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倒春寒,垂柳刚抽出嫩芽,北风就无情地在柔软的新绿上铺上了一层浅霜。朔风掠过江南,未消融的冰雪在春日暖阳的照射下熠熠闪光。
清冷的风越过走廊,穿过窗棂,撩开闺房内薄薄的床帏。
床上躺着一位眉眼精致的少女,她紧缩着眉头,额边渗出点点汗迹。突然间,她猛地弓起身子,又如释负重般松了口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初晓时分,窗外一片灰蒙蒙。嗅到空气中那缕若有若无的香烛气息,陈鹤耳才逐渐回过神来。
稍整衣装,她寻着香味,熟门熟路地走到了不远处的偏屋。
屋内的佛龛前跪着一位衣着朴素的妇人,清秀的脸庞掩盖不住她眼下的疲惫。她就是礼部尚书崔岱的三夫人。
“娘。”
陈鹤耳走上前,轻轻唤道。
是的,她重生了。前世自己身为一线女星,却在一场游艇派对上,被竞争对手推入了海里。
而原主生前最后一抹记忆也是春寒料峭的季节,她失足落入刺骨的湖水中,冰冻麻木的四肢就这么沉入水底。
醒来后她虚弱的身体经不起折腾,一病不起。爱女心切的母亲便整日为她奔走操劳,天还没亮就跪在神龛前烧香祈福,一跪就是半把月。壹趣妏敩
崔三夫人闻声转头,见女儿扶墙而立,连忙站起来,作搀扶状。
“阿椒,让你在床上好好修养,这么冷的天出来做甚?”
崔三夫人原本是崔府中的厨娘,面容清秀的她初进府中的时候便让崔尚书一见倾心。短短露水情缘后三夫人怀上了崔阿椒,尚书迫于礼节,只能纳其为妾。
出身低微的三夫人和她的女儿生活在大宅中的一处偏院,过着十年如一日的清贫生活。
“我就想来看看娘,天冷,您也快些进屋来吧。”
望着三夫人青丝中夹杂的银发,陈鹤耳的心中酸涩一片。前世自己的母亲早逝,今世命运赠与了她一位新的母亲,这让她怎么能不好好珍惜。
三夫人微微一笑,刚想起身,就听见门外嘈杂一片。
两人沉默了,半晌,三夫人才犹豫道:
“椒儿,今天是初九么。”
初九是魏修玉上门提亲的日子。
“是……”
还没等陈鹤耳说完,门口的小厮就迎着两人浩浩荡荡走了进来。
前者一袭柳黄鸳鸯织金半裙,身披银狐大氅,牡丹花银筷簪随脚步的移动发出清脆的响声。后者杏黄的丝衫,一脸毕恭毕敬的模样。
来的正是二姐崔银桂和她的丫鬟濛濛。
“哟,妹妹起的甚早,不知是不是等着参加我的喜宴。”
说着,她不慌不忙地拍手示意。旁边的濛濛顺从地端来一只盘子。
揭开盘子上的红布,一枚清透的天寒冰玉髓便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好妹妹,这是你姐夫送你的礼物,不知你喜欢与否?”
崔银桂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
冰玉髓是三夫人为数不多的传家宝。她曾与自己约定只有生命中最爱的那个他,才有资格得到这无价之宝。
“阿椒,你是我的小太阳。”
青梅竹马时期时期的魏俢玉只是一个普通豆腐坊主的儿子,穿着浆粉染白的短裳,泛着傻气的笑,握紧手中的玉髓。
明明只是他人的回忆,陈鹤耳的心还是一下子揪紧。
拿着冰玉髓来,崔银桂的心思可谓是昭然若揭。
见妹妹面无表情,崔银桂不忘火上浇油一句:
“以后既然是一家人了,那妹妹收下礼物后就少点心思吧。崔府的姑娘,再不也能嫁个城西的李屠。”
尖锐的语言瞬间刺破陈鹤耳的神经,前世继母的埋怨,继妹做作的娇嗔,一齐涌上大脑。
她握紧拳头,余光却瞥见母亲敢怒不敢言的脸。母亲地位地下,天生胆小,即使是妾,在崔府里也如同一个透明人。
一时逞强只会给自己和母亲带来麻烦,陈鹤耳无奈之下松开攥紧的拳头,转以笑脸相迎。
谁知她刚想伸手去接,崔银桂就使了个眼色。濛濛见状识趣地在陈鹤耳接到玉髓的一瞬间,“意外”地失手了。
“咔嚓。”
玉髓在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彻底粉碎成渣。刹那间,陈鹤耳脑中一片空白。sxynkj.ċöm
还没回过神,她的手掌就扇到了崔银桂脸前。结结实实的巴掌正要落在崔银桂狂笑的脸上时,丫鬟濛濛一个挺身,“啪”一道红印就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惊讶于懦弱的妹妹居然敢攻击自己,崔银桂上下打量下陈鹤耳。接着,她一把揪住陈鹤耳的头发,狠狠地把她的头往墙上撞。
“哐——”
“哐——”
“哐——”
粗糙的墙面很快见红。陈鹤耳拼命挣扎,无奈原主大病初愈,身体实在软弱无力。
等到崔银桂打得尽兴了,才把陈鹤耳像丢垃圾一样丢到一边。
“认清你自己的定位,狗都不咬自家人,听到了吗?”
“啪嗒!”又一巴掌脆生生落在了陈鹤耳脸上。
死死护住脸,导致陈鹤耳的额头被磕破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出,此刻她的脸如同修罗般可怖。
“……明白了,父亲。”
陈鹤耳笑了。
顺着陈鹤耳的视线转头,崔银桂惊恐发现她们的父亲,也就是崔岱崔尚书正站在门外。
“阿桂,魏举人在外面等你了,你在这里磨蹭甚么。”
崔尚书信步而来,却见伤痕累累的陈鹤耳。
“这是……”
看到崔尚书躲闪的眼神,陈鹤耳心中关于“父亲”的最后一丝希冀彻底粉碎。
论偏心崔银桂是崔尚书最疼爱的女儿,论形象穿金戴银的崔银桂比瘦弱朴素的自己明艳。多年来混迹娱乐圈的经验让她头脑迅速冷静下来,暴风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圈里圈外讲的都是"人设",只要你演的够真,总有人会无条件相信你。
衡量利弊,现在自己处于绝对劣势之中,就算头破血流,也敌不过崔银桂一张嘴。既然打不过,不妨,就加入。
还没等崔尚书开口,陈鹤耳一个滑跪,就势跪在他面前。捂脸,含泪,哭腔,一气呵成。
“爹爹,这是我不小心摔的,跟姐姐无关。我不想为难爹爹,都是我的不好,太冒冒失失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光是摔跤哪会磕出这么惨烈的伤痕,崔尚书闻言一愣。他自然是知道二女儿平日里心高气傲,但闹这么一出他却是怎么也想不到的。
看着跪在地上抽泣的三女儿,崔尚书的心里涌上一股久违的怜惜。
自己似乎很久没有好好看看阿椒了,昔日被冷落的稚子早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闺阁少女了。
“银桂,你的丫鬟手脚粗鲁,连自家人都照看不好。我看,还是早些换了好。”
崔尚书冷冷瞥了眼濛濛,后者立刻惊恐地伏在地上求饶。
“爹……”
崔银桂还来不及求情,门外锣鼓喧天声响起。
“快走吧,莫让魏举人等得急了。"
父亲心意已决,崔银桂气得脸都红了。但怎么也无能为力,只得狠狠瞪上陈鹤耳一眼,愤愤不平地走了。
陈鹤耳低着头,笑得脸都酸了。人与人之间的尔虞我诈,她在大染缸似的娱乐圈早就经历过一遍了。
一昧的忍让退缩不仅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好处,反倒是会让别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触碰你的底线。
倒不如做一朵茶香四溢的黑心莲,保护自己,也能保护母亲。
想到这,她回头看了眼母亲,谁曾想还没转头,一抹刺眼的红便映入眼帘。瞬间头重脚轻,三夫人惊呼的声音逐渐消失,她就这么倒在地上。
梦里依旧是灰蒙蒙的天,雪花片片飘落。将军府里却张灯结彩,红绢喜字满院都是。陈鹤耳独自坐在空荡荡的洞房里,等着那位冯将军的到来。
那位冯将军是出了名的嗜血好战,在十五岁时便远征匈奴,一连踏平可汗营地。可就是这么一名勇猛的将军,却奇丑无比,性情诡谲。
有人说他在战场上失去一只眼,有人说他脸上全是脓疮,恶臭无比。至于品行,冯将军的屠城战略举国闻名,年纪轻轻便屠了不下五座城,血流成河,宛如人间地狱。
就是这样一位光是名字就能把啼哭的婴孩吓得老老实实的人物,自己今天就要嫁给他了。
一缕寒风借着缝隙吹入房间,悄悄吹动烛火。陈鹤耳只觉得眼前的红蜡烛灯光明灭一闪,接着“噗嗤”一声暗了下来。
“有人吗?”
陈鹤耳问到,回答她的是空荡荡的屋子。
无奈之下,她掀起红盖头,蹑手蹑脚走出房门。远处大堂里灯火通明,嬉笑声络绎不绝。她沿着石路在陌生的宅府里行走,就听见不远处石桥上一对男女正在争吵。
女生的声音尖尖的,颇有些像陈银桂的声音,她刚想走上前看看,就被背后一阵力量推入湖中。
“嘭——”
水花飞溅,几簇脚步声匆匆离去。
啊,我要死了么。
身体逐渐下沉,刺骨的寒冷使她的四肢无法移动。意识游离而出,看着自己一点点沉入深不见底的湖中。眼前是那抹熟悉的红,如血般嫁衣的颜色。
等陈鹤耳再次醒来,已是傍晚时分。天空如同梦境般死寂阴沉,小雪漫天飞舞。她刚想要起身,便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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