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卫大小统领休息的屋子里,几个人被捆了手脚堵了嘴扔在一边。
“统领,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郑瑄和的身后,他的亲信略带不安地问,“三皇子的军队已经打到燕王宫里面去了!”
不知道他们统领和三皇子达成了什么协议,他们既不出兵保护燕王,也不襄助三皇子燕弘荣。在两边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他们中卫就缩在这一片地方,仿佛聋子瞎子,听不见也看不见。
郑瑄和站在窗边,凝视着远处那一片冲天的火光:“再等等。”
忽而,漆黑的天幕上飞过来一个白点,那个白点越来越近,竟是一只雪白的鸽子。
鸽子停在郑瑄和所站的窗口上,偏着一双豆豆眼看他,郑瑄从它的腿上摘下了一个小竹筒,里面有一张狭长的纸条。
他将纸条展开,一直紧皱的眉宇终于舒展了些:“陛下遇刺,我们中卫......该护驾了。”
*
“殿下!找到了!找到陛下的踪影了!”
燕弘荣此时正领着臣属,一个宫殿一个宫殿地排查,忽而有人骑马越过满地的凌乱直奔他而来,他话里的内容,让精神有些萎靡的人通通一震!
找到燕王的踪迹了!
燕弘荣顾不得矜持,直接驭马到那个报信人的身侧,“父皇在哪里?!”
“陛下、陛下在宫墙那边的假山附近!”报信人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芒,急促的呼吸使他的话语都有些不清楚,“从无赦殿那边过去的假山!”
“好!”燕弘荣哈哈大笑,他一抖缰绳,座下的骏马便如飞驰一般奔出去,“到时候论功行赏,给你记首功!”
“多谢殿下!”
报信人死死地抓着缰绳,那种即将一步登天的幸运感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刚看到的一幕里不对劲的细节。
*
燕王宫,诏狱。
四皇子只被押进来一天,此刻已是鲜血淋漓。诏狱建在地下,没有窗户,空气也不流通,让人不知今夕何夕。
忽而有脚步声打破了寂静,如豆的灯烛从远及近。
听到声音,燕君信瑟缩了一下,但他的手脚都被牢牢固定在刑架上,无法动弹。
“吱呀———”
有人推开了关押着他的牢门。
燕君信在昏暗之中睁开眼睛,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有血迹突然地溅在这张脸上。
......哪来的血?
他愣了一下,随后就永远失去了意识。
*
燕王宫,赏荷亭。
五皇子正躲在亭中一个大边柜里,他身上的毒比燕王要重得多,一路避开乱军躲到这处偏僻的赏荷亭,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躲在这种偏僻到一眼望过去几乎无遮无拦的地方,才最有可能活命———因为燕王宫的规矩,这种柜子只是起装饰作用,没人会在里面放东西。
他缩在柜子里,一动也不敢动,他知道燕弘荣反了。
以燕弘荣的疑心,他必然会派人细细搜索每一处宫殿,如果躲在宫殿里,必然逃不过被抓住的命运。比起燕弘荣成功谋反,他更希望他的父皇能铁血镇压,不然燕弘荣登基,他们这些成年的兄弟,一个也别想活下来。
单薄的衣裳根本抵御不了寒气,柜子里无时无刻不渗入寒风,风声在他耳边鬼哭狼嚎,让他愈发害怕起来。不知过了多久,这处偏僻的地方也嘈杂起来,透过柜子上装饰的小孔,他看到了一队骑兵停在这里,队伍为首的人似是说了些什么,骑兵里有一人翻身下马,朝他的方向走来。
心脏在胸腔之中疯狂跳动,五皇子屏住了呼吸。
那个人越走越近,最后......停在了这个大边柜前。
“吱呀———”
装饰用的柜子被打开,五皇子和那个骑兵对上视线。
一颗头颅从柜中骨碌碌滚出,在赏荷亭的地面上滚了几圈后,噗通一声落到了水里。
*
燕京,二皇子府。
在燕京一片混乱之时,有一队人从侧门闯入了二皇子府邸,目标明确,直指二皇子燕溪知的寝居。
———寝居里空无一人。
这些人找过书房和寝居,没找到人,也没找到什么机密书信,只翻出了一大堆猫玩具、古玩字画,玉石翡翠以及各种吃食夜宵,还有放的到处都是的话本。
为首的人压低了声音:“找到了吗?”
分散去寻找燕溪知的人已经陆续归来了,所有人都是摇头。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归队,为首的人死死捏着自己手中的长刀,咬牙道:“不愧是殿下的兄弟,果然不像表面上那样惫懒,这消息......不是灵通的很吗?”
“走!去其他地方找!”
他们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撤离,在刚刚撤出二皇子府的范围后,便被人堵住了去路。
曾烈嘴里叼着一小截枯草茎,见他们来了,噗地一声吐掉,笑眯眯道:
“大晚上的,各位这是要去做什么坏事?”
为首的人意识到———他们的行踪暴露了。他的眼底浮现杀意,对着左右微微使眼色,几个人突然发力,一起扑向曾烈。
曾烈迅速向后一退,仍旧是那种不着调的语气:
“一打多?嗐,这可不公平啊!”
他一边躲着攻击,一边朝其他地方扯着嗓子道:“都躲这么久了,该出来活动筋骨了吧?!”
“让我一打多,我可不干!!”
*
燕弘荣一马当先,很快便到了报信人所说的地方。
勒马的那一刻,他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平时牢牢藏在暗处的暗卫,如今尽数簇拥在燕王身边,将他牢牢地挡了起来。
他心里咯噔了一下,他确实是想燕王死,但前提是燕王写下传位给他的诏书后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不明不白地丧命。
他控马停在原地,直到他身后的臣属跟上来,将他围在中间。
燕弘荣将目光转向那个满手是血的侍人———那是燕王身边跟了许多年头的总管。
“曹总管———”燕弘荣骑着马居高临下,“这是怎么回事?”
“三殿下!”曹总管在意识到燕王已经无力回天,燕弘荣必然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甚至成为新燕王后,态度便不知放柔了多少,他的眼泪说落就落,“陛下经过无赦殿时,遇到了罪人许兰姣,便带着她同行了,谁知、谁知她竟要行刺陛下!陛下一时不察,便被她得逞了!”
淑妃行刺?
燕弘荣只觉得荒谬到极点,但他面上仍旧做出一副关切的神色:“那父皇现在怎么样了?”
“那罪人的匕首扎在了陛下的心脏上,陛下本就中过毒,如今已经薨了!”曹总管扑通一声跪下来,向前膝行几步,悲戚道,“陛下生前最为喜爱三皇子您,还望您为陛下报仇啊!”
曹总管作为燕王生前明面上最亲近的人,他的话便是有力的佐证,燕弘荣在史书上逼宫造反板上钉钉,但造反有很多种,有压抑不住自己野心和权利欲望的,有迫不得已深有苦衷的......无论怎么说,两者虽然性质一样,但后面那种总归是以春秋笔法粉饰了几分,让人面上更好看些。m.sxynkj.ċöm
燕弘荣已经明白了他投诚似的暗示,但他实在做不到像曹总管一样说落泪就落泪,只能尽力摆出一副哀戚的神色:“我率军入宫并非造反,而是听说四皇弟欲对父皇不利,又收买了禁军上卫把持永寿宫,这才一怒之下率军攻来!”
话虽这样说,但说话的双方心中都一清而楚,虽然世家极力架空燕王,禁军中有七成要职都是世家子弟在担任,但世家子弟大多集中在中卫以及下卫,上卫里面只有边缘职位由世家子弟担任,所以上卫几乎完全掌握在燕王一人手中。燕君信如果想要收买可以控制上卫的核心人物,恐怕他刚行动,就会被燕王知晓。
如今两人这么说,只是想在一唱一和间,将燕弘荣已经黑掉的名声稍微洗白一点罢了。
燕弘荣抬起手,假意用袖子擦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眼泪:“可到底是我救驾来迟,父皇还是遭了燕君信这小人同党的毒手!这如何不让我心如刀割?”
———都未经调查,他就将许兰姣直接归类到了燕君信的同党之中。
“还请三皇子节哀顺变!”曹总管眼泪流了满脸,神色看起来仿佛恨不得随燕王去了似的,“如今殿下要整顿宫阙,还要为陛下收敛,万万不可伤心过度啊!”
燕弘荣翻身下马,以袖掩面,眼睛也痛苦地闭上———因为他如果不闭上眼睛,高兴的情绪怕是要溢出来了。
就这样在马下站了一会儿,燕弘荣才重新睁开眼,这一次,他的眼里涌出了泪水。
他走到那些围住燕王尸体的暗卫前:“还请各位避让,让我看看父皇吧!”
燕弘荣并不担心这些暗卫会对他出手,因为燕国的暗卫并不会随着每一任燕王的去世而殉葬,他们会在这一任燕王死后,直接效忠新一任燕王,换而言之,他们效忠的不是某个人,而是燕国的皇位,只要有燕国皇室的血脉,皇位上坐着谁,他们便效忠谁。
燕弘荣作为如今最大的赢家,必然是下一任燕王,所以他并不担心这些暗卫会不听从他的命令。
果然,围着燕王尸体的暗卫们在与燕弘荣进行了短暂的对峙后,便让开了一个只许一人通行的缺口。
燕弘荣顺着那人墙开出的缺口走进去,便见到了燕王的尸体———苍老的面庞上还残留着惊怒的神色,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匕首齐根没入,匕首的柄牢牢地贴在他的胸膛之上。
这一刻,燕弘荣无比真实地意识到,燕王真的死了。
虽然有些可惜没能得到燕王亲笔写下的传位诏书,但仔细一想,按他父皇的性子,他能拿到诏书的几率恐怕也小到可怜。
“父皇。”燕弘荣跪在燕王的尸体旁边,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他的额头上顷刻便见了红,“我一定会为您报仇的!”
在磕完头之后,燕弘荣一边吩咐曹总管去找人来收敛燕王的尸身,一边令人将许兰姣带上来。
只要不是燕王直接命令,暗卫最多将人打到重伤失去反抗能力,所以在行刺事件突发之后,许兰姣重伤却未死。
许兰姣被拖上来的时候狼狈极了,唇边还挂着未干涸的血,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倒让人觉得这已经是个死人了。
燕弘荣皱了皱眉,用脚尖踢了踢许兰姣的胳膊:“将她弄醒。”
燕弘荣身边一个机灵的臣属早就递上了一壶水,在深夜里放了这么久,水壶里的水早就凉到刺骨了。燕弘荣拧开壶盖,壶口垂直向下,将一壶水倾泻到她脸上。
“咳——咳咳———”
冰冷刺骨的水将许兰姣淋醒,她的黑发粘在脸颊两侧,眼睛半睁着,目光涣散,看起来已经在垂死的边缘了。
“说———是谁指使你来杀父皇的?”燕弘荣的脚尖踩在许兰姣的手指上,漫不经心道,“是不是燕君信?”
许兰姣的眼睫颤了颤,唇无声地翕动着,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燕弘荣的脚用力了几分:“淑妃......不、罪人许兰姣,你最好老实交代你有哪些同党。只要你全部说出来,我就给你个痛快。”
十指连心的剧痛让许兰姣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她的目光落在燕弘荣脸上:“......我说......”
燕弘荣大发慈悲地从许兰姣被踩得一片青紫的手上挪开:“好。”
一片寂静中,许兰姣一字一句:“荣郎......是你说、说只要杀了燕王那个......老东西,我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燕弘荣:“???”
许兰姣在说什么鬼东西?!
燕弘荣犹自震惊,但他周围的臣属,不少人脸上都出现了恍然大悟的神色。
许兰姣虽然是燕王的妃子,但她的年纪比燕弘荣还要小。兼之容貌不俗,心性单纯,确实是很值得诱/哄的对象。
不然......好端端一个女子,就算因为触怒燕王而被贬到冷宫里,也不会大逆不道地生出弑君的念头吧!
不过,他们虽然心里认同这种说法,但明面上也决不能让他们的主君沾到这样说不清的事里去———
“殿下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这毒妇,休要污蔑殿下!”
“三皇子对陛下的孺慕之心人皆可知,怎可容得你胡言乱语?”
......
燕弘荣还没开口,他的臣属便七嘴八舌地反驳起来。但———
燕弘荣环视了一圈,发现几乎过半的人神色里都写着“虽然我知道这是殿下做的事,但这件事绝对不能被扣到殿下的头上”。
燕弘荣简直怒极,他从腰侧抽出仍沾有血迹的刀,横在许兰姣颈间:“这么荒唐的理由,你以为有谁会信吗?!”
刀刃割破了许兰姣的脖子,但她像是浑然不在意似的,仍旧痴痴地望着燕弘荣:“荣郎......”
———这副场景,燕弘荣浑身长嘴都说不清。
眼看着属下看他们的眼神越来越诡异和暧昧,燕弘荣将刀插在许兰姣脖颈旁的土地上,斩掉了她一缕黑发:
“许兰姣!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
许兰姣垂下眼睫,一行清泪顺着她眼角流下:“......是我一人做的,与荣、三皇子殿下无关......”
———教科书版的欲说还休。
“没想到燕王宫里,竟然还有这样一对苦命鸳鸯。”宫墙一个角落里,突然传来不紧不慢的鼓掌声,“三皇弟,你可真是让皇兄我大开眼界。”
燕弘荣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他有空在这里和许兰姣磨蹭的前提,是整座燕王宫从里到外都布满了他的人手,他不想传的话,不该传的话,一句都不会传出去。
但现在———
宫墙火把照不到的角落里,三人迈着悠闲的步子出现在了燕弘荣眼前,为首的那人笑着与他打招呼:
“三皇弟,别来无恙。”
燕弘荣看着燕焜昱明显完好无损的腿,脸色阴沉地可以滴下墨来,“你的腿———”
“天命终归是站在我这边。”燕焜昱笑道,“三皇弟,刚刚淑妃所言,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啊!”
“不过是疯女人在胡言乱语罢了。”燕弘荣反咬一口,“说不定她是为了成就你的大业,才如此攀咬我!”
“人证物证确凿,弘荣,我劝你束手就擒。”燕焜昱像是一个正在因为弟弟调皮而无比苦恼的兄长,“念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我不会将你伙同他人杀害父皇的恶毒罪行公之于众。”
说完,他脸上柔和的笑意一收:“拿下!”
除了靠近燕弘荣的部分臣属,守在外围披盔覆甲的士卒,齐刷刷地将武器对准了他。
燕弘荣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燕焜昱面色冷肃,他一步步向前:“他们不信任我,难道还信任你这种谋害亲父的禽兽吗?”
他身后的两人中,有一人紧紧跟在燕焜昱身侧,防备着燕弘荣随时会出手,而另一人则是落后他们好几步,明显有些漫不经心。
在燕焜昱步步往前,试图以环境和气势来突破燕弘荣心理防线时,祝凌身为那个落在最后的人,正在脑海中查看系统地图———
那外围看似受到燕焜昱驱使的士卒,在系统地图上铺开了一片连绵不绝的红色,里面代表友好的绿色和代表中立的黄色,就像大海里的小船,简直少得可怜。
小白云:【......这要是股票,燕焜昱得赚翻。】
祝凌简直不能更赞同。
突然前方有一声惊呼:“殿下小心!”
———是与她和燕焜昱同行的那个人。
燕弘荣突然对燕焜昱出手了。
那人一边惊呼,一边迅速从腰侧抽出一把剑斜向上方的位置,挡住了燕弘荣攻击的同时,又将燕弘荣的剑压了回去,但由于燕弘荣出手太过突然,那人压回去时用力过猛,以至于燕弘荣的剑割开了他自己的喉咙。
电光石火间,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弘荣!”燕焜昱惊呼一声,他蹲下/身,试图捂住燕弘荣不断流血的脖子,血渐渐浸没了他的指缝,将他的双手都染得鲜血淋漓,他面上神情焦灼,近乎嘶吼,“快来人,去找太医!”
燕弘荣倒在地上,血不断往他气管里倒灌,他想在众人面前揭露燕焜昱那个手下是故意的,但却只能发出无助的“嗬嗬”声。
燕焜昱在他脖颈上的手用力到好像不是为了帮他止血,而是为了活生生地掐死他。他如今的表现,演足了面对突发情况时仍旧顾念亲情的表象。
功败垂成。
燕弘荣没想到自己最终还是倒在了成功前的最后一步。
不甘心!
不甘心......
感觉到手下的人再也没有呼吸、心跳和脉搏之后,燕焜昱满意地松开了手,他面上仍是一副难以置信的哀戚神色,但心里却说不出来的轻松。
———对他最有威胁的人,如今已经死了。
选择在燕弘荣对许兰姣容忍到极限的时候出来,就是因为他这个弟弟傲慢自大又容易被激怒,只要他主动对他出手,他防卫时出了些“意外”,那也是天意难违。
“罢了———”燕焜昱起身时忍不住晃了一下,他撇过头,面上哀痛的神色更加明显,“将弘荣的尸身收敛,以皇子礼葬了吧。”
———按燕国的律法,谋逆者要挂城墙曝尸三日,他这样做,从法理角度虽不对,但从大臣们最想看到的情理出发,却是对极的。
人都已经死了,都没法争了,对死人大度无关痛痒,还能换一个美名,可以说是相当划算。
“至于罪人许兰姣———”燕焜昱顿了顿,“立刻赐死吧。”
“殿下。”祝凌忽然上前几步,拱手道,“虽说许兰姣遭受四皇子蛊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大罪,但她仍旧是燕王的后妃,大庭广众之下赐死,对陛下颜面也有所损伤。”
“不如寻一宫室,以后妃礼仪让其身亡,死后不入燕国皇陵,弃尸乱葬岗。这样既全了陛下颜面,又能让她得到应有的惩罚。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自己的想法被人反驳,燕焜昱心里漫上一丝不高兴,但他顺着乌子虚的话去思索,却发现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案———对于燕国后宫的女子来说,体面地死比苟且偷生的活更重要。
更何况......燕焜昱想,秋狝之时他虽然没有救下许兰姣的贴身侍女,但却在燕王秘密派人去处理许兰姣的父母时拦了拦,没让他们彻底丧命,再加上他还对身处冷宫的许兰姣屡次施加援手......这才换得许兰姣答应他刺杀燕王。
既然许兰姣帮了他这样一个大忙,那他这样处理,也算是展现他的仁德了。
“好。”按这个方案利大于弊,燕焜昱答应下来,“既然是子虚提议,那便交由子虚负责。”
祝凌再次拱手:“多谢殿下。”
如果不是为了救下许兰姣,她才懒得陪燕焜昱进入燕王宫,然后掺和到这些破事里。
燕焜昱从曹总管找来为燕王收敛尸体的侍人中随意点了三人后,便带着另一人离开了。
那被选中的三人中,一人去取白绫、匕首和鸩酒,另外两人则拉起许兰姣的胳膊,要将她往最近的宫室里拖。
祝凌伸手拦了拦:“等等———”
拖着许兰姣胳膊的两个人恭恭敬敬地停下,没有因为祝凌突然打断他们的行为而露出半点不满:“乌公子有什么事吗?”
能劝动大皇子改变心意的人,定然是大皇子及其信重的人,日后他们必然得罪不起,不如从现在就卖个好。
“好歹是陛下的后妃......”祝凌叹了一口气,眉眼间染上些许犹豫,“拖行在地,衣衫褴褛,不妥。”
“多谢乌公子提醒。”那两名内侍道,“那我们便抬着她走吧。”
他们将许兰姣抬到了最近的宫室里,将她放到了地面上,那个去取东西的内侍没一会儿也回来了,他双手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依次盛放着匕首、白绫、鸩酒。
他们做这些的时候,许兰姣的意识一直处于半模糊的状态,她听到所谓的“死后不入燕国皇陵”的惩罚后,反倒起了由衷的欣喜,如果葬入燕国皇陵,才对她是真正的惩罚。
谁稀罕和燕王这样恶心的人葬在一起!
许兰姣只觉得很累很累,眼皮都要控制不住的粘合,在迷糊之间,她感觉有人按住了她的肩膀,有一点暖意从肩膀那里流转全身,她勉强睁开眼,看到了一张如仙似画的容颜———那应该是公主曾经提到过的,应天书院的乌子虚。
那个人垂眸看着他,温柔里带着一点悲悯:“许兰姣,选一个吧。”
选什么?
疲累已经侵蚀了她的神志,呼吸的时候胸腔里都是疼痛,几息后她才反应过来,是让她选择一个死的方式。
白绫、匕首、鸩酒。
“我刚刚问了———”半跪在她面前的人轻声道,“鸩酒是宫廷秘药,喝下去不会有太大的痛楚。”
“好。”许兰姣回答的声音轻得像柳絮,“那就鸩酒。”
那人拿着鸩酒凑到她唇边,喂她将鸩酒喝了下去。这酒确实像他说的一样,见效很快,许兰姣的五感渐渐被剥夺,在完全失去意识前,她轻声道:“多谢。”
随着这一声过后,她的心口起伏渐止。
......有什么好谢的呢?
祝凌起身,将那个空酒杯重新放回到托盘之上,语气如同叹息:“劳烦你们,将她安安生生地运出去吧。”
*
“许兰姣处理的怎么样了?”
那三个看似被燕焜昱随手指到的内侍里,有一个就是他安插在燕王宫中的暗桩,那个暗桩负责去取托盘之上的事物。
“禀殿下,许兰姣已死。”那个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内侍跪在地上,“匕首上淬了毒,白绫也是用药水浸泡过的,鸩酒更是由奴亲自准备,除了最后喂许兰姣喝下鸩酒的是乌公子外,没有假借他人之手。”
“乌子虚喂她喝的酒?”
“是。”那内侍回答,“奴在一旁看了全程,乌公子的手与衣袖,都未从酒液上经过。”
燕焜昱想起乌子虚嘱咐他们将许兰姣的尸体安安生生地运出去,不由嗤笑:“可真是太心软了,不过这样......更好。”
*
天亮之后,一切尘埃落定,大批大批尸体被运出去,扔到了乱葬岗之中。在抛尸的人全部离开后,有几人悄悄潜入了乱葬岗里———他们是来寻许兰姣的尸体的。刺杀燕王的重罪下,她不可能活下来,但......至少要让她入土为安。
他们在尸堆里翻找着,看着那些惨烈的尸体,不知不觉便红了眼眶。
直到,有压低了声音的惊呼———
“她在这里!心口是温热的......她还活着!”
面色苍白与死人无异的许兰姣,此时正静静躺在尸堆的角落。
寻找她的人中,有一人伸出手,小心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有一股雄浑到可怕的内力,护住了她的心脉。
心脏在有规律地跳动,微弱却有力。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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