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千仞下得少室山,从寄存马匹的农户处取出自己的马。想了想,又从自己得到的钱囊中取出一片金叶子,暗藏在林震南所乘马匹的褡裢中,这才牵马离去。
他顺着官道行走,大约一个时辰后,见到路边出现一间小茶肆,便将马匹拴在一棵树上,进入茶肆。而其中有两处俱是单人独桌。他们见到裘千仞进来,当即站了起来。
其中一人是位十三四岁的少女,另外一人身穿黄衣,背背长剑,乃是一个矮胖子,大约五十来岁年纪。
少女见到裘千仞,立刻露出笑容,摇手招呼道:“裘大侠!”
裘千仞奇道:“你怎么没同你爷爷离开?”说着在她对面坐了。
少女皱着细眉,嗔道:“那太没意思了!爷爷和刘爷爷他们要南下出海去什么岛,从此不履中原。”
裘千仞“哦”了一声,道:“他们还算明智,中原确是没有他们的立足之地。”
原来少女正是曲非烟。
曲非烟闻听裘千仞的话,心下不快,刚想开口,就见裘千仞略微转首,淡淡道:“我说过让你走了吗?”
曲非烟一惊,顺着裘千仞的视线看去,见到矮胖子正向门口处慢慢挪去,不禁噗嗤一笑,拍手道:“大肚腩!滚皮球!”
矮胖子勃然大怒,然而在裘千仞注视下,却是露出笑来,拱手道:“裘大侠,在下乃是嵩山派乐厚,有一个小小的绰号,叫做‘大阴阳手’。”
曲非烟奇道:“大阴阳手?那到底是阴?是阳?还是不阴不阳呢?”
乐厚暗道:“若不是大魔头在此,老子现下就打你个不阴不阳!”口中却呵呵笑道:“姑娘说笑了。我也只是会些许阴阳二气的转换,所以得江湖朋友捧场抬爱罢了。”
裘千仞道:“你知不知道我杀了你嵩山派一百多人?其中还有三位什么太保。你如今见了我,不为同门报仇么?”
乐厚冷汗涔涔而下,却不敢擦拭,面上的笑容亦僵硬起来,期期艾艾道:“这……在下有所耳闻。至于报仇么……”他在裘千仞目光注视下,低声道:“左师兄没有发话,我不会自作主张。再说……就凭我乐某人,在裘大侠面前提‘报仇’二字,不是自不量力么?”
裘千仞笑道:“你们嵩山派真有意思!将欺软怕硬这个词用得绝了!你如此识时务,我本该放了你,可是……”
乐厚先是一喜,继而一惊。他面上还保持着憨厚的笑容,双手则暗聚功力,暗道:“老子总算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低眉顺眼到如此地步,若你还是不饶,我也只有拼死一战了!”
不想裘千仞顿了顿,道:“算了,我现下心情好,就给你一个活命的机会。这样吧,一个时辰之内,有多远跑多远,之后我去追你,若是追不上,你便算捡得一条命了。”
乐厚讶然道:“当真?”
裘千仞不语,只是望着外边天色。
乐厚拱手道:“告辞!”转身奔出茶肆,拽断自己栓马的绳索,跃上马鞍,纵马疾驰开去,片刻间便消失在路的尽头。sxynkj.ċöm
曲非烟皱眉道:“你直接杀了他不好么?非要多此一举!到时若是追不上……”
裘千仞打断她道:“丫头,快带我离开这里!骑上我的马,向相反方向跑!”说罢身躯晃动,扑倒在桌上,昏迷过去。
裘千仞迷迷糊糊间,似乎堕至一个光怪陆离的所在。然而仔细去看,却又什么都看不清。他在此间世界随意走着,忽然发现一个黑衣人在前方含笑相对,其面容形貌,令他觉得无比熟悉。
裘千仞讶然道:“你是我?!”
那人笑道:“我是你!”
裘千仞皱眉道:“你当日不是出现过么?还让我放开一切束缚,随欲而动!”
那人道:“他不是我,我是你的另一面,他也是你的另一面。”
裘千仞喝道:“故弄玄虚!你到底是谁?!”
那人道:“你可以叫我‘地’。”
裘千仞奇道:“地?”
地点头,随即道:“地代表神,我便是你的神思具象。”
裘千仞沉吟半晌,脑中杂念横生,缓缓道:“那当日出现在我梦中的是谁?我又是谁?”
地道:“当日那位是‘天’,代表精,乃是你的欲望具象。而你……”他顿了顿,道:“你是‘人’,代表气,乃是认知具象。”
裘千仞一惊,随即喝道:“胡说八道!我是裘千仞!”
地道:“裘千仞?那么在外面昏睡的又是谁呢?”
裘千仞愕然呆住,喃喃道:“昏睡?”他竭力回想,似乎确有其事。
地笑道:“不必想了。你在相当程度上,确能代表裘千仞,这也是我与你说话的原因。而裘千仞之所以昏睡,是因为神思不属,气力不足,换句话说,乃是触动了‘天’,压塌了‘地’。”
裘千仞勉强按下诸般思绪,缓声道:“你能否说得清楚些?”
地叹息一声道:“好吧。哎,遇到你这样的愚鲁之辈,我也只好说些大白话了。”
裘千仞下意识攥紧了双拳,咬牙道:“快说!”
地道:“这就要从方才所谈的具象讲起。人有精气神,宇宙有天人地,此为三三相合,精与天合,气与人合,地与神合。寻常人终其一生,不过在气之一道上打转,而气的范围极广,用之于文,则是道德,是准则,是对世间万物的认知,如孟子所云‘浩然之气’,便是此类。”
“至于武的方面,可分为三力,一为皮肉之力,二为筋骨之力,三为经脉内腑之力,也就是内力。此等三力,皆可归类于气。”
裘千仞露出若有所思之色,道:“如此说来,武人习武,便是在气之一道上着手,化之为力,并不断求得精深。”
地一拍手,道:“不错!而当练气圆满之后,触动神机,便可入于神之一道,也就是先天之境。”
“触动神机?”裘千仞心中一动,“何谓触动神机?”
地道:“就是认知自我。我之前说过,人合气,代表认知,认知什么?是除了自我之外一切有形或无形的物事,唯独缺了自我。因为懂得太多,人反会迷惑,渐渐便流于尘俗,不见真我。”
此番话落入裘千仞耳中,便如一道霹雳一般,将其长久以来的疑惑劈了个粉碎!要知他自入先天境以来,一直想不明白一件事,那便是入先天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而无论是后天返先天,还是身如琉璃,心若赤子,都不过是对于先天境的一种具体论述,根本无法解释后天入先天的一瞬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变化。而地所言“自我”二字,却给裘千仞打开了一扇大门,令其有醍醐灌顶之感。
地继续道:“其实你已经接近这个认知了。当日华山论剑,你在论述先天境时,提出先天之道的理念,而且明白每人的先天之道各不相同,如你的‘掌中乾坤’,林朝英的‘行动由意’,王中孚的‘厚重之道’。但你却未深想过,为何人人道不同。”
裘千仞深吸口气,大声道:“人即是道!人不同,道自然不同!”
地拍掌大笑,连道:“不错!不错!”又叹息道:“可惜!可惜!”
裘千仞奇道:“可惜什么?”
地摇头道:“方才我不是说过吗?你触动了‘天’,压塌了‘地’。”
裘千仞道:“你是地,当日那厮是天,难道你的意思是我无意间做了错事?”
地道:“错事倒谈不上,但确实不是好事。你之前在射雕世界时,无论是宋金大战,还是江南七怪,都让你憋屈异常,伤了神思,也就是我。本来这不算什么,我还可以慢慢恢复。但你无意间得到《神照经》,明了生机之念,又在这个世界得到《辟邪剑谱》,认识到先天之精,这就让‘天’那家伙得到机会,跑了出来。”
裘千仞听得似懂非懂,道:“愿闻其详。”
地道:“先天境乃是由气入神之道,不涉及精,你却在无意中触动了精。然后你的先天境平衡便被精搞乱了。”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天合精,代表最为纯碎的欲望,其势最盛,其威无穷,一旦苏醒,便要打压气神,独占人身。当日他具象在你的梦中时,便是要‘气’臣服于他,而在那之前,我已经被他压得动弹不得了。”sxynkj.ċöm
裘千仞“呃”了一声,忽然觉得地的说法十分奇怪,好像三强争霸一般。不过他很快注意到另一件事,便问道:“你被他打败了?无形无质,谈何胜败?”
地怒道:“无形不假,无质却是胡说!你我就站在这里,你也在梦中见过‘天’,怎就无质了?!再说要不是你活得憋屈,无法顺心舒意,我又怎会受伤?如果我不受伤,就算‘天’再强,又怎会让我毫无还手之力?!”
他的话如连珠弹般吐出,片刻不停,却被裘千仞一句话打断:“你毫无还手之力?”
地“呃”了一声,言语戛然而止,然后咳嗽一声,道:“行了,谈正事。”
他顿了顿,道:“总之你可以理解为我被他偷袭,然后昏睡过去。在此等境况下,‘天’只要再战胜了‘人’,就可独占裘千仞的身心,让其变成一个只有欲望,而无道德准则的……”
裘千仞下意识接道:“非人?”
地点头道:“对,就是非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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