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华灯初上,人流如织,商铺鳞次栉比。更多小贩在路边摆摊,大声招揽客人。
蔺飞鸢目光一一扫过。
那些端碗的乞丐、抱小孩的妇人、吃甜糕的小孩,都像刻意伪装、不怀好意的眼线。
那些裁布的剪刀、片牛肉的小刀、玩杂耍的飞刀、打铁的大锤,都像蓄势待发、随时飞出的凶器。
还有垂帘的马车、拉大桶的牛车、蒙白布的箩筐里面,都好像躲着几个修为高强、专杀元婴的刺客。
“没事,职业病犯了。”蔺飞鸢猛摇头。
华微城令人眼花缭乱,他的脑也要乱了。
宋潜机指了指:“想去就去吧。”
蔺飞鸢顺他手指方向,望见绸缎庄门口“新到芙蓉锦”的牌:“不要侮辱我的业余爱好。”
我一个刺客行首,入行多年从未失手,能不能对我有点基本的尊重?
“好、好。”宋潜机想给对方一些零钱,让他拿去买布料,“大家都去玩了。”
一摸储物袋,没钱。
“因为他们去了,我才不去。”蔺飞鸢依然跟在宋潜机身后晃悠。
孟河泽纪辰等人是正常人思维,他是刺客思维。sxynkj.ċöm
越太平越警觉,越恐惧越贪婪。
“你……带钱了吧?”宋潜机问。
“干什么?”
宋潜机看他神情,就知道他一定有,转头对卖汤包的小贩喊道:“老板,两笼。”
“要两笼干什么,我不吃!”蔺飞鸢道。
他这人,总会全副身家带在身上。以防哪天人突然死了,钱还没花完。
那就亏大了。
霞光渐散,路边点起纸灯笼。
摊地方小,两人缩在矮条凳上。
蔺飞鸢抖出一张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筷:“到点吃饭,你还是不是修士?都是宋院给你惯出的毛病。哎,给你。”
“今天高兴嘛。”宋潜机接过筷子。
夜殊答应了他的理要求,及时与他互通消息。
以后每次突破,他都可以控制在对方之后。
他还找到了压制修为的办法。
华微山开花时,天地生机灌注灵台,他再次看到自己的“麦田”。
麦子长势喜人,麦地比从前更辽阔。其中几根麦穗,隐约有化虚为实的迹象。
以后体内饱涨的灵气,他就用来固化“界域”。
这只无底吞金兽可以源源不断地吸收灵气,宋潜机再也不嫌弃拿不出手的“麦地”了。
有此两条,冼剑尘来了也能糊弄一下。
现在回千渠,不耽误开春播种。
汤包上桌,喷香热气扑面而来。
蔺飞鸢夹走最大一只。
等宋潜机开始吃,半笼已经空了。
别人高兴的日子对酒当歌,纵饮狂醉,他只能吃几个汤包。
整条小食街,摊贩卖的大多都是热吃食,深冬腊月暖人脾胃。
一阵阵白雾穿过灯笼淡黄的光,模糊了食客的脸。
热雾飞向夜空,像渺渺仙云,悠悠青烟。
……
忧殿藏在仙云间。
帷帐垂落,青烟袅袅。
陈红烛服下丹药,脸色已恢复红润。她静静地躺床上,呼吸均匀,显得十分乖巧。
“还是你小时候好,再任性耍赖撒娇,都是小打小闹。”虚云叹气,“好好睡一觉吧。”
他点了安神还梦香,声地关上门。
“让红烛休息。”他吩咐侍女,“不许旁人进来打扰。”
“师父。”袁青石低声道,“弟去了。”
他表情镇定,双拳紧握,眼神却透出紧张不安。
“箭已在弦,不得不发。去吧。”虚云拍拍大弟的肩膀,微笑道,“为师相信你能做好。”
白鹤振翅而起,载着袁青石飞入夜云。
一声鹤唳落下,甚凄厉。
送别徒弟,虚云走向后山。
没人道童服侍,也没有执事、长老跟随。
他独自走进一间隐蔽的暗室。
室内青烟浓浓,弥漫陈旧木料的腐朽味道。
桌椅,灯台,纱幔,乍看空空荡荡。
入夜后,华微宗各大殿宇光华璀璨,亮如白昼,很见这样昏暗的屋。
屋内响起五道声音:“掌门真人。”
华微宗五位峰主站在黑暗中等候已久。
虚云点头,推开一扇小窗户,放一段月光入室,照亮墙壁
——满墙牌位,幽光森森,慑人心魂。壹趣妏敩
四面八方,大小不一、字体各异的长生灵位密密麻麻,一层层垒向高处。
高不见顶。
此地竟是宗门祠堂!
宗内前辈强者陨落后,他们的灵位便奉在这里,享受凡间长生不息的烟火供奉,受华微宗属地内信愿之力浸润。
十年百年千年,日日夜夜,声地庇佑宗门。
祠堂重地,大事不开门。
换句话说,只要开门,必有大事。
如果今日陈红烛的订婚大典顺利进行,她和未婚夫也要来拜这祠堂。
现在喜事成了丑事,但掌门和峰主们依然来了。
他们点上香,躬身拜了三拜,恭谨地奉入香炉。
虽然早有计划,正事到临头时,依然有人犹疑:“要走这一步?”
“这是最好的时机,他们绝想不到。”赵太极冷声道,“杀了宋潜机,夺回千渠郡。千渠矿藏,我赵家不取一分。尽数奉交宗门!”
“赵峰主高义!”此言一出,其余四位峰主信念大定。
其实他们都清楚,矿藏事小,宗门地位事大。
天西洲境内,华微宗本一家独大。许多弱小门派、小国小族,不得不依附这棵大树,向华微宗献宝进贡,屈膝讨好。
其中并不信服华微宗,甚至对其暗生怨恨,只是无旁枝可依,为生存低头。
千渠本如幼苗萌发,初露尖尖角,各方翘首观望。只有些凡人出身、一穷二白的散修敢去扎根。
今日喜宴上,宋潜机吹奏一曲,一人对战仙音门乐团,大展锋芒。
若放任宋潜机顺利回到千渠,重归宋院,不知有多弱小势力拖家带口赶去投奔。
毕竟千渠郡灵气逐渐恢复,宋潜机也不收税。
华微宗高层都明白这个道理。
虚云沉声道:“开始罢。”
众人一齐划破掌心,拍向供桌,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从低到高。
鲜血溅落,在地砖上汇成涓涓细流。
冷风从窗户涌入,吹散浓重烟气,寒意彻骨。
上百座灵牌微微颤动,发出哗哗声响。
空旷祠堂好像一瞬间变得极拥挤,渐渐有人感到空气不足、呼吸困难:
“掌门真人,成、成了吗?”
虚云断喝一声:“显!”
幽微月光斜照入户,拉长他们的影子。
祠堂里分明站六个人,墙上赫然多了一道影子!
那骷髅黑影飞速覆上皮肤,化出五官。
有位峰主猛地颤抖:“师、师父……”
虚云怒喝道:“名字万万不可说!”
那峰主立刻警醒,闭口不言。
七道、八道、九道……一道道虚影在青烟中袅袅升起。
直到室内挨挨挤挤,尖锐的嘶喊声由弱变强,几乎震破耳膜。
虚云抬头看,数百道人形黑影在半空狂舞。他们嘶吼、怪笑、冲撞,四面墙壁剧烈震动。
若非阵法护持,磅礴灵压早已撑爆祠堂。
赵太极第一次参与仪式。乍见这般诡异景象,他本能恐惧,双腿发颤,却眼神大亮,难抑兴奋。
这次宋潜机纵有三头六臂,通天之能,也必死无疑!
一个门派底蕴如何,要看它占据哪处风水灵脉、庇护多方势力、收有多本秘籍、开采多座灵矿、占据多件法宝,以及门内有多位化神、大乘、小乘、元婴境强者坐镇、这样的强者教养出了多位天赋异禀,能在年轻一辈数上号的天才弟。
但这些都只是“明牌”,看得见摸得。
沧海横流,潮起潮落,谁能长盛不衰。
中小宗门若一时落魄,只能将希望寄托在“下一代”。
大宗门则多一条路,就像华微宗,这一代没能出化神圣人,还有上一代。
如果上一代也没有,上上一代总出过。
代代传承,生生不息。
后辈遇到不好解决的麻烦,还有先人兜底。
先人留下的“后手”,便是一个门派暗处的底气、底蕴、底牌。
它包括护宗大阵、不能轻易动用的压山秘宝、瞬间转移的逃生通路……
以及,先辈本人。
当然他们不再是真正的“人”。
肉身已散,一点残魂强留人间。神智半失,生前恩怨尽忘。
只为庇护宗门存在。
……
自华微宗开宗立派,人烟聚集往来络绎,逐渐有了华微城。
这座城背靠仙门,家家户户供奉香火。信仰之力根深蒂固,是宗门不可动摇的根基之一。
宋潜机如今就在这座城里。
他吃过汤包,庆祝了今天的收获,花蔺飞鸢的钱买了单,继续逛街。
越走行人越稀疏,月光渐渐暗淡。夜越深,风越大。
风吹过宋潜机礼服的大袖。街上人少,蔺飞鸢也放松下来,决定买一套针包犒劳自己。
“两位公子看点什么?”
摊贩的板车上琳琅满目,不止有针包,还卖绒线、绣帕、香囊等等小玩意。
蔺飞鸢俯身凑近了挑针。
忽听宋潜机问:“我们在哪儿?”
他懒得搭理,冷哼一声:“我就说你喝大了。这不是华微城,还能是千渠郡?”
“这不是千渠郡,也不是华微城。”宋潜机说。
蔺飞鸢抬头。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瞬间寒毛耸立。
“小孟他们呢?”宋潜机的声音依然镇定。
“不是就在那边……”蔺飞鸢眯了眯眼。
来路隐在浓稠夜雾中,已不可见。
繁华闹市如梦,转瞬即散。
摊主似乎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仍问道:“公子买吗?”
阴云飘来,遮了月光。猩红灯笼挂在街道那头,如两点鬼火风中飘摇。
夜风灌入长街,整条街仿佛流动起来,像一条奔涌的河。
“呀,这次下血本了。”宋潜机喃喃,“搬来一座城杀我。我想躺的时候,非要让我站起来。”
街道尽头的夜雾中,走出一道人影。
海水涨潮般,密密麻麻的人影走出来。
“带剑了吗?”宋潜机问蔺飞鸢。
蔺飞鸢面无表情:“在千渠坊被你砍断了。”
……
孟河泽、纪辰等人第六次回到原点。
纪辰手持阵盘,飞速演算。然而论他如何努力,阵盘只偶尔颤动,显出混乱无序的线条。
走完一条街,还是一样热闹的街。
循环往复,像走在一条环上。
说不急是假话,但阵型依然整齐。
这次出来的二十四位弟,皆是猎队好手、护卫队中佼佼者。
到了第七次,纪辰直接收起阵盘,停下摇了摇头。
孟河泽惊道:“你放弃了?”
纪辰脸色有些苍白:“孟兄,先要有阵,才能破阵。”
“什么意思?”孟河泽皱眉。
“这不是阵,不分生门死门,所以没有破阵之道。”纪辰道。
有弟咽了咽口水,勉强道:“不是阵,那是什么鬼东西?”
“是一处正的空间。”纪辰叹了口气,“我们早已不在华微城。简单来说,是有人取了华微城某一段时间的投影,放入这个空间中,让我们以为一直还在华微城。
进入他人空间,如鳖入翁中,要受法则限制了……”
队伍中一阵骚动。
孟河泽高声说给其他人听:“这空间如果的厉害,大可直接杀了我们,看来它也不是全能!”
“当然。”纪辰回神,也高声道,“虽然我的阵盘失灵了,宋兄给大家的符箓也不能用,但我们修为还在,我推测这个空间的法则限制很简单——法使用法器,只能依靠自身。”
长街如故,人潮涌涌,繁华太平,笑声阵阵。
不知何处暗藏杀机。
孟河泽道:“那就准备打吧。”
长剑如凡铁,法吸纳灵气,但他依然紧紧握在手中。
听他这么说,众弟反倒松了口气:
“咱们从外门走出来,那时也没什么像样的法器傍身,更不习惯用那些东西。这条法则,限制不了我们多。”
“管他什么鬼地方,闯一闯再说。”
纪辰问孟河泽:“你怕不怕?”
孟河泽:“怕什么,我一身正气,魑魅魍魉岂能近身。”
纪辰:“我没有这东西,能不能借我蹭点。”
“这时候你还说笑话?”
“这时候才要说笑话啊!”
纪辰其实笑不出来。
他有个毛病,习惯表现乐观,而且越丧越乐观。
他不停说话,活跃队伍气氛。好像区区小场面,不足为惧。
他清楚这法则之所以没有针对他们,是因为要针对宋潜机。
宋潜机有画春山和七绝琴傍身,约等于多了两条命。
就算遇到比他高出两个境界的强者,舍下前辈的脸皮来强杀,他还可以自爆法器保命。
但此时此刻,他一所有。
在纪辰眼中,疑是最坏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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