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村中的篝火宴,但是细细打听一下,便知那村中的篝火宴是城主安排好的“与民同乐”。
人间界有帝王,有公主,但因妖魔祸世,人间帝王权势不大,各地地域大都保持自治。
虽然十数年前,姜采在人间历练时借用贺兰图的法宝“海市蜃楼”,将人间的妖魔处理了个干净。不过如今随着魔域的卷土重来,人间的妖也蠢蠢欲动,有复生之相。是以,如今人间除了都城,其他地方倒算是城主地位最高了。城主所办的篝火宴,自然迎得百姓喜欢。
姜采和张也宁跟在那几个青年壮士身后,听着他们介绍此地风俗。到这会儿,二人才知道原来不是什么风俗,而是为一个小姐庆生——
“这是我们城主为小姐补偿的庆典啦。两位客人不知道,几个月前,就是去年的时候,我们城主女儿迷了心智,差点被嫁给魔了。多亏我们城主找了神仙救我们小姐,只是从那以后,小姐就性情大变……
“为了哄小姐高兴,城主就让大家一起给小姐办庆生,嘿嘿。”
一青年说的神秘,另一青年回头对姜采笑:“其实也是挑夫婿。这次我们城主大人肯定要认真挑,千万不能再挑到什么魔了。”
话说到这里,张也宁只隐约觉得似乎熟悉,姜采却是骤然头痛,趔趄了两步。
她体内本就不平的魔疫在此捣乱,魔疫无歌在她神海中翻腾,刹那间爆发的魔力,差点要占据姜采的神魂,主导她的身体。姜采当即运功,与体内的魔疫相抗。
那些魔疫都助着无歌反抗她,要搅灭她的本我神识。姜采入神识,凛然出剑,向那些魔疫斩去。
在她将这些魔疫彻底渡化前,她杀不死他们,但是他们若闹翻,她自不会任由他们胡闹。
姜采与魔疫的这番神海战斗,放到现实中,几个兴高采烈的青年便看到那跟着他们的女郎身子突然停住,面色在瞬间失去血色,软软向旁倒去。
她这般突兀倒地,多亏她身旁的张也宁抬手就将她扶住。
张也宁心中生虑,垂目观察姜采,同时袖中手掐诀。只待姜采睁开眼后,若有一个不妥,他便会立时出手镇压——绝不能让魔疫占用她的身体复生。
张也宁只对几个青年点头:“继续带路。”
张也宁停顿一下,一下子将昏迷过去的姜采横抱于怀中。他一手揽她,护着她的脸贴向自己胸膛,另一手能稳稳地提着她的酒坛。几个青年瞠目,被震住。
他们也不安:“姜姑娘这是怎么了?二位要不要找客栈休息下,姜姑娘若是病了,就不要参加我们的篝火宴了吧?”
张也宁答:“只是一些小病而已。”
他垂目,盯着姜采闭着眼的惨白面容,目光平静又锋利。他敛目掩去情绪,和人说话的语气很淡:“她可以应付。”
他在心中道:她必须足以应付。
再次睁开眼的姜采,必须是她本人。否则……
几个青年早就好奇二人的关系,看似同行,又很熟稔;说像情人,又很冷淡。此时见张也宁将姜采抱在怀中,他们不禁挠头:
“篝火宴,是给自己挑伴侣的……你们真的要去啊?道长,你和姜姑娘到底什么关系啊?”
张也宁沉默一下,回答:“她说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便是什么关系吧。”
几个青年:“……”
他们干笑一声,将对姜采的觊觎好奇之心收了收。这位年轻道长,衣冠卓然,道袍宽松,如鹤立云,气质高邈浩然非俗人,然他这般清冷的模样,将身量高挑的姜姑娘抱入怀中,却并不显得奇怪。
姜采在神海中,将魔疫们镇压后,身体疲惫,先天道体却仍笔直立于正中,悬于半空的玉皇剑被她持在手中。她向周围扫视一圈,魔疫们躲在幽暗中桀桀而笑,仍随时打算反抗。
姜采面色如雪,眸若黑玉。她拂去剑上的魔气,慢悠悠:
“说说吧,无歌为何突然暴起?这是遇到什么刺激了?”
黑暗中的魔疫们七嘴八舌,答非所问。
姜采唇角微勾,俯眼时,眼角锐光向魔疫们一瞟,让四下阒寂一瞬。魔疫们听到她慵懒的声音:
“是否因为此城是长陵城,城主女儿办生辰,挑选夫君,让无歌你终于想起来,你和长陵城城主女儿,还有过一段孽缘?”
她冷笑:“将人家姑娘利用了个干净,到此时才想起来?!”
神海周遭的晦暗中,魔疫无歌终于现身了。少年立在黑暗中,冷煞阴森。他要说话,姜采已打断:
“你是魔疫,且已被我收服。她是凡人,寿数不过几十载。你和长陵城主女儿早已没有了关系,你们无缘又无份,你就不要再闹了。”
无歌森冷地看着姜采。
他道:“让我借用你的身体。”
姜采微笑。
她笑而不语,这些被她镇压的魔疫们日夜和她相处,自然明白她的强硬。
姜采淡漠:“我此次封印无极之弃,将你们全都炼入体内。但若我没有及时赶到,修真界能人辈出,也自然有人会以性命为代价,将无极之弃封印。”
这个人,在前世中是巫家家主巫子清。
姜采盯着神海四遭的暗处,幽幽道:“而魔子一定还会积蓄力量,再次打开无极之弃。世间分出灵气和魔气,魔子又是从魔气中诞生的。想来无极之弃的开启,魔疫的四处作乱,扰乱天地间灵气和魔气的平衡。魔气多了,会反哺给魔子。所以魔子才非要打开无极之弃,对么?”
无歌冷笑不答。他看不起修真界,同样看不起魔域。他和魔子不过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而已。
姜采微笑:“无歌,若我所料无差,等魔子再有力气打开无极之弃,怎么也得等百年以后了。百年以后,你再出来祸世的话,长陵城主的女儿,应当已经过世了吧?”
她猛地抬眼,笔直的目光看向黑暗中的少年:“你只是短暂地路过她的人生而已。不必生缘,毁人一生。就这样结束便好。”
无歌愤怒地抬头,姜采保持长身而立的飒然英姿。姜采的神海中刮起罡风,无论无歌如何反抗,姜采都稳稳压制住。二人打斗后,姜采神色更疲,无歌却也生气她的强势。
无歌怒道:“你不是说要渡化我们吗?你就这样渡化?连我们的愿望都不肯满足?”
姜采:“你要杀尽巫家人,我还要帮你杀尽么?”
无歌冷嗤:“你自己在外面谈情说爱何其潇洒,到我身上,就不让我去。”
姜采一噎。
她忍不住一笑,气势一收,不再那么凌厉了。她将无歌打压一番,却又缓步行到无歌面前蹲下,抬手勾住少年下巴,让少年抬起头。姜采温声:
“我的准则一向是既是孽缘,便不应惹人生忧。”
无歌反驳:“你和张也宁不也是孽缘?他可是要断情成仙的人!”
姜采面色不变,她对少年平声静气:“无歌,我渡化你,最终是为了让你消失。你愿意被我渡化,也是因为你所求是死,是解脱。你明白么?”
无歌怔住——把杀他说的这么清新脱俗,像是他巴不得这样一样。
他却不服气:“你根本不可能渡化得了我……”
姜采温和:“我不就在渡化么?只要我活着,日夜相催,总有一日,你们会一个个消失。”
无歌不说话,目光闪烁间,他握紧拳头,低下了头。
姜采伸手按在他额心,将清心咒打入。少年满面戾气散了些,听到姜采清幽安静的声音:
“虽是孽缘,却也应好好告别。我给你这个机会。”
无歌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她。
好一会儿,他嗫嚅道:“你愿意让我用你的身体?”
姜采摇头笑:“自然不是。我不相信你们,我怕你占据上风后,将我真正的意识关起来,从此后,‘姜采’这个人变成魔疫们的工具,我本人却要被你们害死了。
“唔,我想法子把我一道神识和你的气息结合,送出体内吧。这种术法,我不太熟练,掌握得不是很好,恐怕只能维持一段时间。”
无歌怔忡看她半晌,低下了头。
好半晌,他下定决心:“你若是实现我这个愿望,日后我会听话一些。”
姜采便笑:“我渡化你,你戾气消除一些,由不得你不听话。”
无歌:“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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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再睁开眼,灯火明灭,她靠在张也宁肩头,二人已经身处篝火宴间了。
一排桌宴中,围着一巨大大型篝火,火焰迸发出耀目火光。此处场地甚大,乡间夜里空气清新无比。姜采醒来时,正听到载歌载舞的欢笑声。
姜采抬目,与张也宁目光对视。
张也宁淡漠:“姜采?”
姜采:“嗯。”
她感觉到张也宁明显舒口气,他掐着的那道诀松了手。她的酒坛好好地放在两人面前的草地上,怕压塌了桌案。
姜采有些惭愧:“抱歉,又让你照顾我了。”
张也宁:“以身侍魔的人是你,我并不辛苦。”
姜采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对他笑了一笑。张也宁以为她是再一次地和体内魔疫相抗,便没有多问。姜采与他一同坐着,缓了一会儿,托腮看周围,心中一动:
“年轻的男女不少啊。张也宁,去玩一玩吗?”
魔疫无歌的事,还没有见到城主女儿的面,自然不急。她总要自己放松一下——被魔疫逼得累死了。
一灯烛旁,张也宁袍袖曳地,衣带与发带被夜风吹拂搅在一起,带一层柔和的霜白色。
他冷然端坐:“不必。”
姜采突然倾身,别过脸来看他。
张也宁向后微仰,又强行停住。他冷淡望来:“怎么?”
姜采躬身趴于他面前,一手撑地,一手肘撑在小案上。她苍色面容被灯火染上暖色,几分冶艳。姜采脸与他相隔几寸,二人气息沉静,夜风将她的气息吹拂向他。
张也宁一时失神,一时又禁不住身子绷得更紧。
姜采慢吞吞:“我问个话呀,你们道修,都这样吗?”
张也宁面无表情:“怎样?”
姜采偏脸,将他上下扫一遍:“不饮酒,不作乐,不享受,不与人戏耍,不让任何人靠近你。你在松林雪时就这样吗?整天除了打坐,修炼,就什么也不做?不觉得这样活着有点无聊吗?”
张也宁礼貌道:“托姜姑娘的福,我的生活还蛮波澜壮阔的,一点也不无聊。”
姜采一滞。
她又嗤一声笑,斜眼看他。
而张也宁反问她:“你们剑修,都像你这样吗?”
姜采无辜:“我怎么了?”
她觉得张也宁那双冰雪眸子,将她从上到下逡巡一遍,挑剔万分。她不禁心神紧绷,听他慢悠悠道:
“随时饮酒,随时作乐,随时意气用事。我看姜姑娘对人间生活颇为适应,若非我知道姑娘身份,我都要觉得你只是一个爱吹牛的酒中恶鬼了。”
姜采:“……?”
姜采本在和他聊天时,偷偷摸旁边的酒坛。他说话的功夫,她已经偷喝了好几口。张也宁这话说话,她酒液卡在喉咙中,一时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
姜采将酒咽下去,觑他:“看来张道友对我的日常作风非常有意见。”
张也宁淡声:“没什么意见。”
姜采并不理会,只说:“可惜你再嫌弃我,也与我神魂绑定,后悔不得了。”
张也宁望她一眼,道:“并未嫌弃。”
姜采撑不住笑了,脸颊有点烫,分不清是酒喝的,还是他看过来的那一眼。她仍在压抑体内的魔疫,却也苦中作乐地想:
道修和剑修在一起怎么生活,这问题还挺有趣的。
她和张也宁倒是可以实验一下。可惜……他们好像并没有机会一起生活。
她笑的时候,听到张也宁说:
“姜姑娘哪里都好,只有一个缺点——人如木头,半分情趣也不懂。”
姜采:“……”
她再喝一口酒,撇过脸看他哪来的脸皮说这种话。她的情趣?姜采微笑:
“没有情趣的人,原来是我吗?我若是此时压着你强吻,以酒渡你,你恐怕立马要掀翻房梁,和我打一场。”
张也宁:“……”
她说完话,晃了晃手中酒坛,懒洋洋托着脸问他:“喝不喝?”
张也宁瞪她的眼神有些厉。
她刚才说那种话,现在是希望他怎么回答?他看到她手中的酒坛,就开始琢磨她只身单纯和他喝酒,还是要强吻他。
若是强……
张也宁目光向四周人群看一圈,他平静无波,脸却开始烫起,心脏遽然跳快一拍……
姜采观察着他,他越面无表情,她心里越乐不可支。她轻蔑笑:
“玩不起,就不要挑衅我。”
她起身,衣袖拂过他的脸,她一把捞起酒坛,清淡酒气扫过张也宁的鼻尖,她已经晃悠悠向外迈步了。
张也宁:“你去哪里?”
姜采回头:“找人喝酒啊。你又不喝,和你干坐着多无趣。”
张也宁没吭气。
姜采等了一会儿,问:“你到底喝不喝?”
张也宁冷淡:“不喝。”
姜采:“那我找好玩的公子壮士去?”
张也宁:“随你。”
姜采随口道:“和人睡也没关系?”
张也宁目光如电,刹那让她酒醒。而他冷然:“随你!”
姜采有心逗他,试了他好几句。但她得意忘形,试探得有点过火了,她意识到自己嘴快时,张也宁目光幽冷地觑来一眼,姜采的酒都醒了一半。她僵立原地,手中捏着的酒坛顿时觉得无比重。
姜采踟蹰间,张也宁瞥过她一眼后,目光移开,闭目调息去了,一副不打算再与她说话的样子。
姜采僵片刻,也有点儿不悦了。想她自来或高高在上,或独来独往,从未遇到这么阴晴不定的男人。她不过开几句玩笑,他便拉不下面子。
道修都是麻烦的玩意儿。
姜采提着酒坛便走,带着那点儿火气,当真去寻好看的年轻公子们喝酒去了。
她脾气燥起来,也许是因为这段时间一直在压制体内的魔疫,压抑太过,到底会影响情绪;也许是和张也宁在人间呆了好久,她预感到这样的日子不会太多了;也许是她一直没有睡到张也宁,欲求不满,心中烦躁。
如今借酒消愁,一时间尽数发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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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和张也宁分开后,也并没有离开多远。她也没有真的去寻什么年轻英俊的小哥去喝酒,而是独自寻了一处少人的树下坐着,一人喝起了闷酒。
她毕竟不是凡人,隔着几丈远,她偶尔抬眼时看向张也宁,见他一直闭着眼在修炼,她心里更加烦躁。
她说不出这种烦躁的缘故,思索了片刻后,归结于——“大概是情劫作怪吧”。
是情劫这种虚无缥缈的劫数,让她经常心慌意乱、心烦气躁、肾火过旺、想要男人。
“姜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啊?怎么不和张道友在一起啊?”
姜采低头喝酒间,之前邀请她来参加篝火宴的几个年轻后生发现了她,就凑了过来。姜采对他们敷衍两句,依然喝酒。几人一思量,干脆盘腿坐了下来陪姜采。
他们好奇:“姜姑娘,你莫非是和张道友吵架了?”
姜采低着头,漫不经心:“我说了几句错话,他生气不理我了。”
几人恍然。
姜采手在地上一捶,沉思:“但我怎么觉得,我们两个之间,经常是我在道歉?我在哄他?就好像他从来没有错过一样。这不太正常吧?”
几个男子面面相觑。
半晌,他们推举出一人出来支吾:“这,情人之间,这不都很正常吗?”
姜采一怔:“情人?”
几个年轻男子惊奇了:“难道你们不是那种关系?”
姜采怔住了。
她一时间难以说清她和张也宁的关系。
他是她的朋友,她帮他渡情劫,他前世喜欢过她,她这一世对他有点意思,他们还约好待他成仙后仍要试一试,偏偏他在成仙前必须要断情……
姜采想的头疼,只觉得她和张也宁的牵扯太深了,情人无法代表他二人的关系。
她长叹一声,酒入喉肠,她只好含糊道:“大约就是那种关系吧。”
几个后生了然笑,同时有点儿失落。
姜采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情绪,她手一扬,给他们倒酒,几人坐着一起喝了起来。喝得多了,一个年轻人酒劲上头,不好意思道:
“其实一开始见姜姑娘,我也心生仰慕。姜姑娘和寻常的姑娘家都不同,就是让我移不开眼。我看到姑娘的时候,心里想哪里有这么厉害的姑娘?跟我笑的时候一点不扭捏,很豪爽,可以开玩笑。人又长得漂亮,有时候看人的眼神,还让人害怕……但是,姜姑娘就是和别的姑娘不一样,我一眼就在人群里找到姑娘了!“
其他后生迫不及待:“我也是!”
“我也是!”
姜采挑眉。
她给他们倒酒,与他们敬酒,笑眯眯:“喜欢我?”
几个后生看她如此,便又是心动,又是心酸。他们道:
“只是仰慕而已。姜姑娘何止和寻常女子不同,寻常男子也不如姑娘的英气。说句浑话,姑娘当时让我试酒坛的重量,我提不起来时,看到姜姑娘笑起来,我那时候鬼迷心窍,都想脱口而出,问姑娘还需不需要小弟。
“我想跟随姑娘。”
其他人鹦鹉学舌:“我也是,我也是!”
那个喝酒喝得最凶的年轻男子失落抹眼,叹道:“但是姑娘看不上我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配得上姜姑娘。”
姜采将酒敬到他面前,对他垂目一笑。男子面红耳赤,看到姜采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
“我没有看不上任何人。若想得到我的喜欢,请变得优秀,来走到我的面前。情爱姻缘靠天定,人和人之间的缘分,却不是只有一个情字。”
她这番说辞,已经对很多人用过了。包括赵长陵,包括以前追慕她的修士,也包括眼前的几个年轻男子。
几人一愣之后,大受鼓舞,再次喝酒时,便开怀很多。
众人笑起来,气氛比方才更好了。气氛亲昵多了后,几人就好奇地向姜采打听张也宁:
“姜姑娘,你真的和那个张道长是同路人啊?”
姜采莞尔,颔首。
他们好奇:“道长也能娶老婆?”
姜采被噎住,同时被酒呛得咳嗽。面染红霞,她慌乱地摆了好几下手。她笑叹:“他不是寻常道士,我们都是修士。我是他未婚妻哎。”
几人:“哎?!修士!”
他们大吃一惊,因没有见过修士。若是平常,他们也许不信,但是现在喝多了酒,姜采说什么他们便信什么。他们拉着姜采打量:
“修士跟我们长得一样吗?你们也是人吗?也吃五谷杂粮吗?你们每天吃的饭,是不是比我们多好多啊,你们也会嫁人,也会娶老婆吗?你们怎么同房啊,你们……”
姜采眼角微抽。
她摆摆手,有点尴尬地问:“寻常都一样,只是我很好奇,怎么讨好男人。你们都是男子,不知可有什么经验……”
她说话时心虚,目光紧张地一扫某处,这一扫之下,却让她腾地站起:
“张也宁呢?”
原来张也宁所坐的地方,那人已经不见了。
几个年轻人摇晃着站起来,大着舌头:“姑娘别着急,咱们帮你一起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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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姜采和人言笑晏晏、饮酒作乐的时候,那些动静,皆落入张也宁耳中。
张也宁听她和年轻后生说话谈笑,他的气渐渐消了,开始暗自后悔。他想她是喝多了酒,她平时本就喜欢开玩笑,偶尔口不择言,他没有必要跟一个酒鬼计较。
她还有伤在身。
宁可和陌生男子坐于一起喝酒,也不与他在一起。她恐怕也有点不好受。
张也宁越想越不自在,他纠结半晌,便要故作无事地起身,去将姜采带回来。但他才起身,前面几道人影挡住了他的路。张也宁并未在意,转身要走时,他的路再次被挡。
一个女声骄奢万分,带着酒气:“这位道长好是英俊,我很喜欢,把他带走!”
张也宁本不理会凡人,眼皮不抬,只是他要走时,忽感觉道一股魔气扑面。女子摇摇晃晃地来握他的手腕,他蓦地抬眼看去,法眼观此女眉眼。
果然,他从女子眉目间探到了魔气。
这些魔气杂乱、混沌,极为低等,却附身于人,不容置疑。
姑娘得他望来,一下子满目瞠住,看得呆滞。她身后人追着她尴尬:“小姐,这位是道士,不是普通男子。”
这小姐眉目间戾气横起,在张也宁看来,便是魔气在作怪。他盯着她探查,眉头微微蹙起,小姐则忍不住倾身,握紧他手腕,手指要来摸他的面容:
“这么俊的道长,必然要跟着我一起走……带走!”
张也宁折身,躲开她的手,让小姐扑了个空。小姐目中狠意加深,问身后人:“我爹怎么说的?我看上谁,就能带走谁,难道是假的?”
小姐紧盯着张也宁,道:“我爹说我可以挑最漂亮的美人!”
身后人哄道:“是真的,是真的。”
一个仆从为了哄这小姐,解释道:“小姐你不知道,这篝火宴虽是城主大人为您办的,但是也得有个乐趣。这寻常男子呢,也不能随便带走,万一人家有了情人有了妻子呢?城主大人就吩咐,让人比试武艺,比射箭,全场最厉害的,才能得到、得到……美人。”
他心里想城主女儿平时娇弱无比,就算退婚后脾气变坏,那也不识武艺啊。
谁知这小姐手一张,让人拿弓箭。她眼睛还盯着张也宁,对张也宁勾唇一笑:
“道长,稍等我片刻。我必带你回家。”
身后人直冲张也宁眨眼,拼命暗示张也宁先顺着自家小姐说,别惹事端。他们绞尽脑汁时,张也宁清清淡淡瞥一眼他们,回答这位小姐:“好。”
这次不只仆从,连小姐都怔住,没有想到这般清矜若雪的男子,会答应自己的无理。
张也宁垂下眼,心想他倒要看看这小姐身上的魔气,是怎么回事。长陵城的魔穴,应该已经封住了才对。看他们称呼这姑娘是什么城主的女儿,张也宁隐约想起数月前,姜采好像在这里追过什么人……
姜采还在这里成亲。
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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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市繁盛,街巷点灯,巷陌间人烟鼎沸。
长陵城城主女儿如愿归家,正坐于垂着纱幔的马车中,两边跟随仆从络绎不绝,清空了一整条街。
百姓们围在路两旁窃窃私语,讨论的对象,却不是马车中看不到面的城主女儿,而是马车前,那位骑在马上的年轻道长——
“城主家的小姐,越来越不像话了。以前只是抢男人,现在连道长都抢……”sxynkj.ċöm
“这道长好俊俏,难怪小姐看上……”
“换我有那么厉害的爹,我也要抢个这种美人,夜夜笙歌……”
忽然间,黑夜中几个起落,有人踏在屋顶房舍上的砖瓦上,向此处追来。追来的是个女声:
“小姐且慢,这人你不能带走!”
骑在马上垂目想着魔气的张也宁一顿,他蓦地抬头,向那屋檐上的青白色相间的女式武袍看去。众人齐齐看去,见兔起鹘落,那姑娘跳跃迅疾轻快,几下就追到了马车近前,立在屋顶上。
姜采立于房檐上,手持弓箭,只指马车。
她微微笑:“听闻小姐是用武艺来赢得美人的,不巧在下也略通武艺,方才却忘了和小姐比一比。我也不欺负小姐——”
说着,她手向发间一拔。下方夜火繁灯下仰目的百姓们发出惊呼声,马车中的城主家小姐气急败坏地掀开车帘,却在仰头时看得一怔。
夜光下,青衣女郎立在马车对面的屋顶屋檐上,衣袂飘飞间,她不知从哪里弄到了一长条白布。青衣女郎嘴角噙着一丝笑,用布条蒙住了眼,只露出玉润面容,微勾唇角。m.sxynkj.ċöm
那立在屋顶上的女郎,向马车的方向抬起了手中弓箭。
张也宁定定仰望。
他身后,小姐气急败坏:“快拦住她!她要当街抢人么……”
“嗤——”
箭不等人。
连出三箭,直直射向张也宁。
张也宁动也不动,白衣翩然,被擦过来的箭只激起的风吹得飞扬。那箭直直擦过他面颊,向他身后的马车射去。小姐惶恐地跌坐在马车上,一头冷汗,只觉得那箭要将自己射死在马车上。
那屋顶上的蒙眼青衣女郎,射箭之间,向下飞跃跳来。
“呼——”
张也宁座下的棕马不安而叫,扬蹄跳起时,张也宁仍不动作,只在众人的惊呼惊叹声中,看到暗夜中那射箭女郎向此方向袭来。姜采武艺何其高,哪怕蒙着眼,她也准确无比地勒住了乱跳的马,曲腿在马头上一擦,向下夹住马肚,坐在了张也宁面前。
她手中的弓箭,仍向前而指;白色布条飞扬,唇角微微上翘。她的衣袖,缠上他的袍袖。
张也宁向前伸手,缓缓地将布条摘下来,露出她的一双眼睛。
姜采看着他,声音很轻:“是我赢了你,你该跟我走。”
“咔擦。”
这一刹那,张也宁听到自己心魂荡然一跳的声音,如若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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