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姜采与永秋君大战,蒲涞海中,张也宁漂浮于水中,他的皓月法相若隐若现,悬于他身后。
幽碧海水与清月之光濛濛相对,落在青年沉静的面容上,水泡滴在他闭着的眼上睫毛尖,轻轻一点,然后瞬间被青年身上浮动的道光灵气湮灭。
张也宁沉于一种分外玄妙的境界中。
舍情断情,道心圆满,方可成仙。心有执念而难消者,不可成就真仙。
昏昏沉沉间,道心叩问,道光涨减,万般重影间,有一扇门向他徐徐打开。他如在风雪中艰难前行,万般妖魔异象在他神海间涌出,来阻他道,他皆一鞭斩之。
他定定地望着那扇门,每多走一步,道体就多一重伤痕,昔日旧影就要更淡些、浅些。
成仙乃逆天。
然他定要成仙。
当他置身此境,许多事情在这种玄妙状态下被他遗忘。玄妙的、亘古不变、超然物外的气息荒芜孤寂,又让人向往。他如蝼蚁般置身风雪之下,仰观那浩然大道。
恍恍惚惚间,仿佛回到最开始——
永秋君领着幼年道童立在菩提树下,为他讲解大道,向他展示道法。
幼年张也宁被那浩瀚道法吸引,他不自觉地沉浸其中,醒来时见到永秋君诧异又带着思量的目光:“……果真是先天道体。”
幼年张也宁:“师父,什么是先天道体?”
永秋君声音沧桑:“是天道宠儿的意思。拥有先天道体的人,天生就比常人更亲近天道,更像‘道’本身。这样的人,若是不成仙,便荒废了自己的一身资质。”
张也宁:“师父,那你有先天道体吗?”
永秋君顿一下:“……算有吧。”
幼年张也宁敏锐地多看师父一眼,永秋君已压下他的头不让他看:“重明,你定要成仙。”
张也宁:“可是师父,我并无执念成仙。”
永秋君:“你若有执念,反倒难以成仙。重明,你若成了仙,才可以逍遥自在,超出三界,游于宇宙。到那时,方无人能再拦你。”
幼年张也宁黑眸如葡萄,眨了眨。幼童唇红齿白,颊畔酒窝浅浅。他温和敦厚,眉目间却已经藏着不留恋的清冷了。
永秋君摸摸他的头,再道:“成了仙,才可做你想做的事。你希望这天下是什么样,天下才会变成什么样。”
永秋君将手按在他额头上,语重心长:“师父希望你会是这万年来,再一位的真仙。”
如今想来,师父在最开始,就说了很多。这千余年来,张也宁跟随永秋君学道。与其说他是想成仙,不如说他更喜欢探索“道”本身的状态。也许这正是永秋君说的“先天道体”。
之后,张也宁被长阳观给予厚望。成仙已成为众人的执念。
再一直到现在。
张也宁仰头看着那扇门,那之后便是与先前完全不同的世界。可他道心未得圆满,他此时推开那扇门,他注定不可能成为真仙。而一旦堕仙,必为天下人惧怕、不齿……
可是张也宁脑中隐隐有一个坚持,有一个微弱的执念告诉他,必须往前走,必须推开那扇门。他亦有想做的事,想帮的人,想……
张也宁立于门前,已遍体鳞伤。他隐忍地皱着眉,忍着大道磅礴的冲压。他困难地伸出手,沉气间猛地用力,推开那扇门。下一刻,他的道体消失于原地,刹那被吸引进了一个新的世界。
他的身体仍沉浮于蒲涞海中,他的道体却被吸入了宇宙黑暗间。四周流星飞烁,无数大千世界如星辰般熠熠生光。那更广袤的世界张也宁没有来得及多看,便被瞬间冲入脑海中的浮影激得头痛欲裂,蹙眉更深。
他的眉心,若有若无的痕迹开始闪现。
成仙之时,三天感应。
这世间,神开三天,佛说三世。从成仙那一刻起,仙人便可三天呼应,相互感应。过去天、本我天、未来天,三重虚影三重记忆一同出现,如何不让人头痛欲裂,精神恍惚?
这亦是考察的一关,是成仙者能否守住自我本心的一关。
漫漫星河流转,张也宁盘腿于其中,这才知道原来佛门的“三千念”,模仿的正是成仙时的契机。
心中杂念丛生,心魔困扰。万般琐象,都让张也宁状态差极。他本可攀登更好的,他此时却被心魔困住无法前行。
而三天感应之时,张也宁突然想到,原来如此。当前世张也宁让他开始做那个堕仙梦,前世的他就已经开始干涉这一天自己的成仙路了。当前世张也宁提醒这一世的他的时候,他就注定会有心魔,注定会在成仙路上遭到万般阻拦。
虽则如此,前世张也宁依然通过三天感应来提醒他……哪怕成不了真仙,也定要提醒他一些事。
既然如此,张也宁摇摇头,颓然放弃真仙路,不再看向更辽阔的星海。
他沉于此间,在重影记忆中拼凑出自己——过去天的张也宁自囚于北荒之渊,风雪无声;本我天的张也宁沉于蒲涞海,有人替他挡灾;未来天的张也宁还在长阳观中闭关打坐,不知岁月何夕。
张也宁目光穿梭未来天,手探向过去天。当他手碰触到过去天时,风雪席面而来,堕仙衣袍上的雪粒都仿佛隔着虚空落入了他眼中。他身形登时消失,拉开时光长河,进入了自己想探查的记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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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的时光长河向前追溯,在张也宁囚于北荒之渊前,在张也宁送姜采重生机缘前,故事便早已开始了。
前世要比这一世的时间向后推整整一百年,姜采才会从无极之弃出来,才会选择以身侍魔,以她一身困住无极之弃所有的魔疫。
而前世的张也宁与姜采并没有太过情谊,她在魔域做卧底、艰难求生时,他一直在长阳观中闭关,修炼永秋君给的太上忘情篇,冲击成仙的最后关卡。命运发生周转的时候,是张也宁已经修成了太上忘情篇,出关休息,他下一次闭关,便是成仙之关。
就是这时候,北域十八仙门尽灭,巫家家主血祭而死,巫家少主成魔后杀尽全门而失踪,姜采遍杀天下修士。
师弟赵长陵本在处理此事,追查真相。是赵长陵的师父、长阳观的掌教青叶君求到刚出关的张也宁这里,求张也宁替赵长陵查此事,让赵长陵闭关修行。
青叶君苦笑:“重明君,你不知,一百多年前,长陵他曾和姜姑娘一起去人间历练过。那次历练虽失败,长陵自己不知,但他对姜姑娘是有情的。但是之后你与姜姑娘定了亲,我徒儿又一贯少根筋,这才少了事端。但我实在担心长陵再碰上姜姑娘的事,会激发他的情。”
青叶君叹:“他修仙根本没有到能够过无悔情劫的时候,这时候生情,太早了,他必死无疑。何况,你才是姜姑娘的未婚夫……姜姑娘是堕魔者,若要杀她,当也是你出手。”壹趣妏敩
张也宁应了此事。
长阳观中人并无异议,无人认为张也宁会徇私。
虽然张也宁曾让姜采助过他渡情劫,但那次显然失败了。何况张也宁如今已经忘情,哪怕有未婚夫妻的名义,没人认为一个即将成仙者,会眷顾一魔修。
偏偏是这次张也宁的多事,出了事。
姜采被整个修真界追杀,她自己也在杀身染魔疫之人。成为天下罪人时,她不知道张也宁在查此事真相。风雪中,日月下,二人多次擦肩而过,她苦顿之局艰难求生时,不知风中月下,他垂目注视过她。
他是来杀她的。
但他一直没有现身。
他发现了魔疫的痕迹后,查到了北域十八仙门灭门的真相后,他便回长阳观面见永秋君,要还姜采清白,要在天下人面前告诉世人姜采为他们做的事。
永秋君反对,永秋君认为,魔疫是五千年前仙门们集体犯的错,魔疫的恐惧会引起世人惊恐。如今只除姜采一人,便可换天下安宁,何必多生事端?
永秋君甚至向张也宁保证,他不会立时杀姜采,他会将姜采押回长阳观慢慢处置。
张也宁爆发了和永秋君最厉害的争端。
他的道和永秋君的发生了偏离,他为了一个姜采,甚至对永秋君出了手。永秋君震怒万分下,将自己的弟子锁入长阳观迷雾林中的九层巨塔下,要他闭关修行,强制让他不得出去,不得冒天下之大不韪,救那个魔女。
当姜采走投无路,来长阳观盗取“积年四荒镜”时,张也宁正被锁在塔下,看守着那“积年四荒镜”。
盗镜者和守镜者依然没有相遇。
姜采盗取积年四荒镜,长阳观中人来擒拿她时,张也宁破境而出,成堕仙之境。姜采之所以能逃过永秋君的法眼,能带着积年四荒镜离开长阳观前往佛门圣地“三河川”,是因那刚成堕仙者,与自己的师父永秋君大战,为她留了离开的生机。
长阳观云雾笼罩,仙人之间的大战何其恐惧。永秋君积威多年,成仙已万年,单论修为,也不是张也宁能够抗衡的。
长阳观恐慌于张也宁竟然成了堕仙那夜,永秋君与张也宁大战间,永秋君震怒质问张也宁:
“你修炼太上无情,你对她没有情意!你连无悔情劫都过不去……你何以非要救那个姜采?为了她,甚至不惜提前破关,竟然、竟然……宁可选择堕仙放弃真仙,也要助她。sxynkj.ċöm
“重明,你竟然为了一个女人。”
寒林中,雷电下,白色道袍猎猎飞扬。眉心堕仙纹印红如血滴,让长阳观弟子们不敢上前,不敢接受这俊美妖冶的青年,还是他们那个清冷宁静的重明君。
修太上忘情的人,怎可能为一个女子做到这一步?
雷电威势滔天,斗法斗转星移。
皓月徐徐升起,月华如沙,光辉清寒,堕仙张也宁立在夜空雷电下,他的青龙长鞭挥向永秋君,道音凛冽,玄奥庄严:
“我不是为了一个女人。
“我为的是——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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