚年,只能去元安寺出家了。
那车夫见吴妈这般凄惨,便同她细细讲,从这到元安寺,要走多少路,大约多少时辰,一并告知给吴妈。
吴妈千恩万谢,便按着那车夫的话去赶了路。临走时,那车夫还欲挽留,想着送吴妈一程。吴妈也是明理人,耽误人家时辰可不好,便婉言谢绝了,仍旧是要自己走。
这附近倒是座山,山上有座尼姑庵,风评向来良好。思量几许,便决定前去。
元安寺建寺已有多年,香火旺盛,庙宇里结构严谨,布局得当,竟还有着几分典雅。木柱、横梁和支柱均披露可见。柱子成排与正梁连结,撑起屋顶,瓦片工整排铺在木架上,好一座元安寺。
吴妈入了寺门,只见一位尼姑身着僧衣在门前打扫,见吴妈来此,立掌言道。
“阿弥陀佛,女施主来此是有何事啊?”
“回师傅的话,我此来是想出家。”
吴妈颔首作答,举动间恭敬之意溢于言表。
那尼姑见状,只得说,“施主,随我去见庵主吧。”
吴妈便跟着走向佛堂,佛堂上摆放着一座雄伟佛像,尼姑们平日研习佛学,以写经自修。供桌上除了供奉佛像,还有佛龛及供器等,那庵主身着坏色袈裟,双目正阖,手里转着佛珠串,嘴里念叨着经文。
“师傅,这位女施主要来出家。”扫地尼姑上前开口。
这庵主停下诵经,起身回看,正是瞧着吴妈。“这位施主,可是要出家?”
吴妈见状立即颔首,“师傅,正是。”
那庵主瞧着吴妈,长叹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为何出家,可否细细道来。”
吴妈便开口,“师傅啊,我本是一家府里的下人,劳作了大半辈子,无儿无女没人作伴,更无人照料晚年,想来红尘事已经无牵无挂,倒不如皈依佛门。”
那师傅转着佛珠,静听着吴妈的讲述。
“阿弥陀佛,施主竟是这般遭遇,可按理来说,你这样的,元安寺没法收留,你是凡心未净,只是图个清静。”
吴妈见此,双膝跪地,再次恳求着,想来这是安度晚年的唯一法子,别的路,更不知道要怎么走了。
“师傅,求求您了,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就让我留下来吧,洗衣打杂我都能做的。”
庵主看吴妈如此可怜,也实在是心存不忍,提气长叹道。
“既然如此,红尘已了,皈依佛门也好,可要潜心修行。”
吴妈闻言大喜,再次道谢,“谢师傅成全。”
这庵主亲自给吴妈剃了度,吴妈也换了僧衣,去俗姓,改姓释,取法号,受了戒。
取法号时,庵主言,“既已无儿无女,又无牵挂,便叫静无吧。”
由此,便释名“静无”。
静无谢过庵主,跟着人指引来到住处,收拾好行囊,便好生歇息下了。
这夜,大不同往日在府内过夜,陌生环境里,难免有所不适,山上寒气到底是重一些,蝉鸣声四起倒不似在府中那般静谧,可心里的不安分,确实少了许多。
想来自此便要告别红尘,从此皈依佛门,细数半辈子的过往,总觉得像个笑话一样。
长吁短叹间,这一夜便过了。
次日清晨,山间空气清爽,林间白雾逐步消散,白云衔光穿林下坠,雾气缭绕雾霭蒙蒙,草木葳蕤花香肆意,元安寺果真是块宝地,这等宝地安度晚年,倒也是自个儿的福气了。
静无也换上了木兰坏色的僧袍,跟着几位师姐一道去佛堂诵经。
木鱼声清脆,朗朗诵经声传响佛堂,静无跪在师傅指定的位置,跟着其他尼姑们一同感受诵经。晚些时候,有师姐送来经书,说是要多加抄写,熟记背诵,静无一一应下,并且照做。
诵经过后,有小师姐来传消息,说是要静无去后山做打扫,后山清幽荒凉,积了不少落叶,若是打扫定是个苦活,静无询问,“这可是师傅的吩咐?”
那小师姐不答,只道是,“你照着做便是。”
吴妈好歹在府上过了大半辈子,怎么能不懂这意思,新来的总要受到排挤,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拿着扫帚去了后山。
后山落叶堆了满地,静无见状不免心里叫苦,可入了寺门,到底还是要守寺门的规矩,于是只能照做。
静无压下心思,认真打扫着后山,一众师姐见此,也不再多加刁难。
诵供养偈后,静无听着师父报着当日供斋的信众,而后便是动用午膳。
盛菜时需量力,不得有浪费,若有浪费便是有损福报,毕竟都是各方供奉的。静无吃着元安寺里的粗茶淡饭,纵是比府中差了许多,但好在也能下咽,这时可不得出了毛病,那叫别人怎么去看。静无端碗同其他人一般,将菜汤饮尽,一滴不剩,又学着师姐们以水刷碗,再饮尽。
供桌上检查着水果,生怕有坏了的惹怒佛祖,若有即要撤下来,拿去斋堂里做饭后水果。
众人围坐一起,同师傅诵结斋偈,过后,再依次出斋。
几日下来,清理后山,腰疼的旧病竟有些再犯的势头,整日行动缓慢,小心翼翼,生怕出了事情晚年困难。
这天,小师姐巡查后院,恰巧见到静无摔倒在地,几次想要起身都未果,心里也是发慌,失了分寸,快步上前将静无扶起,坐在一旁石椅上先歇息着。
小师姐犹豫着问,“静无,你可是身子不好?”
“回师姐,老来有些旧疾,偶尔病发罢了。”静无轻叹回答,倒不曾想这一脚摔的这般严重。
小师姐闻言,也是怕了,她也只是听说静无是大府里出来的高等下人,过不起苦日子看不起寺里的其他尼姑,所以多加施压,给一点教训,谁曾想竟是出了这般差错。
几日相处下来,静无这人非常随和,也是个好说话的,倒不想自己预想的那般。何况她身有旧疾,仍旧坚持后山打扫工作,这也是自己今天巡查才得知。若是自己不来,静无可是要出了事的,到时不仅师傅怪罪,佛祖面上也是有罪的。
小师姐连忙道,“阿弥陀佛,静无,此事怨我,你快去歇息吧,明日后山的打扫工作,我就找别人来做,给你安排些省事的活计。”
静无来这几日,心里自然明镜儿,怎会不知寺里其他人的想法,但总归是活在人篱下,又能如何?
倒是未料这寺中人,多是如此善良的,不似以前府中那般勾心斗角。思绪至此,也是多生感慨,泪眼婆娑,连忙谢着小师姐。
“静无多谢师姐照料,感激不尽啊。”
随后便由着师姐搀扶着回了屋子里,一路走来对这元安寺也是多生好感,寺中人虽有小心思,但总归不伤及人根本,也算是自己有福气了,漂浮半生终于是寻到这么一个落脚之地。
次日听闻寺里人去山下化缘,静无想来自己也是初来乍到,师傅让自己跟着师姐们一同去化缘,静无想着也好,一来能化缘,二来也能大致知晓这附近的山路。
化缘要到县城边儿的村子里,路途虽不算远,可难免有些劳累,这边儿的山路还算顺,挡路的枝叶都已被寺里人清理妥当。
先是去了一户人家,轻敲着门板,三声后才有人回话,那农户开门一瞧,发现静无等人来此化缘,浓眉紧皱,满脸写着不愿,摆手直让静无等人离去,到别家去化缘。
静无正想上前多说几句,谁料那汉子竟是发了火气。
“去去去,到别家去化缘,不要来我这,没有,没有。”
静无见状,只得叹声法号,“阿弥陀佛,”便转身离开。
离山口近的农户并不是很多,怕是还要多走些路,师姐们劝着静无,这是常用的事,不必介怀,向前走就是了。
静无颔首听着,便随着继续向前。
跟着师姐到时常去的几户人家,手捧铜钵上前敲门说是化缘,心里不乏有些忐忑,刚才的遭遇毕竟也是有了记忆,可出乎意料的,这家的村民像是熟悉了元安寺,立马笑着邀请着静无等人。
见静无心有疑惑,一旁的几位师姐这才娓娓道来,这家农户的儿子先前生了重病,请了县城的郎中来瞧也是无果,直到去了元安寺恳求佛祖,供奉了香火,回家没几天,这家儿子就出奇的痊愈了,便将这份恩情,尽数放到了元安寺的头上,于是便对元安寺人照顾有家,这才好生招待着。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多谢施主,元安寺定会为施主一家诵经祈福,以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那家人自是感恩戴德,再三道谢。
一行人道着佛号也各自谢过,便回了山上。
几日下来,静无也已适应了环境,诵经礼佛已为日常,时常抄写经文,磨练心境,于是越发沉稳,心倒是静如磐石。www.sxynkj.ċöm
吴妈一生劳苦至此,每日忙碌不安,生平从未有过如此宁静。平日里,寺庙的洗衣做活,静无也是多加出力,虽是初来乍到,与众人不熟,倒也令人多了几分好感。
夜来思绪纷飞,总忆起以前在府上的日子。想起老爷,大夫人,崔氏,还有杨妙小姐。每每思念于此,仍旧有些担忧,不知杨妙此时是否能安然无恙。
没过几日,又一次化缘,静无随尼姑们行至村口,恰逢见着县令一家正往外村外走。
人数不多,静无远瞧着那一行人,正欲移过目光,竟发觉有位姑娘极似杨妙,再定晴一看,可不正是杨妙,心里不免大喜。没想到多日以来的担忧,终于是有了结果,可算是不必再忧愁了。这些时日沉积的担忧总归是消了七八分,看见小姐居然醒了,还能走动,这心中一块儿石头可算是落了地。
静无伫身远望着那方,不免多加感慨人世沧桑,远有炊烟袅袅,好在故人无恙,可算是安心了。
接着,旁是有师姐在催促,一面应着,一面回头又忍不住望了几眼。这么几眼过了啊,就是大半辈子,她是心说,从今以后,那些事儿啊人儿的,都与自个无关。接着,是又过了几个呼吸,旁的师姐更是叫她一声,她受了一个惊啊就扭转了头,左右看看,便加快脚步,随着尼姑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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