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精壮的身影挡住庄衍的目光，肩上扛着大砍刀的管亥没有接受过那么多的教育，也不懂得属于文人特有的伤春悲秋。
他只明白，这一仗是面前这个眼色迷茫、血色包裹；率军冲锋身先士卒又单骑破阵的统领打赢的，他管亥做不到这一切。sxynkj.ċöm
所以他跟着庄衍跪坐在血污里面，擦了擦庄衍身上的血水，小声的向自己的统领说道：“统领，我们砍赢了，我去看了一圈，一百五十名汉军，一个不剩、一个也没跑掉。”
管亥的声音里面夹杂着些许兴奋，以及微微崇拜，那可不是一百五十名土匪，而是一百五十名带装的汉军。
那可是汉军呐！
管亥自己做不到，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大概率会逃；逃不了的话，一百五十名汉军他得把所有兄弟拼光，然后战死在这里。
庄衍听到管亥的话并没有感到任何高兴，而是低着脸问：“一百五十名汉军，我们手下的兄弟死了多少？”
“不到两百。”
管亥言语满不在乎。
在管亥看来这已经是大胜了，他们一群乌合之众用接近一比一的战损打赢了汉军，这难道不是大胜么？
在其他人眼中是，但跪坐在血泊之中的庄衍却不这样想，他也不允许自己这么去想。
丢掉手中满是血迹的法剑，他平躺在地上，看着上方昏沉的天空，重复的呢喃道。
“不到两百。”
“不到两百！”
盘旋在天空之上的乌鸦群们发出“嘎嘎”惨叫，庄衍任由血水浸染衣袍，他不是机器，也不是屠夫，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研究生。
他在内心之中对自己做了无数次建设，把这里的一切看成一款游戏，一款真实无比的游戏，他庄衍是游戏高手，很快就会通关的。
但当刀锋入体，血液喷洒在脸上，悲惨哀嚎围绕着他的时候，他明白这不是游戏，这是活生生的战场。
这里没有战报，死伤一百，就有地上一百的尸首和残肢，那原本一张张鲜活的脸，在一场战争下来之后，就只剩下一把土中枯骨，不见天日。
主要他们也不是渴望建功立业的武人，他们只是一群活不下去的农夫跟灾民，在骨头都要被嚼碎的前一刻，站起了身，发起最微弱的反抗。
庄衍终于明白为什么史书记载中，农民起义最悲壮，也最悲哀。
而如今他庄衍也成为这悲壮的一份子了。
没有人去打扰这个躺在血泊之中神色痛苦的统领，管亥默默的踏着血水离开，这场仗打赢了，但还有很多后续去收拾。
既然统领心情不高兴，那么自己这个当手下的，就应该去分担。
那个最亲近扛旗的陈大牛也没有靠近，而是聚拢还剩下的几名亲卫，分散四周小心的警戒着。
在这个还剩下三百人的团队里面，庄衍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博取了所有人的追随，他不再是依靠那道土黄色身份，而是靠着身先士卒，出谋划策......
陈大牛那高举的土黄色旗帜上也沾满了血红，在狂风中上下飞舞，这才是这个时代最真实的颜色。
躺在血泊之中的庄衍倾听着这个时代，这个战场最残酷也最真实的声音，这些没有历史记载。
“大哥，这里还有个喘气的！是二狗，二狗你坚持住，我帮你喊大哥。”
一道格外惊喜的欢呼，在庄衍的脑海中响起，他都能够勾勒出那个画面，一个满是伤痕的汉子被人从死人堆里面拉出来，眼神有些留恋的看着这片世界。
“二狗，还有什么要跟大哥交代的吗，大哥对不住你，带你出青州却不能带你回家，只要你说我一定答应！”
那个扛着大砍刀的青州大哥管亥此刻步伐沉重半跪在濒死者面前，哪怕他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却咬牙忍着痛握住对方双手，希望求得一个交代。
这个第一时间发现汉军踪迹的青州汉子，看着跪倒在自己面前的大哥神色故作轻松，微微摇了摇头，话语夹杂着血水吐露出来。
“大哥，兄弟们跟着你出来就没想着活着回去，二狗给大哥丢脸了，就砍了一个汉军背后一刀，也不知道砍没砍死，就被偷袭啦。”
“只不过我想应该是砍死了吧，毕竟跑了这么远的路，还搭上了命，怎么也得砍死一个才算帮父母报仇。”
跪在地上的青州大哥此刻侧过头，仰着脑袋，不想去看对方那越发惨白的脸，语气坚定的说道。
“你砍死的，你肯定砍死了那个汉军，二狗你没有给我丢脸，没给我们青州丢脸！”
“绝对是你砍死的！”
“那就好”，二狗眼睛中最后一丝执念消散，他猛的抓住管亥的手掌，哀嚎道：‘“大哥，二狗我身上好疼，身上好疼啊！”
“麻烦大哥送弟弟一程吧，送兄弟最后一程！大哥来世我还当你兄弟。”
这个不曾落泪的青州大哥，仰天的脑袋落下一颗颗滚热的泪珠，他一只手紧紧握住二狗，另一只手颤抖着扬起了大砍刀，然后落下。
“二狗，来世就不要再当兄弟了，是大哥对不起你，来世你就好好的在家种田，娶个老婆，侍奉父母，养双儿女好了。”
管亥抽出被松开的手掌，拄着刀，抹了抹脸上的泪珠，当大哥的可不能够在小弟面前流泪，那是会被耻笑的，只是那泪珠怎么止也止不住。
哭泣和哀嚎仍在继续，但死亡和活着本就是这个时代的主题，在送别自己最亲的人之后，这个顽强的民族之人，会收拾好东西，带着亲人对自己身上的期盼，继续出发。
汹汹燃烧的烈焰，映照出这群还带着希望的脸，他们向火焰中丢入血衣，重新绑好头颅上的黄巾，毅然转身。
死者已逝，而生者还得继续苦苦挣扎的活着。
在简单打扫完此处的战场后，庄衍带着剩下活着的人继续向北方出发，只不过这一次众人的眼中没有了恐惧，没有了胆怯，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他们这群向北的黄巾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他们想跟随着统领，去见见那个传说中的大贤良师，看一看太平道义中描绘的黄天，或者死在前往黄天的路途之上。
他们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只剩下这条毫不在意的命，以及紧紧抓住的刀剑，期盼着与官兵的下一次相遇。
到那个时候，他们不需要最前方身影的鼓舞和带领了，他们会冲锋向前用尽全身力气砍出自己的一刀，然后在黄天与先一步到达的亲人相遇。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为己征战，魂归黄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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