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见得如此景况,反应各不相同。
陆天抒、刘乘风现出犹豫之态,随即将头颅转了开去;花铁干望着这边,眼神漠然;水岱则喝道:“杀便杀了,又何必折辱于他!”水笙亦道:“血刀恶贼,你的能耐就在于虐杀自家徒孙么!”
血刀老祖对水氏父女的话理都不理,只是一面按住狄云,一面盯着对面的裘千仞,观察他的反应。只见对方投来的眼神甚为奇特,其中隐含嘲弄之意,不禁泛起嘀咕:“他看我的眼神,怎地这样奇怪?”
就在他惊疑不定之际,就觉得身下猛然一震,一股沛然大力倏地传至,随即有一只脚重重踏在他的小腹之上,令其身不由主,直向空中飞去。
只见他足足升起数丈之高,方打着转落下,当即一头栽在雪地之中。除了两只直直伸向天空的腿,他的上半身俱都没入积雪之内,整个人再无声息。
狄云翻身而起,又是一个趔趄,咬牙扶住伤腿。他瞧着血刀老祖倒插在雪地上的身体,不禁发起愣来。方才正是他突起一脚,将血刀老祖生生踢飞出去。至于为何如此,他却是稀里糊涂,只是觉得方才憋气濒死之下,体内忽然打通了什么,随即百脉俱畅,一股如江河般的暖流在其中川流不息,使他浑身充满了无穷的气力。
他还在出神,忽被两只大手按住肩膀。他体内气息旋即一转,便要反震开去,然而力道发出,却如泥牛入海,本来生生不息的内力,也再度停滞起来。
狄云大惊,疯狂挣扎起来,却觉得此番受制比之前更为严重。在血刀老祖手上,他即便不能挣脱,却总有挣扎余地。这一次却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就好似被硬生生嵌入一块精铁之内。
只听一人道:“别动!我没有恶意!”
狄云定睛看时,见到裘千仞灼灼的目光正在瞪视他,不禁心神一颤,停止了反抗,结结巴巴问道:“你……你想怎样?”
裘千仞不语,用内气侵入狄云经脉之中,迅速转了一圈,又收了回来,旋即放开双手,连道:“很好!很好!”目中射出欢喜无限之色。
他注意到狄云惊疑不定的目光,当即笑道:“你练的内功,乃是《神照经》,是不是?”
狄云奇道:“你怎么知道?”
裘千仞笑道:“我还知道,这功夫甚是寻常,却有一项极特殊处,便是可让人起死回生,是不是?”
狄云怒道:“《神照经》的功夫精深无比,岂像你说得那般寻常?!”他忽然睁大了双眼,讶然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裘千仞至此再难掩饰心中喜意,哈哈大笑起来。
此时众人都围拢而来,听到了两人间的谈话。水笙奇道:“真的有起死回生的功夫?还被这个小银贼练成了?”四老亦惊讶非常,八只眼睛一齐盯住了狄云。
狄云怒道:“我不是什么小银贼!”
水笙哂笑道:“坏人也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狄云喝道:“你!”
裘千仞摆手道:“都不要说了!”他转向落花流水和水笙,道:“从现在开始,你们谁也不得动他分毫!”
水笙闻言一滞,大声道:“这人坏得很,你怎么能……”
水岱忙道:“笙儿,不必说了!”他转向裘千仞,道:“既然裘大侠出言保下此人,我等也只好照办。”
随即看向狄云,肃然道:“狄小友,老夫仗着比你多吃几年米饭,好歹要劝你两句:如今你仗着裘大侠庇佑,自可安然无恙,但若不趁机与恶行恶念一刀两断,他日失了依仗,下场必是惨不可言!”
说着指向血刀老祖倒栽葱般插入雪地的身影,道:“便如这血刀恶贼一般,恶贯满盈,即使裘大侠饶了他,亦会在巧合之中死在小友手上,可见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一番话说得正义凛然,又饱含规劝之意。
狄云开始听时,本来甚是不耐,还露出些许厌恶之态,后来却是认真起来,等到水岱说完,向其拱手一礼,道:“多谢水大侠的金玉良言!小可晓得了。”他说罢看向血刀老祖的遗体,目露复杂之色。
裘千仞忽道:“你想葬了他?”
狄云坦然道:“不错。”他今日在眼前之人身上感受到颇多惊奇,只觉得此人无所不能,无所不知,自己在其面前更是毫无秘密可言。因此也不再掩饰自己的想法。
花铁干喝道:“血刀恶贼罪大恶极!不将其碎尸万段,都是便宜了他!更何谈一个‘葬’字!”
裘千仞淡淡瞥了他一眼,令其将后面的话尽皆咽下,然后转向狄云,道:“你要去便去吧!这位老和尚确是一位大恶人,但也有了不起的地方,人死如灯灭,葬了也好。”
陆天抒道:“裘大侠这话,请恕老夫不敢苟同!恶人就是恶人!本领越大,为恶越甚,岂能用‘了不起’来形容?!”
裘千仞嗤笑一声,道:“了不起就是了不起,又岂能局限于善恶之间?”
陆天抒怒道:“你!”
刘乘风忙道:“大哥且住!”又转向裘千仞,抱拳道:“陆大哥说话太直,还请裘大侠谅解则个!”眼见裘千仞并不理会,又道:“然而陆大哥所言道理是不错的。裘大侠本领高强,堪称举世无敌,一言一行,必受众人格外注意,若是被小人误解片言,加以利用,恐为恶人张目,反倒不美。”www.sxynkj.ċöm
裘千仞瞥了他一眼,暗道:“你这是拐着弯子骂我助纣为虐么?若非我今日高兴,真要与你计较一番。”转眼又见到狄云呆呆立在那里,便提醒他道:“你不是说要埋葬老和尚么?还不快去!”
狄云“哦”了一声,回过神来,蹒跚举步,来至血刀老祖近前,将其从雪地拔出,平平放好。
他仔细看时,见血刀老祖双目大张,脸色紫青,果已死去多时。
狄云暗道:“血刀老祖,你虽是恶行累累,甚至欲要杀我,但也曾对我有恩,我的断腿便是由你接上的。如今我帮你入雪为安,希望你来世做个好人,平安喜乐,逍遥一世。”想罢聚拢起周边积雪,将血刀老祖的尸身掩埋起来。
他回转至裘千仞等人身旁时,就见水笙指着自己,正在与裘千仞争辩。
水笙喝道:“你真要放过这人?!”
裘千仞皱眉道:“我早就说过了!”
水笙咬牙道:“你可知这人有多么可恶!他虽未对我无礼,可是随着血刀老祖奸银掳掠,是个十足恶贼!若是一朝放了他,等他再去为恶杀人,那些冤魂的债都要算在你的头上!”
裘千仞道:“若是真有冤魂,那我早就被冤魂纠缠死了。我杀的人可比那些恶人还多。”
水笙大怒,刚欲说话,就听狄云冷声道:“水姑娘,今日当着裘大侠的面,我还真想与你等好好分说,让你们看看,我究竟是何等样人!”
水笙闻言冷哼一声。裘千仞则讶然望向狄云,见他眼内流露激愤痛楚之色,不禁了然,知道对方历经坎坷,又不断受到误解,终于到了忍耐不住之时。他想了想,觉得让对方发泄一番也好,至于《神照经》之事,过后慢慢谈说不迟,于是点头道:“好!”
他转向落花流水等人,道:“你们都来,大家听一听狄云说的话,彼时是非曲直,自有定论。”
众人闻听,自是点头认可。裘千仞方才与血刀老祖在谷口大石上比试武功时,早就发现大石底下乃是一个天然石洞,里面积雪甚浅,又有避风之效,是个合适的容身之所,于是带着众人,来至大石下的石洞之内。
众人席地坐了,隐隐围成一圈,狄云迎着眼前几人或鄙视,或嫌恶的目光,沉吟半晌,慢慢讲述起他的经历来。
“我是个乡村里的穷小子,家住湘西沅陵南郊的麻溪铺,那里有我的师父,还有师父的独生女儿,我的师妹,我们三人快乐地生活在一起,放牛,喂鹅,练武,师妹的手巧得很,她给我剪花纸,剪出两只蝴蝶,一只叫梁山伯,一只叫祝英台……”他絮絮叨叨,竟讲起他的乡下生活来。
众人不禁愕然,花铁干更是露出不耐之色,数次想要出言打断,都被裘千仞冷厉如刀的目光阻住。
狄云谈说了一会儿琐事,忽然醒悟过来,露出歉意,道:“我说得太多了,对不住,我这就往下讲。”他顿了顿,道:“后来我师伯万震山过寿,遣人来请师父,师父便带着我和师妹入了荆州城。乡下小子一进城,一切便都变了……”
众人听到这里,尤其是听到“万震山”时,都是一凛,格外注意起来。花铁干更是心中一动:“‘五云手’万震山乃是荆州武林名宿,听说他和他两位师弟身上,藏着一个关于大宝藏的秘密,莫非这小子与这个宝藏有关么?”sxynkj.ċöm
他与其余三老暗暗交换眼神,往日默契之下,发现对方所想与己相类,于是又将目光移回狄云身上,屏息凝神,倾听狄云的讲述。
所有人中,只有水笙的举止与他人迥异。她双手托腮,手肘支于膝前,出神地望着狄云,眼中的嫌恶之态早已不见,反而露出些许怜惜之色。她暗暗想着:“也许我误会他了?听他说话,处处皆是与师父、师妹的感情,如此重情之人,又怎会是坏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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