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采直接向魔疫最浓郁的地方掠去。
她周围,其他修士都是拼命向外躲,唯有她,一径向无极之弃开启的地方赶去。她手中的紫剑玉皇已经出鞘,当她追上那些跟魔疫一同纠缠的修士时,她毫不犹豫,剑出人陨。
她一路闯入黑雾中,一路见人杀人。凡是被魔疫控制、已然失去道心的,她都一剑杀之。
前世中,她与魔疫孤战,她太了解那些被魔疫所染、无法炼化魔疫的修士的征兆。她只要扫一眼,就知道谁已经没救了。这样的修士不会活着,他们会变成魔疫,继续向外侵害。
不如死在她剑下。
她如此行径,让诸多或往外逃或在勉力和魔疫激战的修士们大怒。不群君杀气腾腾,玉皇一出,谁不认得她?众修士震怒:
“是你放出的这些怪物吧?你堕魔后,竟与魔为伍至此!”
“姜采你这个魔头,你对得起教你养你的剑元宫么?!”
“你、你还要大开杀戒!不群君,你太让人失望了,枉我当年拜入山门时,将你视作我辈榜样。可你竟是这般人,我耻于与你为伍!”
所有诋毁、唾弃,姜采都不在意,过耳即忘。她赶着进入无极之弃,无极之弃再不关上,会有更多的魔疫逃出来。只是她擦肩时,听到一个修士激愤地说“你曾是我的榜样”,她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位艰难无比地厮杀魔疫的年轻修士。
那年轻修士看她的眼神,分外失望,却仍含着一丝期待——“你不是那种人,对不对?”
姜采只望了他一眼,微微笑一下,淡淡留一句:
“不要与我为伍。”
——世间侍魔者,只她一人就够了。不必与她为伍。
姜采不可能将泄露出来的魔疫尽数杀掉,她也无暇分心。杀掉自己顺路的之后,她立在黑雾最深处,看到了那被金色符纹打开的虚空中的半扇门。
姜采松口气:就是这里!果真无极之弃只开了一半,没有完全打开!不然这里的人……恐怕她是真的要杀尽了。
熟门熟路,她早已与魔疫打交道了太多年。姜采直接施展道法,驱动咒术,打向那扇门。那扇门只出不进的排斥解了后,姜采直接穿过门,进入了其中。
临走前,她用最快的手段结了个结界,挡在门前,不让其他修士再进入。若她身不死,结界便不会被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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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跌入黑雾中,便进入了另一个世界——无极之弃。
她大略看一眼,这里与她前世所看到的一般无二。草木、殿宇、庙堂,皆倒了很多,被摧毁了很多,地上、天上、空气中,呈黑雾状的魔疫疯狂乱窜,她一进来,那些魔疫就包围向她。
姜采运气而挡。
魔疫们新奇的:“有人来了。”
“有新鲜的食物来了。”
“这姐姐好吓人,是来杀我们的?嘻嘻。”
魔疫们三三两两,有的在天上漂浮,趁机偷袭姜采;有的向无极之弃打开的阵法之门挤去,却被姜采的结界挡住,当即凶煞气露,袭向姜采;还有的,化成人形,落在地上,怀着恶意打量这进来的人。
他们讥诮:“她设了结界哎,想把我们困在这里。她困得住么?”
姜采横剑于身前,阻挡魔疫。但是哪怕是她,也挡不住这些无孔不入的厉害怪物。她终于开了口,冷冽无比:
“我不是来杀你们的,我是来驯养你们,侍养你们,渡化你们的。”
滑天下之大稽!
魔疫们哈哈大笑起来——“渡化?凭你也配?”
“侍养?你拿什么侍养?”
姜采:“我乃先天道体。我以道体侍养,以道心侍养,以身侍养。你们臣服于我,我渡化你们,为你们报仇,渡你们的戾气,炼化你们。数千年来,你们被修真界抛弃,亦被魔域抛弃。你们不服永秋君的管束,亦不愿意归顺魔子……只能躲在无极之弃中。
“天道予尔等生机,我自不会夺!是以,我愿以此身侍魔数万。尔等不消,戾气不减,我不成仙!”
魔疫们呆住了。
那些攻击她的魔疫们混乱中,都犹豫着停了下来,奇怪地看着她。
他们偷偷地检查她的道体,发现她果真是先天道体后,他们露出贪婪的目光——先天道体,这么厉害的道体,吃了后,连他们都会修为大涨,谁不喜欢?
他们听到姜采的誓言,又发起呆来——这么厉害的道体,这个女人却不成仙,反而用来侍养他们?
尖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来:
“侍养魔?你凭什么侍养?你根本承受不住。”
“嘻嘻嘻,来了个冤大头哦。”
姜采不与他们多说,她直接盘腿坐在一棵古树下,身后宫殿塌陷半壁墙,凹了下去,正好将姜采罩于其下。
姜采将玉皇剑放在自己身前,玉皇剑嗡嗡而鸣,拼命向她示警,她却浑然不管。
蓝衫铺地,女子盘膝而坐,开始施展法术。一重重明亮无比的金白色道光从她眉心间闪烁而出,另一重阴郁无比的魔气争先恐后地想要挤压掉灵气,占据先锋。
魔疫们:“哇,她是神魔双修哎。”
姜采厉声:“魔疫无歌何在?!”
一重光落下,离她最近的台阶下,草木凋零,一个少年眼神古怪地看着她。二人自然早就打过交道,姜采和无歌都认得彼此。姜采肯定道:“魔子必是追随着你的踪迹,才找到了无极之弃。
“无歌,你可愿让我先行侍养?”
魔疫无歌口有言灵,言出法随。这一次是少有的,他用青涩的声音开口,却没有用出言灵,只是和人寻常无比地说话:
“姜采,你真的想以身侍魔?”
姜采含笑点头。
无歌面无表情:“即便你是先天道体,当我们全部进入你的体内后,你也控制不住。你以身侍魔,总有一日会开始以心侍魔。想要我们进入你的体内,你得先将我们曾经的苦,全部经历一遍。
“佛家说吃尽万苦,方能成佛。你将我们所有人的痛苦全都经历一遍,若是不死,必然早有资质可以成仙……”
姜采打断:“尔等不灭,我不成仙。”
无歌漆黑瞳眸盯着她,如同盯着他看过的最奇怪的怪物:“如果你能熬过不死,让我们进入你体内,从此后,你日日夜夜都要和我们的魔心对抗。你将日日夜夜听到无数声音,无数魔念;当我们恶念生起,便会刺痛你,你要不断受我们背刺。我们还会影响你,你一旦有一刻失魂,都有人捷足先登,侵蚀你的道心。
“我们侵蚀你道心,操控你杀人,占据你的先天道体……你以身侍魔,终将沦为魔物养料,被我们分食。”
姜采:“我以身为樊笼,必将困死尔等,让你们离不开我的身体。我若收服不了你们,是我没有本事,让你们继续去祸害世人;我若成功让你们进入我体内,要么是你们得我成功炼化,戾气消除,彻底消散;要么是我道心被你们摧毁,但是放心,我死前,一定会困住你们,拉着你们与我一道死。”
姜采冰凉的眼睛透过无歌,看着所有的魔疫。她知道她的声音,被他们所有人听到:
“你们不想消失么?”
“无极之弃是天道留给你们的生机,保护了你们,却也困住了你们。你们魔气不消,只能吞噬,不能死亡……当你们最开始沦为魔疫时,你们愿意这样活着么?”
她向无歌伸出手:“让我渡化你们。”
无歌凝视着她,良久不语——这个姑娘,他听说过,近千年来,修真界最厉害的剑修,玉皇一出,谁与争锋。
她满身杀气,毫无心慈手软。她眉目清雅,眼底无波,不见慈悲。
这么多年前,姜采是唯一一个提出以身侍魔的人。想要成仙的人舍不得献出性命;舍得献出性命的人没有本事侍魔。姜采也许满足条件,也许不满足条件。但是她是唯一一个想要这么做的人。
无歌心动了,魔疫们也心动了。他们觊觎先天道体,他们也想消失,他们还想复仇……
无歌厉声:“你知道我经历些什么——”
姜采:“无生皮,逆元骨!我知道。”
姜采闭了目:“我还知道,你曾是巫家子弟。”
无歌大脑一空。
姜采目光直直地盯着他——是的,她前世进入过无极之弃。她知道无歌的经历。
所以这一世,在进入芳来岛后,在雨归告诉他们无生皮与逆元骨的秘密前,姜采就知道了芳来岛堕落的缘故。她当时平静无波,不是第一次听到“无生皮”几个字,她的反应平平,还曾让张也宁怀疑过她很久。
而她是早就知道的!
姜采喃声:“若我此次不进入无极之弃,你当是要杀了巫家家主的。”
巫家家主以身为祭,要封印无极之弃。巫家家主事后身死,姜采知道,最想巫家人死的,便是无歌。
无歌喃喃自语:“你真是奇怪的人,你怎么知道我……算了。”
无歌嘲讽道:“我们便是众生,我们被逼到神魔皆弃的苦,你要全部体会一遍,才能让我们进入你体内。我相信这世间大部分人,承受一二,便要道体毁灭而死……你若要找死,谁会拦你!”
姜采道法打出,无歌一声冷笑,毫不犹豫地穿梭而来,进入姜采的神海。姜采神海中记忆瞬间被抹除,她化身成了当年的无歌,去经历他曾经历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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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千年前,神魔之战开启之际,为提升芳来岛的战力,修真门派安排许多年少男子,去与芳来岛的女修们结为姻缘。
那时候,芳来岛的岛主,还是傲明君。芳来岛的女修们换了又换,身为男修的岛主傲明君,却从上古至今,活了整整五千年,让人惊叹。但是众人也知道,傲明君快要陨落了。
他成不了仙,本领再高,寿命也到了尽头。他苦熬着,不过是想和剑元宫那位天龙君撑着气——玉无涯不死,他岂能先死?
从上古活到现在的人,只有已经是仙的永秋君,还有傲明君、天龙君三人。傲明君自然活不过永秋君,他却不愿死在天龙君之前。
无歌当时是巫家的优秀子弟,他本不叫无歌,他的真名是,巫歌。
他被派去芳来岛结亲,也是开心满满。他当时自以为他会娶一个漂亮的芳来岛女修,会恩爱无比地带着新婚妻子回家。
他其实是巫家送给芳来岛的礼物。他进入芳来岛,就成为了“无生皮”,供养“逆元骨”。挑中他的那位女修,凶悍可怖,不光抽取他的修道生机,还日日夜夜用身体之刑折磨他。
日日夜夜,不休不止。动辄打骂,重则魂罚。
他求助傲明君,傲明君却闭关,说他身为男子,不方便插手女修之事。他逃跑出芳来岛,却被抓回来。他供养的逆元骨,折磨他折磨得更厉害。
他便学乖顺,学听话。当他好不容易能够出岛见到巫家家主,他以为巫家家主可以救他,但是巫家家主告诉他——神魔之战即将开启,为了芳来岛女修们的战力,必要的牺牲是值得的。
巫家家主说,只要他能够辅助芳来岛,等到神魔之战结束后,巫家就将他接回来。
无歌相信了。
但这是新的谎言。
他供养的那位芳来岛女修好不容易在战争中死了,他靠秘法藏了一手,在其他无生皮都死了后,他还留有一口气。他等着巫家家主接他回去,巫家家主却说——
“沦为他人身下玩物,辱没门楣。自你离开巫家第一日起,你就被除名了。”
魔子找到无歌,要他入魔,他仇视这些害他落到今日的魔,他不堕魔;修真界追杀他,怕他说出芳来岛的秘密,要除掉他这个修真界的耻辱。
无歌供养的逆元骨死后,无歌的生机早被抽得差不多了。他无法再修行,时日无多。他既恨修真界,又恨魔域。所有人都是他的敌人,他杀红了眼。
他死后也不愿堕魔,他死后诅咒所有人——他要所有人受折磨,要所有人给他陪葬!
他怨气深重,却不肯入魔。也许是怨气太强,天道为他这样的存在,开辟了一条路——魔疫。
他无差别的攻击,不只对修士,也对魔族。魔子利用了芳来岛这种方式诞生的魔,利用无歌对芳来岛的恨意,利用魔疫去杀芳来岛。就是在那场神魔之战中,魔疫第一次现世,从此后开始数量越来越多。
但是魔疫无歌,是世间第一个魔疫。
他杀死了傲明君,杀死了巫家家主,毁灭当时的芳来岛。他看着芳来岛女修们逃亡,看芳来岛被魔疫吞噬,心里觉得痛快万分。他看到一个小女孩被那里的人送出去,他要去杀尽芳来岛的每个人……
那些女修,却用秘法开启时光长河。女修们齐齐丧命,用道元之光将那坐在船筏上哭泣的幼女,推入了时光长河,在魔疫无歌面前消失了……无歌好恨,恨没有杀掉所有人!
无歌并不知道,那个被推入时光长河、逆流而走的女童,叫盛知微。
彼时只有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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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单膝跪在地上,手指间尽是血,眉目间染满杀气。她手上的血一滴滴向下流,她喘着气,每次呼吸,都觉得痛。
她从无歌的经历中抽出神魂,哪怕这是第二次经历,心神中满腔愤恨,仍让她心神剧痛。
她抬起眼,周围的魔疫们都看到姜采眼中的凌厉杀气。
无歌依附着她,已进入她的道体。他幽幽而笑:“还敢继续么,不群君?”
姜采站起来,她身上的血迹,自经历中出来后,一点点消失。血能是假的,堕落之心、仇恨之心,却不是假的。她已经让无歌进入了自己的体内,她望向其他魔疫,道:
“谁第二个来?”
无歌道:“你真的要这样?无数魔疫日日夜夜在你神魂中打架,吞噬你的想法,让你入魔……没有人可以克制得住心中不平。”
姜采道:“我尽力。”
她向前走,额上渗汗,眼神疲惫。她却微微笑:“不过是——吵一些罢了。”
——不过是每日每夜的镇压,每日每夜的心魂一刻不敢放松。
每日每夜不能再修行,只顾着镇压他们。
时不时被他们占先机,被他们诱着杀人……
她前世没有控制好自己,曾被他们诱过。她杀的魔疫里混入了无辜者,她知道自己无罪,但道心认为自己有罪。她的心堕了魔,失去了回头的机会。心一旦堕魔,就没有再修仙的可能。魔念羁绊她前行的脚步,剑上的血告诉她她道心已毁,再无路可走。
但是她如今有了经验了。
她可以。她失败了一次,她的道元是别人用性命穿越三千念增强的,她可以做的比前世更好。
她可以控制住他们!
姜采衣袍扬起,目中光锐,厉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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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荒之渊中,张也宁正在施法。
他针对的方位一直是那片已经被封印住的魔穴。但他坚信那里一定还有东西没有被发现。他便小心操纵着道法,不断变换符咒去实验。终于,一张空间裂缝被打开,丝丝缕缕的魔气渗出。
这魔气,才与堕仙梦中看到的魔气一样。
张也宁试图沾染一点,立刻感觉到这魔气与寻常魔气不同,侵蚀道心速度快疾。若非他事先警惕,魔气一入身他就开始炼化,此时道心也要受到伤。
张也宁拧起眉——这是什么魔?
魔气争先恐后地出来,张也宁意识到他们的强大,自然要将他们重新关回去。他在此地施法时,身后一道气息落下。
赵长陵:“张师兄,我师父说……这是魔疫?!师兄快后退,不要被它们沾身!”
张也宁周身已经被魔疫们笼罩,他在炼化并关闭那裂缝。这魔气厉害无比,他吃力无比时,听到赵长陵的话,微侧头向后看了一眼:
“魔疫?”
他第一次听到这个词。
赵长陵本来对这位厉害的师兄有心结,总是不愿来找张也宁。被这位师兄看一眼,他都觉得自己卑微。但是此刻,赵长陵顾不上自己的小心思,如临大敌摆开阵势,阻挡魔疫们侵蚀他,他还抓紧时间回答张也宁:
“我受师父所托,来告诉师兄一个卦象。师兄你在此地不知,北域一片山谷,此时到处是魔疫,就是您面前这些怪物……大家以为魔疫都在那山谷里,巫家家主已经赶去了,叮嘱修士们不要靠近魔疫。
“我本想留在那里,但是想到师父的叮嘱,自然还是要来寻师兄你……该死!这里怎么也会有魔疫!”
赵长陵三言两语,张也宁便意识到情况的危机了。同在北域,他身在北荒之渊,这里与赵长陵所说的山谷中一起出现魔疫……
张也宁问:“有人进入你所谓的无极之弃?”
赵长陵迟疑下:“我不是很清楚,过去时只听到修士们在大骂不群君,好像说不群君进去了。师兄,既然那里可以进去,那里是生门吗?”
按照老师教授道法课上的学问,能够进出的地方是生门。一个空间不可能存在两个生门,张也宁面对的北荒之渊上空的这个裂缝,必然不是生门。
张也宁停顿了一下,才冷淡道:“我去看看。”
赵长陵还没问张也宁要如何去,眼前的这空间裂缝都关不上。他就见张也宁长袍一挥,掠上半空,飞到了裂缝面前。
寒风猎猎,袍袖如灰雪。张也宁清隽冷寒的眉目,被那门前的魔气映出莹莹之光。
咒术自张也宁口中低喃出,一重道法以他为中心,罩住那空间裂缝——
“太初有道,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未形。生死逆转,此为生门!急急如律令,破——”
庞大浩瀚道法环绕,空间裂缝飞速旋转,重重叠叠的符咒之光,让赵长陵看晕了眼。赵长陵承受不住那符咒的繁复而向后退,只见得光华涟涟,一重光雾笼罩住张也宁,瞬间将张也宁吸入了其中——壹趣妏敩
生死逆转,生门变幻位置,在此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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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万千生死。
当每一个魔疫附身而来,姜采都要将他们走过的路重新走一遍。她在每一段记忆中都失去自己的记忆,跟着他们的记忆去经历。第一次可以保持道心,第二次、第三次……
无数次苦难袭来,人间之悲皆要承受。
她的道心开始不稳,开始被仇恨覆盖。这样的人间,这样的修真界,还留着做什么?
天道太过公平,便对尘下的每一个蝼蚁个体,都显得不够公平。姜采去经历那些魔疫经历过的,和他们一样,被人剔骨割肉,奄奄一息躺在病榻上,有时饥饿至极,还要含着眼泪问能不能分一碗人肉……
麻痹、痛苦、绝望。
万死无生,何不入魔。若是获得力量,若是有能力将这个世道尽数杀尽……所受之苦,应当全都可以结束了吧?
姜采手中剑出,当她在经历中忍不住要动杀念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清清泠泠的声音,如月光般,从记忆之外响起——
“姜采。”
“姜采,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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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坐在枯树下,背靠着坍塌的宫壁。她眉目间魔气重重,身上魔疫将她包围。她闭着目,泪水落在脸上,周身气息皆透着衰败、死气。
她的道心已经不稳了。
一道又一道清光落在她身上。
周围魔疫们恶意的笑声越来越大,但是她面前的人,并未停下。sxynkj.ċöm
姜采终于睁开了眼,看到了跪在她面前的青年。她眉目上的魔气入体而不灭,带给她持续不断的伤,并要占据上风而压下她的道心。她唇角向下渗血,血也是乌黑的,如同服了毒一般。
她抬起来的手腕被握着,她怔忡地看着跪在她面前的青年。
他身上的灰色道袍晦暗无比,并不明亮。他看过来的眼神也清淡无比,并不热烈。但是他跪在这里,握着她的手,她再见不到这样皎洁的明月了。
张也宁蹙着眉:“稳住心神,我带你走。”
姜采握住他的手。
张也宁向她看来。
她说:“我不能走,我以身侍魔,已然开始,中途停下的话,只会前功尽弃,我情何以堪。”
张也宁:“你道心开始破碎了,你修为不够,强行渡化,只会害了自己。”
姜采垂下眼,道:“侍魔总是如此的……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敢说自己坚持不住。”
张也宁盯着她,许久没说话。
她专注地看着他,她心神依然刺痛无比,体内已经进去的魔疫冲击着她的神魂,他们不断在她体内叫嚣——
“杀了他,杀了他!
“他是最有希望成为仙的那个,你成不了仙了,他凭什么还可以?”
“长阳重明,剑元不群。你已堕魔,你已身在泥沼,他凭什么一尘不染?拉他一起下来!”
“杀了他,得到他的先天道体……你就还有成仙的机会!”
“这里是无极之弃,你杀了他也没人知道。”
无数吵嚷冲击姜采的神魂,她道:闭嘴!
张也宁看她面色颓然,气息时强时弱。他知她状态很不好,他道:“那好。”
一重魔疫要进入她体内,张也宁伸手去碰,却被反应过来的姜采弹开。她握住他手腕,紧扣着,不让他碰到。
张也宁:“姜采!”
姜女喃声:“别下来。”
张也宁:“……”
她眼中泪滴落,是受之前魔疫经历的影响。她很难稳定自己的状态,能做到的,便是面无表情,藏住所有痕迹。泪水不断滚落时,她声音很低,也许在喃喃自语:“泥沼太脏,你别下来。”
张也宁怔看着她。
她无精打采、没有前因后果、莫名其妙地来这么一句,他却一下子听懂了。
他的心重重一跌,跪在了她面前,只怔怔看她。
万千念头到心间,出口时一句也说不出。
张也宁身体绷紧,声音变涩,他闭了目不忍看她,强声问:“那你要如何?”
姜采微微笑:“我要开启天道雷劫了,张也宁。”
张也宁睁目看来。
她说:“我要强渡雷劫,快速提升修为,好有能力继续侍魔。”
张也宁:“你在发疯。”
——她如今的状态,怎么强渡天道雷劫?
她开玩笑:“天道雷劫是三大劫中最简单的,我曾经渡过,你也渡过。如今还有你为我护阵,我怕什么呢……”
她说着话,气息却越来越弱,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眼睛已经向外渗血。张也宁就这般看着她,在她肩膀垮下,身子撑不住前倾时,她倒入了他怀中。
他一动不动。
她意识混沌间,却能闻到他身上的莲香。
姜采额头抵着他肩头,冷香沁鼻,她低低笑。
那轮皓月,她常觉得不可依恋。
而今罡风阵阵,魔疫侵蚀,她全身冷得很,道体道心都在崩溃边缘。但她依偎着他,说不出原因,她心里却觉得温暖。只要有他在,她方可有人可依。
姜采抵着他肩,轻声:“张也宁,我能求你一件事么?”
张也宁很久没说话。
但她知道他在听。
她撑着身体,微微仰脸。她心知残忍,可她除了他,无人可求。
姜采缓缓说:“我不怕我的身入魔,我怕我的心入魔。若是我的心入魔了,为祸世间了,请你杀了我。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唯一知己。
“我愿死在你手中,强过他人骂我咒我千万遍。”
张也宁蓦地低头看她。
他盯着她许久,终于动作了。
僵硬地,青年手臂抬起,静静地将她抱入怀中。他一手揽她腰,一手抚她发。他拥着她,让她安稳地靠在自己肩头。天地无声,万籁俱寂。
心中春草生,心中万物枯,皆在一念。
张也宁声音极轻:“……好。”
他眼神空茫,无情无欲地看着那些在他们四周肆虐的魔疫们。他的心不断地向下跌,那早就破了的口子撕裂开,寒风鼓吹,茅草飞乱,空洞无比。
青年睫毛颤抖,沾了不知道哪里来的水雾。
水雾融化,自眼中跌落,断断续续,无声无息,落在她脸颊上。
张也宁拥着姜采,闭目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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