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秋君寿辰那日,不只有寿宴,还有长阳观首席与剑元宫首席的定亲大典。
永秋君显然没有在寿辰时讲解天地大道、为众生指惑的意思,前来参加寿宴的修士们,便将重心放到了寿辰之后的定亲大典上。众人皆有些兴奋,又有些心情复杂——
仙门中实力最强的两派,从此后就要联手了么?
无关他人如何想,定亲大典,一改长阳观平时简朴作风,办得很工整。
双方交换庚帖后,定亲大典便安排在长阳观平日接待贵客的主殿前。永秋君作为张也宁的亲师出席,玉无涯作为姜采的亲师出席。
下方两位年轻人,一着长阳观的金白色相间的道袍,一着剑元宫首席才能穿的紫色衣袍,恭敬地持香敬天地,拜双方长辈。只在这个时候,下方人才觉得,原来这两人立在一起,确实是同样的容颜出色,很是相配。
只是张也宁和姜采都互相不搭理。
两人向对方敬酒时,神色都是淡淡的,眼神触一下便分开。他二人从头到尾不说话,没有一点烟火之气,丝毫不见遇见喜事的欢欣之色,颇让这场定亲大典显得气氛诡异。
二人如同被逼迫的一般。
可是分明他们自己点头同意了啊。
充当司仪的道士心里嘀咕,立在两人旁边都有些被那种冷漠气氛冻到。他赶紧往旁边挪两步,扭过头欢天喜地,声震天地:“大典开始——”
仙鹤自身后观中飞出,天穹间仙云聚拢,乐声齐名,七彩霞光环绕。
天花乱坠,霞光萦绕,朦胧间,整片长阳观被衬得绚烂神圣。
下方观者皆为这天地间的异象所迷醉,窃窃私语长阳观为了一个定亲大典,真的花了大毛笔。有人在人群中道:
“这只是定亲便这么大阵势,要是成亲,那得多奢华?”
“看来长阳观也不只知道简单朴素嘛。”
雨归与其他人一道挤在人群中,听到周围人的讨论。她与其他人不同,对师姐与张师兄的定亲,惊讶后,她见师姐脸上没什么喜色,便担忧师姐是否是自愿的。
虽然张师兄很好……但是两家门派联姻,必然还是出于利益关系吧?
雨归听到旁边一人在人群中四处问:“道友,你可有留影留声的法器啊?我花重金买下可好?今日之景,当留下纪念啊。”
这人在人群里不停挤来挤去、问来问去,挤到雨归身边,雨归吃惊:“你、你、你不是那个卖我师姐假八卦书的人么?”sxynkj.ċöm
乌灵君一下子板起脸:“怎么说话的?什么叫假八卦?”
看在雨归貌美无双的份上,他语气和缓一些:“我的八卦都是有理有据,童叟无欺的!”
雨归指着台上:“你可是又要写书编排我师姐与张道友?你就靠着这个发财,不见我师姐和张师兄都一副被迫的样子,你们这些奸商,都是没有心的。”
乌灵君啧啧:“什么被迫?这叫情趣。枉你长一张漂亮脸蛋,连这个都不懂。”
雨归:“你别写了!他们是出于利益才定亲的……”
乌灵君:“那就是先婚后爱。”
雨归:“也许根本不会有婚。”
乌灵君:“那就是暗通款曲。”
雨归震惊,她费解之际,声音都不禁抬高了:“你之前还说我师姐和大师兄是一对,张道友和龙女情投意合……”
乌灵君:“竹马哪里打得过天降。”
雨归不禁语塞,发现在乌灵君的逻辑中,张也宁和姜采就是无论如何都是相爱的。他凭着一张嘴,花言巧语哄骗所有人。乌灵君见雨归没有可以留影留声的法器,一扭身,就在人群中继续问。
只是临走前,乌灵君随口道:“雨归仙子啊,你胆子比以前大了。第一次在长阳观见你时,你躲姜道友身后,都不敢说话呢。”
雨归一怔,她慢半拍之际,乌灵君已经混入人群追不上了。而雨归心中不由想到自己从三千念中所提升的修为,都靠巫家兄妹……她目光不由自主地穿梭人群,看向巫家那个方向。
巫少主又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对台上的大典冷言冷语、嘲讽连连。显然张也宁与姜采定亲,让他嫉妒坏了……却也不知道他嫉妒的是两家联姻,还是定亲的二人。
巫长夜忽而扭头,一只异瞳中的光微微一闪,让他准确地看到了那个正在偷笑的雨归。
巫长夜脸色更差:“妈的,笑什么笑?”
隔着人群,他通过幻术,声音准确地传入雨归耳中。如同贴着她耳畔发出一声爆炸,震得雨归耳尖通红,又有点痛。她惊吓地后退一步,捂住耳朵藏好笑,低下头不敢看了。
巫展眉看看哥哥,再看看那个方向的雨归。她抿抿唇,紧紧挽住巫长夜的胳膊,小声:“哥哥,你别生气,你成亲的时候,会比这个阵势还要大的。”
巫长夜手叉腰,嚣张笑两声:“这是自然!”
他鄙夷那定亲两家,又自吹自擂:“我们家多有钱。”
巫展眉哀伤道:“哥哥,你婚后还要我么?”
巫长夜皱一下眉:“说什么傻话?”
巫展眉:“怕嫂嫂太凶……”
巫长夜毫不留情地在她脑袋上敲一下,没好气:“我会娶那种欺负你的凶婆娘么?你别乱想了。”
巫展眉依偎在他身边,被他打,她反而很开心,头挨着他摇了摇,异瞳之色都为之一亮,光彩夺目。这让巫长夜低头提醒:“别被人看到了。”
巫展眉一惊,见旁边的巫家子弟没有注意到自己,她连忙低头,重新调整自己异瞳的颜色。
在巫家的血脉中,两只眼睛颜色差距越大,法力越高,实力天赋越强盛。但是巫展眉是不能让人发现她的异瞳颜色是亮过巫长夜的——那样的话,巫家人会挖了她的眼睛,给哥哥吧。
巫展眉更紧地抱住了巫长夜的手臂,她眼中光华闪烁,几丝怨怼之色一闪而过后,全都转为了对巫长夜更多的依恋:“哥哥,我饿了,我们去吃东西好不好?”
巫长夜不耐烦:“你真麻烦。”
但他还是带着妹妹离开了,巫展眉回头,望向另一边的雨归。雨归望来,见这个妹妹眼中神色几分诡异,她一愣,巫展眉却对她柔柔一笑,扭过了头不再看这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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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辰结束,定亲也结束,众多修士离开,剑元宫自然也要告别。
天龙君玉无涯在前,贺兰图殷勤而急切地亦步亦趋跟随,只怕玉无涯将他丢了。其他弟子们在后,姜采和张也宁一同步出时,弟子们中间微有些骚动。
他们都偷偷看定亲后的二师姐和之前有何变化,和张道友是否关系更好一些。
然而他们用余光偷偷看,什么八卦也没看出来。
姜师姐还好,言笑晏晏,一贯地洒脱坦然。然而张也宁看着,比平时更加冷漠。他受青叶掌教的嘱托来送行,但是面对自己的未婚妻,他眼神都不多看一下,让人真失望。
姜采与自己的师弟们打过招呼后,目光看向师兄时,眼皮轻轻抽一下。
不愧是谢春山。
他今日换了一身威猛的将军军袍,英眉秀目,器宇轩昂,只有一张小白脸偏文弱、秀气。这般扮相,让不熟悉谢春山风骚作风的贺兰图频频回头看,越看越惊讶,很好奇剑元宫的其他人是怎么做到当做看不见的。
而今日,姜采见到了好一阵子没见的百叶。
百叶依然戴着面具,只是配合她家公子,换上了一身男式剑侍的打扮。她太辛苦了,一手捧着谢春山的法器青伞所变幻成的宝剑,认真扮演着剑侍的角色;一手托着懒洋洋歪在她怀里呼呼大睡的孟极。
姜采不禁感慨:“能够一直配合我大师兄,百叶姑娘真是辛苦了。”
谢春山:“怎么说话的?伺候好我,这是她的福气!”
面具后的女子声音冷薄,带着一丝病后初愈的喑哑:“师姐见笑了,百叶能够服侍公子,此生之幸,谈何辛苦?”
于是,她身前那位将军春水般的眼中浮起丝丝缕缕的笑,回头笑望她一眼。
而姜采已经走近,向百叶伸出手,同时她一指弹出,隔空在那昏昏大睡的孟极额头上弹一下。孟极被惊醒,浑身炸毛,凶悍地仰头叫一声,却看到姜采探寻而噙笑的目光。
姜采道:“辛苦你们养孟极这么久了,给我吧。”
百叶一愣,看向谢春山。
谢春山无奈:“哎,给她吧。你家公子打不过她。”
百叶有些不舍,却还是恭敬地将孟极送入了姜采的怀里。而坐在姜采怀中的那小猫大小的孟极,四爪伸张,左右徘徊。它无辜的眼睛一会儿看看张也宁,一会儿看看姜采,一会儿再看看养了它大半个月的新主人……
它只是一只混吃混喝的孟极,连幻形都不会,也不会说话,它能如何呢?
孟极默默地龟缩于姜采的怀中了。
却是姜采抱着孟极,走向张也宁。张也宁一路上心不在焉,心事重重,不知道在想什么。姜采抱着孟极,向他微努嘴,他才向她看来。
他问:“做什么?”
姜采咳嗽一声,看眼自己身后那些八卦的师弟师妹们。
诸人本瞪直了眼伸长耳朵,一看师姐似笑非笑的眼睛扫来,他们连忙各自扭头,大声聊天,各自走远。只有谢春山无所谓地一动不动,伸长耳朵等着听新鲜事情。
姜采回过头,面对张也宁。
她戏谑道:“这是嫁妆。”
张也宁一怔,长睫微微一掀,目光如电凝来。他手臂被姜采抓住,怀里一重,下一瞬,孟极便坐在了他僵直的臂弯间。
张也宁低头看看与他一样无辜的孟极,再看向姜采。
姜采笑吟吟:“我把孟极还你了。你有没有高兴一点?”
张也宁不冷不热:“嫁妆?”
姜采面颊一热。尤其是她知道身后师弟师妹们在偷看,她更加不自在。她手置于唇下假咳一声,抬起眼时,轻松笑:“见你不开心,逗一逗嘛。何必在意?”
她有些忧心地观望他:“自那一日开始,你似乎一直不开心。”
——她指的是她恳求张也宁留下两人名分的那一天。
那一天,他没有说什么,他之后也顺了她的意思了。但是他再没和她说过话,没搭理过她。就是在定亲大典上,姜采几次看他,他眼神都躲闪开。甚至她越看,他眼神越冷。
姜采愁死了。
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了他。
她在心里抱怨:张道友也太爱生气了。而且他总在生闷气,也不知道说出来。
姜采把孟极还给张也宁,温声道歉:“我没想到我想留下未婚夫妻的名号,你这么不开心。你若不愿意,当时就不要应我好了。何必这样呢?”
张也宁淡声:“没有不愿意。我并不在意。”
姜采:“那你是?”
张也宁沉默。他不愿告诉她他的无悔情劫开启了。
他这几日频频看她,他都没想好该怎么与她说。他也不明白怎么会是她。他自认为自己心中坦荡,因此生情,未免尴尬。何况他生情的原因,更让他不悦。
张也宁冷淡道:“你那日说,虽知无用,却不能忘情。这话是对前世的我说的吧?”
姜采:“……”
她眼皮微微一抽。
她道:“张道友,你还是不要琢磨这些了。你快些闭死关去吧,我提前恭祝你成仙大喜。出关后,你就不会觉得这都是事儿了。”
谁知她这般说,他神色反而更淡。
他唇抿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到底又被他自己压了回去。
姜采迷惑了。
她不解看他。
他无声瞥来。
二人目光对上,波光流连。丝丝缕缕间,春波如许,似有什么在凝聚,什么又在缩短距离,将其中的弦丝拉得绷紧,越来越紧。
姜采猛地别过脸,不看他了。她别脸,掩饰自己的情绪。
她低声:“不管你高兴不高兴,与你定亲,我还是很开心的。”
她袍袖轻轻一扬,与他擦过肩,向自己门派的方向走去。她迎视着门派修士们的探究目光,面上无波,心中压下那一丝奇怪的情绪。她知道她之后几乎不再有可能见到张也宁了……
再见之日,说不定便是你死我活之际了。然无论如何,此生她要助他成真仙。
忽然,姜采直视前方的目光,从弟子们眼睛里看到吃惊的神色。一道劲风从后向她袭来,姜采本能要躲,但想到身后是张也宁,她又硬生生忍住了出剑反击的冲动。
姜采浑身站得僵直,一重物抛在了她肩头,孟极湿润的舌头舔上她的脸。
张也宁声音在后:“给你了,聘礼。”
姜采:“……”
弟子们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很兴奋,天龙君玉无涯向来温和,且此时连玉无涯都一挑眉,饶有趣味地看着自己的弟子。于是剑元宫的修士中,迸发出了不大不小的“哦”一声。
姜采忍住自己想要上勾的唇角。
她也忍住自己想回头与他戏谑聊天的冲动。
她拼尽全力抵抗着这股冲动——她要努力抗拒他。虽知无用,却不能忘记;虽不能忘记,却不能妄情;既知不能妄情,何必多情?
张也宁在后,慢悠悠道:“姜姑娘。”
姜采绷着声音:“嗯?”
张也宁:“与你交换庚帖时,我看过了。我虚涨你百余岁。”
姜采袍袖飞扬,仰脸时,终是忍不住,背对着他弯起唇角:“张道友小气了。”
——他修道已经千余年,她不过千年而已。百余岁,他说的小气了。
张也宁温声:“论道理,你叫我一声‘宁哥哥’,也是使得的。”
话一出,旁人倒还好,只是惊疑张也宁这般出尘脱俗一样的人物,居然调戏姜姑娘。然而姜采对“宁哥哥”,却有不一样的认知。
她蓦地扭头,戏谑的、轻柔的、噙笑的目光,看向身后的张也宁。
这一刻,她回头看他的眼睛,春水流动,冰雪消融;星河烂烂,星光摇落。
这一道目光,盛着太多心照不宣的笑。
二人目光对视。
姜采这般望他一眼,就如同将他周身上下全都扫过一空。甚至有一种她下一瞬就袭来,将他推倒的感觉。张也宁垂下眼,收回目光,忍住自己的情绪波动。
但姜采袖袍扬了扬,却只是轻笑:“我走了,有缘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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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元宫的人最后一批走掉,张也宁回到自己的屋舍,沉静地坐了许久。
外面有叩门声,门开后,赵长陵不自在:“我师父让我来看看师兄还好么?”
张也宁抬头,赵长陵紧绷地别开眼。
赵长陵支支吾吾半晌,道:“你在姜姑娘离开时说的那话,咳咳……我师父有点担心,让我来问师兄,师兄你何时闭关啊?”
张也宁目中浮起一丝恼意。
他自然不能将情劫至的事情四处宣扬,且他与姜采那般说,姜采都走了……张也宁冷冰冰:“关你何事?”
他一挥袍,赵长陵便被吹飞,被砸出了屋舍。木门在眼前闭上,赵长陵摔在地上,摔得神智昏沉,好一会儿才艰难爬起。
赵长陵不服气,只能不悦低声:“明明是你自己撩人没撩到,还对我发火……活该你撩不到人!”
张也宁的声音威严响彻耳际:“赵师弟,你说什么?”
赵长陵惊得跳起,连忙:“我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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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回到剑元宫后,剑元宫一切如常。
谢春山回来后没多久就离开了,说是要去历练。他难得这么勤快要修行,让掌教云枯君颇为感动,连夜为这个亲传弟子准备好了包裹,急忙把他送出门。
这些年,云枯君为自己徒弟的懒惰、没恒心发了无数次火。云枯君生怕多睡一夜,谢春山改变主意又不出去历练了。
谢春山走后,雨归也扭扭捏捏来请示姜采,说她也想出门历练去。
姜采惊讶,在她印象中,雨归不是敢独自出门的人。
雨归柔声细语:“我、我在三千念中也得了好处,我觉得我可以独自出门。何况,巫家少主与我约好了,他可以与我一起,师姐不用担心我……”
姜采沉默:到底还是巫家少主。
然而前世,巫家少主是入了魔的。这一世,若巫家和前世一般为祸,而姜采又还活着、神智尚在的话,她是会动杀心的。
姜采直接干脆:“他不是你的良人。”
雨归一怔,脸瞬间红了,又几分苍白。她勉强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与巫少主约好了,我知道我身份微微,是配不上他那样的身份的……”
姜采:“何必妄自菲薄?你好歹在我剑元宫,虽不是弟子身份,但我算你是我门下,世间谁又敢小瞧你?你以为我反对,是觉得你不配巫少主么?我是觉得他也许不配你,我是觉得,雨归师妹你当提升自己修为才是,而不是总依赖他人。”
雨归涨红脸,她鼓起勇气:“我、我想出门历练,是想提升自己实力的!我不是为了谈情说爱……”
姜采:“那为何与巫家少主相约,不与剑元宫其他师弟师妹们相约呢?”
她撩雨归一眼,淡声:“是不信任我们么?”
雨归噗通跪下。
她连声:“不敢!我绝不是不信任,而是不想连累。师姐,我、我有一些事,有一些过往,我不想让人知道……师姐你别问了。”壹趣妏敩
她捂住脸,指缝间泪水溢出,肩膀轻轻发抖。她哭得羸弱可怜,少有人会忍心为难她吧。
然而姜采只是冷淡地打量她许久。
姜采轻轻一叹,扶起她:“别哭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你解决完你的往事,藏好你的故事,当记得,无论如何,无论你身在何方,只要你不为恶,你若有难,我都会救你。”
姜采淡漠:“你当自立。但我也不会不管你,你将这话记在心中。”
雨归迷离地放下捂脸的手,水眸仰望着姜采。
姜采手按在她头顶,雨归乖顺地闭上眼,让姜采侵入她的神海。姜采在她神海中留下了一道剑意,道:“若有危难,此剑意可激发三次,护你周全。而剑意激发时,我也会有感应。”
雨归声音沙哑地唤一声“师姐”,扑入姜采怀中,抱着她哽咽哭起来。
姜采嫌弃:“哎,鼻水弄我身上了。身为美女,有没有点儿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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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雨归,没有人再每日殷勤地过来,青云宫便彻底静下来了。
青云宫的两位主事,玉无涯和姜采都是不需要服侍的人。好些日子过去,姜采出门时,发现院子里的草长了一大截,却没有人修剪。她这才怅然,想到雨归的好处。
上一次她从人间回归剑元宫后,这里一切如常,如今想来,都是雨归在照料。
姜采沉吟片刻,决定自己还是与师父商量一下,挑几个弟子来青云宫打扫打扫卫生吧。
虽然同住青云宫,姜采却独立惯了,轻易不找自己师父。她心里记得谢春山说她与师父之间太过冷漠的话,自己心里也觉得几分别扭。寻到这个借口,姜采便去寻玉无涯。
姜采进入玉无涯的院落,微微出神一下。
披着厚裘的蓝衣女子坐在廊下,慢悠悠地喝着酒。她的脚边已经扔了许多酒坛,显然已经喝了不少。玉无涯面如雪般,近乎透明。无论喝多少酒,她的强大修为都让她脸上丝毫不显。
只有一双沧桑的眼睛,写满了寂寥。
玉无涯向庭中姜采看来,问:“阿采是有什么修炼上的问题要请教为师?却也不必,你修为已经高过为师,为师早就教不了你了。”
姜采静片刻,仍向她走来。她坐于玉无涯脚下的台阶上,伸手给自己倒一碗酒。
自她修为高过她师父后,她再不向师父请教任何修炼上的问题。这一晃,便过去了很多年。姜采沉静惯了,觉得这无可厚非,然而今日推院门而今,她看师父一人孤零零地坐在廊下,心里忽然觉得难受。
姜采:“师父在等谁么?”
玉无涯温温笑:“我能等谁?”
姜采眼中一酸,别过目,一碗酒下肚。玉无涯并未阻拦,只是有些奇怪地看着她,在她仰头时,玉无涯问:“阿采,怎么了?可是有什么难题,困住了你?”
姜采:“是不是在师父眼中,我没有事的话,是不会来找您的?”
玉无涯一怔。
姜采垂下眼皮,端着酒坛的手指握紧,微微发抖。她道:“我一直以为,我不给您找麻烦,不给您添乱,便是对您最好的回报。我努力修炼,成为整个修真界让人望尘莫及的翘首,便是不辜负您。”
玉无涯道:“我高兴的。”
姜采轻声:“但是我从来不回头,您是不是也很伤心?”
玉无涯眸子轻轻一缩。
她见姜采仰着脸看她,女郎眼睛分明清明,眼里却有一丝红:“师父,您一直在等我回家,我却从来不回,对不对?”
玉无涯手抚在她面上,专注地望着自己的弟子。
她柔声:“阿采,别这样,你是我的骄傲,是我毕生最得意的弟子。我此生留不下什么,能看到你这般优秀,我已经心满意足。师父老了,帮不了你太多,你不断地往前走,有什么不好呢?”
姜采垂下头,将脸埋入玉无涯的怀中。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曾这么依恋过师父。但是……长大后,姜采性格冷硬强势,唯我独尊,她不是那种可以趴在师父怀中跟师父撒娇的姑娘。
姜采忽然有些懂在前世,师父为什么会收下贺兰图当弟子了。当师父坐在院中等待的时候,不会永远等不到那个人。
姜采收敛心神,道:“师父,我会帮你找灵药,让你活得长长久久……”
玉无涯并未辩驳,还微笑:“放心。为师自然要活得长长久久,为师还等着看你成仙的那一日呢。阿采,你这么优秀,你一定可以的。”
姜采心中浮起一丝难堪,凝滞半晌,她笑一笑,不再提此事了。
而玉无涯以为自己给她的压力太大,便改口:“不成仙也没关系。为师活了这么久,也没见着几个有成仙希望的。你便是不成仙,也很厉害了。为师已经很满意了。”
姜采不再说这些了,她陪玉无涯在院中喝了些酒。她分明感觉到玉无涯高兴了许多,而姜采心中知道,自己陪伴师父的日子不会多。
自己已经往前走得太多了,她不是偏居一隅享受师徒之乐便心甘情愿的人。
玉无涯身子弱,很快喝醉了。姜采伺候师父睡下后,离开院落,看到在外探头探脑、一脸犹豫的贺兰图。贺兰图见到姜采就如耗子见到猫一样,惶惶地要逃。
姜采:“回来!”
她手一张,法力施展,贺兰图不由自主地越是逃跑,越是离姜采越近。
小妖怪落到了姜采手中,扑通一下跪下,哭丧着脸:“我、我不是故意来青云宫的。我只是抓了条鱼,想到天龙长老说过她喜欢吃,才想给她送的……我平时真的在外门好好修炼,没有整日往青云宫跑的。
“师姐,你饶了我吧!”
姜采望着天片刻,缓缓道:“你是不是非常想拜我师父为师?”
贺兰图连忙点头,金色眼波流动:“想的!一直想,做梦都想!天龙君是剑元宫最厉害的长老,师姐是剑元宫最厉害的首席,我想拜天龙君为师的。”
姜采负手长立:“但我依然不允。”
贺兰图惊愕,着急:“到底为什么呀?您这么不喜欢我么?”
姜采:“我不是不喜欢你,我是担心会到来的、很难改变的命运。我没有精力一直关注师父,我怕她受伤、怕她被欺负、怕她……陨落。
“你很有习剑天分,你可以向我师父讨教。但是不要拜她为师,否则我便杀你。”
她低头对贺兰图微微一笑,笑得贺兰图面红耳赤,眼神躲闪。
贺兰图沮丧垂头:“师姐你别对着我笑,我害怕。”
姜采失笑:“我哪有那般可怕?听好了,你可以向我师父请教修行,但不能日日去磨她。她向来心软,你若是磨得她想收你当弟子,我也不饶你。”
贺兰图迷惘,却听到自己可以向天龙君请教,也有一二分的高兴。
姜采与他不解的目光对视,淡淡道:“但有一日,你辱了她的名,违背她的教诲,或者害她陨落,我必杀你。”
她话中剑意凛冽,让狂喜的贺兰图僵在原地,如同已经被漫天剑意逼迫。
姜采伸手在他发顶一按,喃声补充:“若你们是被欺负的……我来替你们杀尽便是。
“总之,多余的心思,不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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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姜采通过剑与剑之间的牵连,重新来到了人间。
她重新进入驼铃山,跟随着她的孟极从她袖中踏出,身形变大,颇为兴奋地叫一声,便要冲去山间打滚。
姜采凝望驼铃山,见此地怨气消散很多,没有当初的女丑尸作乱,她也放心很多。
姜采叮嘱孟极:“你带我在驼铃山多转一转,带我去找那本《封妖榜》曾经藏身的山洞。赵长陵说山洞已经坍塌了,但是说不定会留下一些线索。”
孟极应一声。
一人一兽在山间行走,姜采探寻此地到底有何异常时,灰扑扑的云海间,一只纸鹤飞了下来。
剑元宫传讯至:
“二师姐,师门要您速速返回,不要历练了。大师兄与师门之间的关联神灯被掐断了,他已经失踪好久了,师门担心大师兄有危险。”
姜采一凛,将孟极收入怀中,返回剑元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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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枯君与玉宵君早已焦心等待很久,待姜采回来,他们直接幻出修真界的地图,告诉姜采:
“你大师兄就是在这里失踪的。”
姜采望去,云枯君手所指的地方,四面环着蒲涞海,空落落的小岛云雾相绕,将岛掩藏。
玉宵君见姜采不语,便着急道:“这是芳来岛!阿采你不知,从永秋君寿辰前就开始了,去芳来岛的修士,皆有去无回,很多人与门派之间的关联神灯都灭了,师门全都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你师兄这次也是受人所托,去查芳来岛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连他都失踪了。显然芳来岛的问题极大,除了你,我们也想不到能派何人去了。”
姜采想,其实前世的时候,师兄这段时间,也是失踪的。师兄从芳来岛出来后不久,就与百叶一起失踪了。再之后,姜采便不知道他们的任何消息了。
姜采安慰两位长辈:“师兄本领高强,不会有危险的。”
她心中一动,想到一人,便闭上眼,暗自联络。
一会儿,姜采睁开眼,沉声:“雨归也失去联系了。”
云枯君茫然:“谁是雨归?”
这般不重要的小女子,掌教自然从未听说过。姜采淡淡一笑,也不多说,她道:“我去芳来岛一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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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采立于芳来岛上空,久久伫立。她凝视着下方,想这里到底有何秘密时,忽而感觉到一道修士的灵光,向岛中坠去。
姜采心道糟,又有人本事不够,却多管闲事,想进入芳来岛了?
她叹一声,化作一道光,便飞下去截拦。
她拉住那人,和气劝道:“这位道友……唔。”
她一下子愣住。
因被她截住的是个少年修士,眉清目秀,面容稚嫩,颊畔有一酒窝。
这熟悉的脸,熟悉的虚伪。
姜采手往后缩,礼貌道:“打扰了。”
她伸手要松开此人,并用一道劲力将这人推开,助这人更快地下坠。然而这少年道士手一抬,素白手指张开上抓,一把拽住她手。
他将她向下扯去,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
张也宁淡声:“姜姑娘,好久不见。”
姜采挥掌一击,要推开他。
谁愿意和他一起下坠:“不相见也是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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